知春在晒台上晾衣服。
已是五月，阳光不再像初春时那样和煦，照在身上微微发热。她手上忙着，下意识地往楼下扫一眼，一对年轻男女正在簇新的网球场上练手。
因为买房装修问题，婚礼耽搁了一段时间，到四月初才办，如今搬进新居也快一个月了，但知春对这个新崭崭的小区还没习惯，走在七拐八转的小道上，时不时会东张西顾，找不着北。新房离知春娘家很近，步行十分钟就到，两人常常回去蹭饭。
买房是岑慕彬出的钱，知春父母想支援一点，他没肯要。出乎知春意料，岑慕彬没有贷款，而是付了全款——他把福州的老宅给卖了。
这让知春惊诧，也有些难受，不管怎么说，那也算岑家的祖宅，但他对这些东西并不在乎。
“房子就是房子，不要赋予它过多的意义。”
“可那是你爸爸妈妈留给你的呀！”
“我们都不可能回福州了，即使回去也是住宾馆，那房子空着有什么用，不如卖掉换个舒服的地方住。我爸妈不会有意见的，我心里有他们就行了。”
知春逐渐发现，与自己刚好相反，岑慕彬骨子里有种对世俗规矩的厌烦，不知是他性格本就如此还是因为父母骤然离世所致。他对知春很好，但知春无法改变他那些观念，只能试着接受。幸好他只是自己拿主意时固执，一般不强迫知春，如果他希望知春接受自己的意见，会耐心说服，而知春往往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
比如她的工作，原定是到那家由熟人介绍的私企上班，但岑慕彬认为没必要急着定下来，鼓励她到外企试试有没有更好的机会。
“你学会自己找工作，做起事来也有底气，但如果这份工作是靠关系得到的，不但平时上班缩手缩脚，心理上也会没自信，怕被炒，怕将来没出路，你等于被困死在那小地方了。”
知春往几家还不错的外企分别投了履历，又连着面试了四五次，两个月不到就顺顺利利去其中一家报到上班了。
岑慕彬转到四院后，工作依然很忙，有时甚至会挤掉休息日。
除了上班，他还读了个在职博士，有点业余时间，也基本花在论文上了。不过知春并不抱怨，她知道岑慕彬这么努力是为了两人的家。
以前知春觉得他受主任重视是因为人聪明，外加运气好，现在才明白，他做起事来也是很拼的，工作中有些疑难杂症别人不敢上的他都敢，知春知道后很担心，主要是怕失败了病人闹事。
岑慕彬安慰她：“别怕，我有把握了才做的。”
知春想到他为了琢磨一个手术方案可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下午，便不再说什么了。
岑慕彬没空陪她，她就自己逛逛街，看看书，兴致来了练练毛笔字。每天晚上，只要看到岑慕彬端坐在书房的身影，她就觉得很满足，那是一种相依相伴的充实感。
知春在行政部门任职，工作清闲，有的是时间，家务几乎不用岑慕彬沾手。有时她忙碌的身影正好被岑慕彬撞见，他也会过意不去，主动承担饭后洗碗的职责，但一两回后知春就不让他动手了，他洗个碗太讲究太费时了。
晾完衣服，知春回到屋里，岑慕彬已经起床，正坐在餐桌前慢悠悠吃早餐。
五一假期，他可以连着休三天假，问知春要不要出去玩，知春心知他最近连轴转，而旅行是最受累的活动，便摇头拒绝了。
“就在家待着吧，多舒服，出门到处都是人挤人——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岑慕彬笑：“你拿我当猪养？”
“我喂你那么多好吃的，也没见你长胖，反而还有点瘦了呢！”知春调侃，“用我妈的话说是掉膘！”
她麻溜地收拾了碗具，背上包准备出门买菜，岑慕彬从房间里走出来，换了身休闲装，神清气爽的。
“我陪你一块儿去。”
“你不是还有篇文章没写完吗？”
“回来再写。”
两人手牵手，步行去家门口那家超市。天瓦蓝瓦蓝的，知春的心情也通透敞亮，时不时扭头扫一眼身边的丈夫，眉眼里藏满了笑。
岑慕彬伸手捏捏她的辫子：“什么事这么开心？”
“前两天我们公司几个女同事聚一块儿讨论自己老公来着，每个人都觉得老公结婚前和结婚后好像两个人似的呢！”
“你是怎么评价我的？”
“你嘛，倒是没太大变化，最多就是结婚后更忙了。”
他一听便有些歉然：“知春，我陪你的时间是不是太少了？”
“没关系，以前张主任还跟我说，做医生很辛苦，要我多多支持你呢！”知春笑着转头，“只要你每天晚上回家就行了。”
岑慕彬脸上浮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手指在知春掌心轻轻一挠：“放心，我保证不让你独守空房。”
知春红着脸白他一眼：“你就谈这个最来劲。”
走了一段，岑慕彬忽然又笑笑说：“你应该告诉那些同事，你老公是‘妻一呼即还型’。”
“妻一呼……什么意思？”知春没听懂。
岑慕彬乜斜她一眼：“你不是中文系的么？在学校里书不好好读，尽忙着和林媛嗑瓜子聊天了？”
知春赌气：“还忙着伺候你呢！”
岑慕彬笑了，重新抓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慢慢解释给她听。
“这典故讲的是刺客专诸的故事。伍子胥想帮公子光——也就是后来的吴王阖闾篡位，偶然在集市看见专诸跟人争斗，架还没开始打，但他气势威猛，看上去可挡万人。伍子胥认定这是位勇士，打算找他做刺客。谁知道这位勇士特别惧内，老婆在巷口喊了一声，他架也不打了，转身乖乖回家。”
知春笑了好一会儿，忽然回过神来：“你不会是怕我吧？”
“怕啊！”
知春不信：“怕我什么？我力气没你大，脑子也没你多。”
“怕你哪天乘我不备，偷偷跟人跑了。”
“胡说八道！”
吃过晚饭，岑慕彬在书房看会儿书，知春坐他对面的椅子里削苹果。
她神情专注，一绺散发飘在脸侧，每晃动一下，岑慕彬心里就痒一痒，但他忍着没去打扰。知春身上的一切都柔软温热，举手投足间婉转妩媚，让人感觉时光深静，岁月美好。
知春抬眸时发现岑慕彬手捧着书，目光却凝伫在自己脸上，她把苹果递过去，嗔道：“你想什么呢？”
岑慕彬接在手里，坦然一笑：“想你。”
知春嗔笑着白了他一眼，忽然想起来个事，意意思思说：“昨天在爸妈那儿吃饭，我妈偷偷问我，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
岑慕彬啃一口苹果，淡淡道：“不急。”
“你不喜欢小孩吗？”
“喜欢。”岑慕彬见知春有点失望似的，便说，“你才23，当妈妈小了点儿，过两年再要也不迟。”
“那你干吗急着结婚呀！”知春嘟了下嘴，“结婚那会儿你不是说你都28了，再等下去就老了！”岑慕彬瞥她一眼：“结婚就是为了生小孩么？”
“不然是为什么？”
岑慕彬不说话，只眯眼盯着她笑，知春先还直眉瞪目与他对峙，但脸皮毕竟没他厚，很快败下阵来，索性端了果盘起身：“你好好看书吧，我走了。”
岑慕彬及时拉住她：“过来。”
他让知春坐自己腿上，哄婴儿似的摇晃着她，低声解释：“我还没过够两个人的日子呢，有了孩子，你的心思肯定得分出去一半。”他埋首在知春脖颈中，深深嗅着她身上好闻的香气，口吻变得含混，“我不想让别人把你夺走……咱们的孩子也不行。”
知春哑然失笑，觉得他自己就像个孩子，一点不讲理。
她后脑勺靠在岑慕彬面颊上，语气美美地说：“我同事说，我面相好，将来会生一儿一女。”
岑慕彬闷笑：“我不懂什么面相，我只懂胸相。”
他的手在知春身上蠢蠢欲动，知春怕痒，慌忙捉住他：“还早呢，你不会八点就要睡觉吧？”
岑慕彬已无心看书，直起腰来说：“那就陪我下会儿棋吧。”
下棋是俩人平时最经常的娱乐活动，不过知春只会五子棋，而且她还老输。摆好棋谱，想想自己以往的战绩，知春有点发虚：“你要手下留情啊！”
“没这一说。”
知春拾起一颗子，落下，嘴上嘟哝：“我要是输过三盘，你晚上一个人睡吧。”
扑克脸立刻转成笑脸：“怎么都好说。”
知春一声娇哼，软软瘫倒在岑慕彬胸前，听见他嗓子眼里压着笑夸自己：“真不容易，教了你这么长时间，总算学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知春脸一下子通红，手摸索到他上臂内侧，一把拧下去以示报复，可惜劲道绵软，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她轻叹：“累死我了！”
岑慕彬抱住她，挺腰向左翻去，变成他在上知春在下，他细细啃咬知春的耳垂，口气坏坏的：“别睡，我还没开始呢！”
幸福的日子流水一样过去，日历上，一年很快掀了过去。
新年假期，岑慕彬特意休了两天假，带知春到三江湖边好好玩一玩。
他们爬上雪云山，据说山上曾有座寺庙，清朝时这里的云雾茶曾上贡皇庭。几百年过去了，雪云茶名声大落，但茶园还在。
茶园旁有一座状元阁，如今成了客栈，管吃住，饮食虽然粗淡，蔬菜茶果都是山上自产的，新鲜，有股自然的清甜之气。
他俩贪恋山间的清幽，决定在这儿住一宿。
晚上，两人坐在客栈二楼的木格子窗前，品着雪云茶、新鲜的毛芋头和荸荠，看楼下院子里一崭崭灯笼在风中微微摇摆，宛若仙境。
“知春，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嗯，你说。”知春把一颗剥好的芋头递给他。
岑慕彬一边吃一边慢悠悠地说：“广州那家医院来找我，希望我能过去。”
知春一怔：“就是你去学习过的那家？”
“嗯。”
“你要离开三江啊？”知春心中不安，她知道岑慕彬肯定是有意愿的，否则根本连提都不会提。
岑慕彬转眸望向窗外：“我在三江待着，最多也是熬资历，发展空间不大。广州条件好，临床机会多，如果专业上想提升，还是得出去。”
他给知春简单讲了讲最近手头正在写的几篇论文，都是理论强于实践。
“如果决定去，我打算先待两年，之后看情况再说。”
知春想到他来三江完全是为了自己，不能说没有牺牲，而且，两年时间也不算长，她前思后想，决然道：“如果你觉得有必要，那你去吧，只不过……你要记得经常回来。”说到后面，语气有些黯然。
岑慕彬的目光转到她脸上，不觉轻笑：“我没说把你一个人扔在三江——你得跟我一块儿走。”
知春愣了下，也笑起来，自己怎么那么傻呢！
不过这变化来得突然，她有点措手不及：“那我的工作不就没了？还有我爸妈，不知道他们……”
“工作辞了吧，将来可以再找，至于爸爸妈妈那儿，你也用不着担心，”他笑容忽然变得狡黠，“告诉你妈妈，等咱们回来她就可以抱外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