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我总在想，要是有一天你终于喜欢我了该怎么办？那大概是像小孩得到了期盼已久的糖果的心情吧。
我会立刻囫囵吞枣地把那颗糖吃下去，怕你后悔，怕你收回。只要是与你有关的事，就如同永远沾上了甜蜜。
生命中想要的东西很多很多，这世上讨厌的东西也有很多很多，可是喜欢的人只会有一个。
——郁殷童
郁殷童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色还依旧是一片阴沉。点点晨光透过薄薄的窗帘渗进屋子里，在床铺与被子上落下模糊的暗色阴影。
她从与高砂共拥的被子里探出头，然后悄悄地坐了起来。
高砂躺在大床的左边，微侧着身子睡得正沉。宿醉加上昨晚的折腾让他十分疲累。他光裸着上半身，被子被他扯了一角紧紧搂在怀里，肩膀没有被盖住，就这么露了出来。大概是梦里出现了什么值得回味的场景，他咬了咬嘴唇，翻了个身，嘴里嘟囔了几句，又继续昏昏沉沉地睡去。
郁殷童看着他翻身后露在外面的背，怕他着凉，便伸手过去想帮他捻被子。指尖刚触及他的皮肤，也许是太凉了，高砂的身体忍不住自然地抖了抖，她吓了一跳，生怕扰了他的好梦，便立刻瑟缩着收回手。
她光着身子溜下床，却在掀开被子的那瞬间愣住了。
白色床单上的那抹暗色让她脸上一红，忙又将被子遮上去。她弯下腰捡起落了满地的衣物，背对着高砂飞快穿上。无论做什么动作她都极小心，唯恐动静太大将床上那人吵醒。
她踮着脚尖走进卫生间，匆匆洗漱了一番。对着镜子梳头发的时候，她眼尖地发现自己T恤领下那块皮肤间多了不少粉色的痕迹。
那些暧昧的印记再次令她回想起昨夜那激烈疯狂的一幕幕，镜子里便立刻映出了她满脸通红的羞赧模样。她打开水龙头，捧起凉水拍了拍自己的脸，硬逼着将那些狎昵的心思全压制下去。
好不容易恢复了平静，她才重新回到卧房，见高砂依然陷在熟睡中，心里才放心了不少。如果现在他醒来，他们两人还真不知道该谈些什么，无论是否提起昨晚的事，都避免不了气氛尴尬。
郁殷童从床脚拾起自己的挎包，蹑手蹑脚地朝房门走去。
一阵微弱的门锁落定声响过后，室内又恢复了安静。
这时候，原本一直躺在床上的高砂却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看向那扇十秒钟前被关上的房门，脸上逐渐流露出懊恼的神情。
像是不愿意面对这现实一般，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仿佛逃避一样闭上了眼。
他醉得厉害，脑袋里对于昨夜的记忆更是模糊得很，只有几帧闪回的画面跳跃着。他只记得自己一会儿很冷，一会儿又很热，一会儿倒在地上滚来滚去，一会儿又躺在了床上。自己身边好像确实一直陪伴着一个人，但他有些记不起来对方是谁了。反正无论是谁，也不会是他最想见的那个人。
沉默了一瞬间，他才缓慢地睁开眼，开始细细打量房间里的这状况。
这应该是在某个陌生旅店的房间。他拉起被子看了一眼，发现自己是光溜溜的状态，心里立刻明晰了几分。在看到另一侧床上的那些痕迹时，他的猜测愈加肯定。
全裸的自己，扔在地上的衣服裤子，旁边枕头上的几根栗色短发，以及刚才郁殷童那仓促得仿佛逃跑一样的举动，昨天晚上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还需要猜吗？
更让他苦笑不已的是，在昨晚那种混乱又意识不清的情况下，他们俩竟然还记得要做避孕措施，垃圾桶里扔着好几枚用过的安全套。
高砂不忍直视地抬起手背遮在自己的眼睛上。眼前又恢复了一片黑暗。
他怎么会……做出这么可笑的事啊。
到了大四的秋天，所有的学生都收到了导师的通知，开始回学校进行毕业设计选题。这也是自暑假前姑婆出事之后，方瞭寥寥无几回学校中的一次。
她本是想跟高砂一起来的，结果给那家伙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不知道他又跑哪儿瞎晃悠去了。而郁殷童似乎有拍摄工作，她也不好意思去打扰人家，于是只好一个人去了。
在学校机房随便选了一个设计题目后，方瞭与自己选定的导师短暂地通了一次话。内容无非是选题思路以及如何展开内容之类的泛泛之谈，她客气地向对方道谢，然后结束了这个电话。
本打算就这么离开，方瞭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去导师办公室一趟。白空念今天没课，她主要还是想去向庄正致歉。
之前她答应得那么言之凿凿，最后却还是没有去参加比赛，对于总是很容易放弃的她，想必庄正现在一定非常失望吧。
她三步并作两步迅速爬上楼梯，刚拐上走廊，就与迎面而来的吕毓荣狭路相逢。
看对方来时的方向，估计也是刚从庄正办公室出来的。她们俩见面，也没什么可谈的。
方瞭正打算目不斜视地从她身旁经过，吕毓荣却破天荒地停下了脚步，主动与她攀谈起来：“哟，方瞭，真是稀客啊，我都好久没在学校见过你了。”
方瞭不知道她又在打什么算盘，只是冷淡地点了点头，便径直朝前面办公室走去。
然而，身后吕毓荣那番带着笑意的话却令她瞬间止步不前。
“听说你亲戚生病住院了？你家经济条件不好，为了凑齐住院费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吧？”吕毓荣的脸上摆出一副看似关切的表情，然后语气里却没有半点同情的意思。
方瞭果然停了下来，转过身表情不善地盯着她。
吕毓荣偏着头冲她微笑了一下，一边眉轻轻挑起：“小温她们告诉我，说你之前连这一年的学费也差点凑不出来，我听完吓了一跳，我们是同班同学嘛，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可以尽管向我开口。啊，对了，需不需要我呼吁大家一起为你家捐款呢？要知道，我们艺院可是对家庭困难的学生相当关照呢。”
如果说刚才只是有些情绪不佳，此刻的方瞭心情阴郁得简直像是瞬间乌云蔽日。
“你给我滚远点。”她冷冷地看了吕毓荣一眼，语气不善地说道。
见了吕毓荣后，方瞭便直接从走廊另一头的楼梯下去，完全忘记了自己本来是想去见庄正的这件事。
她飞快地从综教楼跑下来，走在林荫道上。
如果不是因为最近事情太多，将她身心都扰得有些变化异常。换做以前的方瞭，早在刚才吕毓荣当着她面嘲笑她的时候，早就将拳头挥到那混蛋脸上去了，哪里还容她说那多废话。
可是她现在不会再这么做了。
穿梭在成群结队去上课去社团活动的低年级学生之中，方瞭的脚步不由得放慢了许多。她现在莫名有些沮丧，便开始默默打量起与自己擦肩而过的那些陌生人来。
身边的那些年轻人们都有着相似的脸，或拿着饭盒无比开心，或捧着厚厚的原文书跟复习资料有点烦躁，或举着社团活动的道具止不住地激动，或对着手机无聊地打着呵欠，每一张面容都与暑假之前的她那么相似。
虽然不能说他们所有人都是无忧无虑的，但至少表面上看上去十分平静。
方瞭心头的郁闷逐渐转化成了茫然。
她有点不敢去深想那些令人不愉快却必须得去面对的事。
姑婆的未来，自己的未来，以及她和白空念的未来，究竟会怎么样呢？
方瞭此刻才惊讶地发现，她虽然急躁地忙碌了一阵，却根本没有静下来好好思考过这个问题。
如果，万一，要是，设想的不好的结局，到最后成真了的话，该怎么办呢？
或许是她潜意识里不让自己去想吧。
带着一肚子的憋闷离开学校后，方瞭先去了附近的超市一趟，替住院的姑婆买些必要的生活用品。
她选了大量的成人纸尿裤，还买了点零食作自己本周的早餐，然后便推着购物车去收银台结账。
这时正好卡上下班的高峰期，来超市里买菜的顾客络绎不绝，几个收银台前都排起了长队。方瞭原本乖乖排在队伍的末端，等了一会儿后，人渐渐少了，她的位置便慢慢朝前面挪了几步。
当前面终于只剩一个客人的时候，她正想提前把购物车里的东西取出来，旁边却突然蹿出一个人影，抢在她前头把自己选的东西往收银台上一放。
方瞭愣了愣，抬起眼仔细地打量着这个突然跳出来插队的不速之客。
对方是个身材丰满的中年妇女，头发是一团团夸张的黑色小卷，穿着有些花哨，衣服上全是红色与绿色的大片花朵，下身穿着黑色皮裙，腿上套着镶嵌着亮片与花纹的丝袜，兴许是袜子有些紧了，勒得她腿上的肉都挤成了好几条，层层叠叠地堆在大腿间，小腿上发达的肌肉与青筋也十分显眼，让她看上去像个过于健壮的运动选手。
她相当不客气地从购物筐一直掏着自己的商品，好像她原本就该站在这个位置似的，毫无插队的自觉。
方瞭皱了皱眉，对那妇女说道：“不好意思，请不要插队。现在你的位置是轮到我的。”
那女人抬起眼瞧了瞧她，见她瘦得可怜，身边又没有同伴，一下子气势便足了起来，嚷嚷道：“什么插队，本来就是轮到我的，你年轻轻轻的好本事啊，一点点亏都吃不得噢！”
说完，她干脆地将自己购物筐里的东西全往台上一倒，蔬菜卫生纸什么的撒了一收银台。做完这些，她转过头来，挑衅地瞪了身后的方瞭一眼。
“也许你觉得自己年纪大就是一种本事，可惜我天生就不是个尊老的人。”方瞭挑起嘴角似笑非笑，主动往前站了一步，与那女人并排站着，并对着收银员指了指她的东西，“大家应该都看到是我先排的队。你要么现在就去最后排队，要么就去别的收银台付钱，反正我的位置我是不会让给你的。”
她的心情正不好，如今刚巧有个不识趣的人赶上了火头，她当然不会轻易放走这次机会。
那中年妇人一向蛮横惯了，这回却遇上方瞭这么个不肯忍气吞声的主儿，自然也不会轻易示弱。她故意向前挤了挤，庞大的身躯将方瞭逼到了与收银台之间的小角落里，不依不饶地叫了起来：“哎哟，你这小姑娘看起来年轻力壮的，怎么居然还欺负我们这样的人？你让让位置怎么了？又没少块皮！这么计较做什么啊！”
“对没礼貌的人我没兴趣讲谦让。”方瞭这次不客气地将她的东西全部拂开，把自己的购物车推近了一步。
对方一见自己的东西被拿开，马上就急了：“喂，你干什么动我的东西！”
心急火燎之中，她有意无意地伸手推了方瞭一把。
这一下力气可是不小，方瞭被她推得朝后踉跄了两步，差点没扶着购物车一起摔倒。幸好身后有顾客帮忙扶了她一把，她才勉强站定。
对方先动手让她再也没法冷静下来。
她将购物车往后一推，朝前走了两步，对着那女人的膝盖抬脚就是狠狠一踹。
“你敢踢我！大家快评评理啊！”中年女人尖利的叫喊响彻了整座收银台。
身后客人的议论，劝阻，收银员的叫喊，和那女人的哭嚷交织成混乱的一幕序曲。
方瞭面无表情地站在一团混乱中，目光冰冷地盯着对面惊慌失措的那个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