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瞭……阿瞭？”
白空念的询问很快令她恢复了清醒。方瞭对他勉强一笑，赶紧拿了扫帚走回去清理地上的残渣。
之后他们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劝服姑婆别管电视上的内容重新开始吃饭。
到了输液的时间，护士也过来替姑婆打点滴。趁着这个机会，白空念轻轻拉了拉方瞭的袖子，示意她跟自己去外面。
方瞭大概预料到他要说什么，却只是一直低头看着自己的衣摆，上面的花色洗了太多次，已经有些泛白了。
“我会联络医生，明天就带姑婆去做检查。”白空念看一眼没有关严实的病房门，压低了声音对她说道。
“麻烦你了。”方瞭转过脸，微微叹了口气。
第二天，白空念就半哄半骗地带着姑婆去做检查。负责人是一位与他差不多年纪的医生，个子不高，脸颊圆圆的，看上去颇有些虎头虎脑的，给人一种不太靠谱的印象。
“这位是神经内科的梁彦梁医生。”白空念向方瞭介绍这位同僚，然后不咸不淡地对满脸探究笑意的梁医生说道，“这是方瞭，患者黎舒是她的姑婆。”
梁医生拼命忍住笑，故意装作不满地瞪他：“哪还需要你来介绍，就你这每天朝人家病房跑的殷勤样儿，小护士们早就把你和你小女朋友那点事儿传得满院飞了。”
方瞭现在没心情和他开玩笑，只是礼貌地问了声好，便急着关心姑婆的检查。
“在做脑部CT之前，我们建议患者先进行MMSE。”被白空念冷冷瞥过一眼后，梁医生很快便抛开了玩笑，换上认真的表情对方瞭说着。
“MMSE？”方瞭没听懂。
“Mini-MentalStateExamination.简易精神检测。”白空念解释道，“只是对人的认知功能进行评估，不会花费太多时间。最终确诊还需要进行很多检查，家属提供的患者家族病史也是其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方瞭并未因他的话而感觉安心，相反，她却有了越来越糟的预感。
旁边的梁医生对他的直接简直无奈，只得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
做PET检查之前因为必须禁食，姑婆为此又和方瞭闹起了别扭。她现在就跟个小孩儿似的，为了一点吃的或是一句话谈不拢便会大发脾气。方瞭不敢忤逆她，除了哄还是哄，几乎不敢在她面前多说话。
而姑婆因骨折行动不便，上下轮椅的时候都是由白空念代劳。他将姑婆抱上轮椅，小心地扶住她坐好，然后交给身旁的护士。
梁医生看着重新走到自己身旁的白空念，笑了笑：“二十四孝好男友啊，你。”
白空念的视线凝在不安地望着姑婆背影的方瞭身上，冷淡地回了一句：“你要是太无聊的话，我可以拜托庄正从明天起每周替你安排五次相亲。”
梁医生站直身体慌忙摆起了手：“噢不不不不不，我可无福消受，还是留给别的有为青年吧。”
白空念斜睨他一眼，嘴角的笑意微微一抿，又很快消逝。
第三天下午，白空念刚从一台硫酸烧伤创面手术下来，清理完毕换好衣服后他走回办公室，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看到了梁彦发来的短信。
“报告已出，要吗？”
他从刚坐下的椅子里站起来，抓起挂在椅背上的白大褂往身上一套，便匆匆出了门。
刚服侍姑婆吃完饭躺下，趁着她饶有兴味地看着新闻联播的时候，方瞭这才得空拿了饭盒去洗。
她顺便将剩菜垃圾一起拿出去，刚走到病房门口，就看见白空念站在外面，不进不出，似乎是一直在等待她的样子。
“你下班了？怎么不进去？”她随口对他问道。
“你们吃完饭了？”白空念一边顺手拿过她手上的垃圾袋，一边陪着她朝外面走，语气闲淡一如平常。
“嗯，姑婆这几天胃口不错，她挺喜欢你推荐的那家餐馆的菜。”方瞭也和他闲聊起来。
“是吗，那明天我也在他们那里订餐好了。你想吃什么菜？”
“没什么特别的，就按你喜欢的来吧。”
他们一起下楼，肩并肩地慢行着。
方瞭抬起脸，看向正心不在焉同她说话的白空念，笑了一下：“白老师，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你突然变得话多的样子，我还真不习惯。”
白空念停了一下，面上的表情变得愈加淡漠。然而在一段时间的了解下，方瞭知道，这是他内心在意的一种表现。
“梁彦下午已经把姑婆的检查报告给了我。”他尽量用平淡的口气说道。
其实，方瞭已经从他的表情里隐约猜出了结果。
她努力地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尽量用轻松的语气问他：“那么，结果如何？”
白空念慢慢挤出了一个词：“AD……”
要用怎样的词语来描诉方瞭看到报告单那一刻的心情，或许连她自己也说不出。
在仔细看完报告上的每一个字后，她像是有些恍神一样地重复念着刚才白空念在楼梯间告诉自己的那个词：“AD？”
“Alzheimer’sDisease.也就是阿尔兹海默症，它是神经退行性疾病的一种。”白空念盯住她，黯然道。
方瞭的面部怪异地抽了抽，像是不能置信一样地又看了看手里的诊断报告，最后吐出一句：“就是我们平常说的老年痴呆？”
“一般情况下可以这样理解。”白空念握了一下她的手，说道，“这种病初期通常以健忘和认知能力的减退来表现症状，患者的行为和性格也会发生变化。你也看到姑婆最近的改变了。”
“我以为她只是因为腿受伤的关系心情不好……所以这段时间才会变得有些暴躁。”方瞭苦笑一下，“是我想得太天真了。其实很久以前我就发现姑婆的记性越来越不好，但那时候我只认为她是上了年纪，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以前听说过，这种病是治不好的？”
她突然猛地抓住了白空念的白大褂袖角，喃喃地问道。
“阿瞭，阿瞭。”白空念连忙握住了她的手，试图让她冷静下来，“具体的治疗方案我会向梁彦跟进的，情况并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糟，相信我。”
方瞭愣愣地看着他，也看见了映在他瞳孔中的那个表情惊恐的自己。
她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呢？除了相信他以外。
AD确诊之后，方瞭暂时搁置了让姑婆在近期出院的打算。姑婆双腿石膏还没有拆，或者就算骨折治愈，她也没办法自由行动。
方瞭不放心将她就这样送回疗养院，而且一旦回去，自己也没办法像在医院一样每天贴身照顾她。
但是，方瞭现在非常需要钱。除了找高砂又借了一笔钱外，她几乎把自己所有的钱都投在了医院的花费上，包括自己大四一年的学费。好在还没有开学，可她却不知道到了那时候自己又该怎么办。
原本打算在暑假前就向便利店辞职，最后也因姑婆入院而耽搁，她也害怕辞去了这份工作后自己会后悔，便只是以生病为理由向店长请了一个月的长假。现在差不多快到日子了，店长已经来过几个电话催她快去上班。
扣完医疗费后，方瞭下午就收到了银行发来的余额短信通知。她借口说出去存钱，让白空念替她守着姑婆，自己便背着包下楼去。
她的包里揣着高砂刚借给自己的那笔钱。虽然很感谢他，但这一点还是不够。不够。
她手上虽然有姑婆的存折，里面有姑婆当年卖掉房子的余款，但是却不知道密码。这段日子她每天都会悄悄询问姑婆，但显然姑婆的记忆力退化已经越来越严重，似乎完全忘记了这档子事，她每次都是无功而返。
为取这笔钱她跑过银行，但对方工作人员要求她提供医院证明、直系亲属关系证明和老人的授权书，去找公证处，对方也依旧办不了，剩下的唯一办法似乎只剩找律师向法院提请诉讼审理，但这样做太花费时间和精力，方瞭担心姑婆撑不到那一天。
在现在看似山穷水尽的时候，其实方瞭还是有好几个选择。
向白空念求助，是她最先否定的一个。
剩下的第二个，她决定一试。
“工作？”
得知方瞭决定去上班的消息，白空念先是一怔，然后不太放心地看着她：“现在这时候，会不会太着急了一点？”
方瞭努力地笑笑：“我们班上的人都已经开始实习了，就剩我跟高砂两个还在无所事事。要是现在还不抓紧工作，我怕我明年一毕业就要失业了。”
白空念想了想，倒也觉得她说得有理：“嗯，原本大四就是实习期，耽误了你也不好。找到合适的工作了吗？”
方瞭点点头：“暑假之前就已经找好了。”
“是做什么的？”
“一个专门做家具广告的公司。我之前通过了实习测试，大概这几天就要去上班了。而且还有不错的工资可以拿，如果干得好，明年等拿到毕业证我就可以顺利转正了。”之前曾笑着对高砂说过的这番话，如今再对白空念提起的时候，方瞭的心情却与那时大不相同。
“那姑婆的……”
白空念刚一提起，却立刻被方瞭讪笑着打断了：“姑婆这边我会找护工来帮忙的，你就放心吧！”
“可是……”
“我一下班就会赶过来，再说，不是还有你在医院吗，白医生？”方瞭冲他眨眨眼，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好久没有见到她面带笑容的样子，白空念觉得有些舒心，便也没有往深处去想，只是轻轻拍几下她的头，然后又习惯性地摸了摸她的脸颊。
手指刚一触到她温热的脸，他就发现这家伙最近这阵子真的消瘦了不少，原来鼓鼓的苹果脸现在几乎没剩啥肉了。
“阿瞭，你要是缺钱的话，就让我帮你……”他还是忍不住再次提起了这个话题。
方瞭却突然瞪大了眼，然后拼命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轻松样子对他说道：“我钱还够啦，姑婆那里有不少存款呢，你可别小看她老人家，住几个月院的钱还是付得出来的。”
白空念静静地看着她。
“再说，我不想麻烦你拖累你，也不想让我们的关系牵涉到与钱有关的问题，那样就没意思了。”她看着他沉静的脸再次用力地笑了笑。
这是如今的她所剩无几的最后一点自尊心。虽然有些可笑，但她也绝不想把它丢掉。
白空念捏了捏她的手指，然后点头回答她：“我知道了，以后我不会再提了。”
“明天我买排骨汤来给你喝好不好？”他的指腹轻柔地摩挲着方瞭的脸颊皮肤，像是在抚摸一朵易碎的花瓣。
“好啊！”方瞭开心地应着他，低下头那一瞬间，阴云却又再次回到了她的脸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