讯问还没开始，罗宋就开始了一次漫长的咳嗽。他捂着嘴，有些抱歉地冲柳文远摆摆手。好不容易停下后，喉咙又干又疼。一杯水适时地出现在了桌上，光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去给他端了杯水。
“抱歉。”他喝口水，润润嗓子，开始了跟柳文远的对话。
“你们这行也真不容易，病得这么严重还得工作。”柳文远说。
好过一个人在家里啊。罗宋心想。他笑了笑，然后直奔主题。
“那天晚上你把林玲莉送回了家？”
“对。”柳文远说，“不对。我只是把她送到了她要去的地方。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她家。”
罗宋饶有兴趣地打量了柳文远一番。眼前这个人思很维缜密，他在心里如此判断。
“少绕弯子。是临湖花园吗？”光头问。
“对。”
“一路上有什么异常吗？”
“异常是指什么？”
“就是你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柳文远思索片刻后摇摇头。
“没有。”
“她有没有打过电话？”
“没有。一路上都在后座玩手机，我跟她也没交谈过。”
“到临湖花园是几点？”
“稍等。”柳文远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像是在查找什么。随后把手机放在桌上，转了个方向后推到他们面前。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地图。地图上有一条蓝色的线，线的两头分别写着起与终。下方文字描述：
12月15日21:40亭东大厦
12月15日22:30临湖花园
行程已结束，支付成功。
“这是当时的行程。到达目的地是十点半。”
“有注意到她下车后往哪个方向走了吗？”
“她支付成功下车后我就调头走了。”
“那之后你去了哪？”光头问。
“我？”
“对，你。”
光头的语气很强硬。
柳文远看了看光头，又看了看罗宋，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能问问是什么事儿吗？她是东西丢我车上了，还是投诉我骚扰她了？”
罗宋停顿片刻，盯着对方的眼睛，说：
“她死了。”
他想要看对方在听到这句话时的反应。他在对方脸上寻找任何可疑的蛛丝马迹。柳文远微微张了张嘴巴，满脸诧异，随后皱起了眉。
“你们，怀疑是我干的？”
“例行询问而已。”
柳文远拿回手机，操作片刻，又把手机推回到光头面前。同样是一段行程。
“送完那个客人之后，我马上又接了一单，看，十点三十二分接单，十点四十接到客人，十一点半到达目的地，行程结束。在这之后，十一点四十，又接了一单，这一单比较远，到凌晨一点半才到达目的地。那之后，我就回家了。”
光头仔细查看了柳文远的手机，然后冲罗宋点了点头。
罗宋转向柳文远的的时候，捕捉到了一点不太寻常的神情，那神情转瞬即逝。该怎么形容那种神情？就像是…他皱起眉，就像是回答完问题后，不知道自己做出的答案是否正确，期待而又紧张。
“光头，把这几个行程记录下来。”罗宋吩咐道。
光头掏出手机把刚才的几段行程拍了下来。
“行了，你可以回去了。不过后面可能还会需要你过来。”
“没问题。”柳文远说着站起身。
罗宋伸出右手，柳文远迟疑了一下，然后伸出手跟罗宋握了握。
罗宋感觉到了对方手心里的汗。
“宋哥，你觉得这小子说的可信吗？”
罗宋抽着烟，没有说话。可信吗？没有什么明显值得怀疑的。那几段行程，足够证明柳文远没有作案时间吗？但最让他在意的，却是第一次通话时对方的沉默，是那转瞬即逝的神情，是那汗津津的手心。仅此而已。
“我们去一趟临湖小区。”
罗宋熄灭手里的烟，站起身。
临湖小区在罗宋父母所在小区对面，是一个老小区，他因此十分担心小区的监控设备缺失。但好在在小区的几个出入口处都装有监控。从监控上来看，柳文远的车是十点二十九分进入临湖小区，然后再十点三十一分又出了小区。这一点跟柳文远的描述、跟网约车的行程记录都相符。
“林玲莉十点半回了小区，根据高法医的推测，死亡时间应该是在当晚九点到次日凌晨一点之间。所以，要么林玲莉在这期间又从小区出去了，要么是在小区里遇害，然后被抛尸到情人坡。”光头说。
“回到家后，林玲莉就没再跟人联系过了…”
“宋哥你等会儿。”光头打断罗宋，“你怎么判断的她回家后就没跟人联系过了？”
“从通话记录上来看，她最后一次通话不是在公司的时候吗？”
光头咧嘴笑了。
“宋哥，看来我得给你上一课了。”光头面露得意，“宋哥你不用微信是吧？”
罗宋一下子明白了光头的意思。
“宋哥你也才四十多岁啊，怎么这么老古董呢？连微信都不用？”
被人称作老古董，还是第一次。罗宋抬手给了光头一个爆栗子。
“不用微信怎么了？”
“疼！你不用微信，可是大家都用微信啊！这年头用微信的频率，可比打电话发短信的频率高多了！我们刑侦也得与时俱进不是？不能光盯着通话记录啊。”
光头说的很对。罗宋不由为自己做出如此低级的判断而汗颜。他真的是个老古董了。他以前不是这样，尤其是在妻子失踪之前。在那之前，他甚至能称得上时尚，无论是在衣着打扮还是在世间流行事物的追逐上，那会儿的他骄傲而高调，妻子喜欢给他拾掇行头，他也乐得让妻子拾掇。现如今他失去了带着他追逐流行事物的人，更失去了去追逐的动力。想到这他又低头看了看腿上已经几个月没洗的牛仔裤，还有身上这件皮夹克，上次给它打油的，还是妻子。不只是微信，这几年他对社会上流行的东西一概没有兴趣，只要维持最低程度的生活需要就够了。对，他是个老古董，也难怪女儿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跟他这个老古董，又有什么好聊的呢？他知道女儿现在喜欢什么吗？喜欢哪个明星？喜欢看什么书？他跟女儿之间，怕是找不到什么共同的话题。想到这些，他心情低落了下来。
“宋哥，我们可以去调取一下林玲莉跟何谷的微信聊天记录，这样能查明林玲莉在回到家后还跟谁联系过，搞不好还能查明她跟何谷的关系呢。现在这个社会，两个人在现实生活中完全没有交集，甚至连对方是谁长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但在网上照样打的火热。”
“网友？”
“对，我觉得如果林玲莉跟何谷能有什么关系，也只可能是这种关系了。”
他默默地吸了一口烟，觉得自己真的是落后于这个时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