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凌倩倩在楼梯上不期而遇，她刚办完事回来，肩上挎着只老式单肩包，瘦小的身体朝一边微微倾斜，走路不紧不慢，神思游离。
她看见我，怔了一下后，露出笑容，“出去啊？”
“嗯，见客户，你呢？”
“我刚从地税回来。”
我们站在楼梯平台上说话。
“后天小佳生日，我给她准备了份小礼物，刚刚放你桌上了，是个芭比娃娃，希望她会喜欢。”
她笑得很温暖，“谢谢！你怎么知道后天她生日？”
“我偷偷问过她。”
凌倩倩忽然有点警觉，“是不是她让你送娃娃的？”
我噗嗤一声乐了，“你猜出来了？”
“她缠着我好多次了。”她无奈地摇头，同时又一脸温柔。
我们有阵子没像现在这样好好说过话了，忙是个不错的借口，但我知道还有别的原因——成本核算引起的一些麻烦。
我被汪总和罗玲围攻之后，凌倩倩没找我解释过什么，我也没有，大家都是身不由己。不过她每次跟我打招呼，眼神里总有歉意。
有人从身边经过，这里不是聊天的地方，但我俩谁也没挪步。
她问我：“你又回去做汽车配件了？”
“嗯。”我耸肩，不带什么情绪地说，“汪总决定把医疗砍掉，过两天会发通告。”
开会时我也在场，汪总宣布结果后，陈之豪显得很平静。走出会议室，我默默跟在他身后，他忽然回头对我说：“不管怎么着，我尽力了，没什么可遗憾的。”
我用力点头。很多事，都这样。
老赵说过，我们都是大环境里的渺小人物。
我承认，他说得一点没错。职场中的胜利就像一缕微光，永远只能照到少数人，也没办法预测什么时候会轮到自己。但即便如此，身处其中，大家依然拼了命地追逐这罕有的光芒，说是身不由己也好，有野心也好，归根到底，我们总愿意相信，只要肯努力，成功的机会还是会有的。
努力向前，永不言弃。无论成败，尽心尽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这就是职场的基本规则，是每个人的职责所在。
就这么简单。
尹萧给我打电话，他在楼下等我。
我对凌倩倩说：“我得走了。”
“小佳生日，你来我家吃饭吧，就咱们仨。”她向我发出邀请。
我边下楼梯边扭头回答：“有空我一定去！”
在车上，尹萧递给我一页A4纸，“郗经理，这是我昨晚整理出来的，你看看有没有用？”
是他提炼出来的客户关键信息，客观严谨，简洁直白，是我要求的风格，但还有不足处。
“以后记得，你的结论一定要附上数据，会更有说服力。”
“嗯，明白了。”他拔出笔，在纸张空白处作记录，那认真的态度让我满意。
博特事件结束后，尹萧面临两个选择，去人事部——那里新近空出个招聘的职位，或是跟我到汽车配件组，继续做销售助理，他选择了后者。
陈之豪告诉我，当年他第一任老板离开时，他也愿意跟着走，而第二任老板却没能赢到任何下属的心。
他半开玩笑地对我说：“一个好老板的标准之一就是，离开时有多少员工愿意跟他去新岗位。”
不过我把尹萧介绍给另外几位下属时，他们的态度并不热情，甚至有点不屑，我猜这是尹萧之前在部门内口碑不佳的缘故。
气氛有些尴尬，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我琢磨着以后还得费些心思培养团队精神。
尹萧忽然向我打了声招呼，二话不说就冲出去。十分钟后，他满头大汗回来，从马夹袋里取出热腾腾的咖啡和甜品分给大家，然后深深一鞠躬，“以后我要向前辈们好好学习，请你们多多指教！”
错愕过后，他的同事们不再绷着脸，纷纷露出笑容，其中一个调侃他，“尹萧，你最近日剧看多了吧？”
我很高兴，看来这小家伙学会自己解决麻烦了，好事。
周末，我有了点空闲，回城陪母亲吃了顿饭，下午又和姚乐纯去逛新开的奥特莱斯，她一个月前就约我了，但我总没时间，每次打电话给我她都是怨声载道。
其实我有点故意拖着，怕再次上当。
有天姚乐纯约我吃晚饭，我欣然前往，到了才发现，不仅她男朋友叶南在，宗兆槐也在，彼此见面难免尴尬。姚乐纯兴致很高，吃了饭还打算去唱歌，我悄悄给尹萧打电话求助，最后以公事为由脱了身。
有一种男人，当你靠近他时，大脑会不起作用，仿佛被催眠，不由自主陷入进去，跟着他的节奏走，事后回想，会恨死自己当时的愚蠢。
我总是提醒自己，要离宗兆槐远一点。
在奥特莱斯逛累了，我们找了家手工冰激凌店坐着歇会儿，我告诉姚乐纯最近一个月来在忙什么，她越听越费解。
“真不懂你为什么要这么拼？女人呢，就该生活得从容点儿，像个女战士那样到处厮杀多可怕！”
我说：“闲不下来，一闲下来就心发慌，有点事忙活着感觉踏实。”
她舔着冷冰冰甜腻腻的摩卡口味的冰激凌劝我，“赶紧找个男朋友吧，有了男朋友你就不会老惦记工作了。”
“你以为男朋友那么好找？”我假模三道说。
她立刻露出马脚，“宗兆槐不就挺好的——只要你撇开对他的成见。”
我反唇相讥，“如果我说我对叶南也有成见，你会和他分开吗？”
叶南是花花公子——至少在遇到姚乐纯之前是这样，姚乐纯一心想找个好男人结婚，我觉得她和叶南在一起纯属浪费时间。
姚乐纯举手投降，我们笑着停止了对彼此的规劝。
我说：“其实我在华星遇到个不错的男人，务实努力，有见识，脾气好，长得也挺养眼。”
“你动心了？”她漂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谁呀？”
“唯一的问题是，他已经结婚了，而且跟太太关系很好。”
她朝我翻了个白眼，“跟没说一样！”
我笑，“你看，好男人大都名花有主了，我这辈子也许真的要一个人过了，所以，还是努力工作比较适合我！”
吃饱喝足后，我们从甜品店出来，姚乐纯还想去买双单鞋。
“看来我以后得去学车了，奥特莱斯总喜欢选这种荒村野店的地方开张。”
“折扣店嘛，要是在市区，地皮那么贵，打折力度不可能这么大——你可以打车呀！”
她嘟起嘴，“从市里打过来好贵的！”
“自己开车，汽油就不贵了？”
我们一边闲扯，一边转过街角，有个熟悉的身影赫然跃入视野。
我等他们走近了些才扬声叫道：“陈总！”
陈之豪正跟身边的女子说话，她的手插在他臂弯里，两人神态亲昵，心无旁骛。
他猝不及防看向我，“……嗨，小郗，你也来这里玩？”
不知为何，他的笑容不是很自然，也许不喜欢私生活和工作掺合在一起？
我把姚乐纯介绍给他，然后向他太太伸出手，“你好，陈太太。”
他太太看看陈之豪，又看看我，只点头笑了笑，没说话。
我们很快分开。
我心里忽然堵得慌，一时半会儿却找不出原因。
姚乐纯叹息，“他太太好年轻啊！男人和女人就是不一样，只要奋斗成功，哪怕再晚结婚，想找什么样的老婆照样能找到……”
我猛然顿住脚，终于明白哪里不对劲了。
陈之豪以前提到过，他太太和他是高中同学，兜兜转转多年后两人才修成正果。他电脑里有全家人的合照，陈夫人固然长得可圈可点，但即使是PS过后，也能看出不年轻了。
“怎么了？”姚乐纯在我前面停下，扭头不解地看着我。
我回过神来，摇摇头，“没什么。”
我加快步伐，很快跟上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