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厂环境评估的事儿五月初商议过，当时Cara分身乏术。环保助理的确是好帮手，对照文献和法规迅速理清焦糖生产的理论污染物品种，上海停产便安排苏北车间定点取样做高精度检测。虽然周边群众常举报本地工厂排放不明刺激性气体，终于实测一回方才得知，焦糖尾气并不含美国环境署监管的有害成分。老板叹道，就该去地广人稀的美国搞工业，OTF项目有成熟的配套园区，距离住宅区遥远，不致被居民影响。这回需要给出完整的环评方案了。老板却没把环保助理叫来参会，表示他仅做项目组外围支持，不必涉及核心内容。
听这口吻，恐怕环保助理进阶为厂长助理的几率少了一分；Cara略略失望，毕竟研发部目前只有他一个人是化工专业毕业，车间经验不足也不至于带着工人瞎子摸象。许是首次开题留给老板的印象不佳，抑或是研发部长不能缺得力的助手；焦糖色助理终归离职打了总助的脸，而部长已然全天候担当太子贴身顾问，醋用焦糖色的新品攻关只能由环保助理包干。
此时部长便挨太子坐着。太子刚被老爸训得垂头无话，无心搭理凑近自己低语的部长。严总摘下老花眼镜环视一周，点名部长回答问题：“我们现在用的糖原料是怎样分级的？”
“按葡萄糖当量分级，”部长应道，“最高等级制备饮料用焦糖色，次级供烘焙用焦糖色，再次作其它用途。”
严总道美国工厂预计将引入全部国内已有的焦糖色品类，还要生产以焦烧糖为代表的风味焦糖；但我们对合作方有所隐瞒，声称自己仅生产后者——“大家注意，与合作方的交流不要泄密，以免引起美国竞争对手的戒心，因为合作方也向‘德先生’和‘赛先生’供应原料”——合作方按照适用风味焦糖的标准给出购买糖原料的建议，我们的技术人员需要判断这些糖原料能否匹配生产需求，尤其对于最高端的饮料用焦糖色产品。
“换算成国内的计量单位，他们的糖纯度非常高。”部长说。
“纯度过高会影响我们的产品吗？”严总急切问道。
“不，产品质量会变得更好。但高纯度的糖比较贵吧。”
“自然我们要尽量找满足生产需求的、性价比最高的原料，然而他们工厂很可能只销售高纯度葡萄糖浆，为了我们特制较低纯度的糖更不划算。”严总停顿了一会，接着问部长，“合作方生产葡萄糖时有母液下脚料，我们能用吗？”
部长简洁答复：“需要了解母液规格。”
“您上次说他们工厂会将母液用作氨基酸发酵的原料对吧？”技术总监插话，“据我所知，氨基酸发酵使用的母液通常品质较低，杂质含量很高，很可能不适用。就像部长说的，必须了解母液的理化指标，最好能拿到实物做检测。”
“听说母液有一级二级之分。”严总沉吟，“交流时你们换算清楚具体规格，如果有哪种母液纯度OK，价格合理，我们就选，否则就用他们的糖产品。不过含糖量低的母液也可以制作焦糖粉吧？”
与合作方的电话交流将由太子主持，技术总监和研发部长担任技术部门的代表，营销总监为代表做翻译；Cara和市场专员两人闭麦，带上电脑做会议记录和应急资料检索。提前两天彩排，太子召唤参会人员晚上九点微信群见，研究如何回应对方或有的提问。严总虽不参加正式会议，但莅临群聊即时点评：
“我们的合作方是世界四大粮商之一，他们要借技术团队沟通之名考察这家主动找上门的企业的商业匹配度。抛过来的问题一定会有坑，严总给大家讲讲怎样既不透露过多内情，又彰显专业水平。
“技术总监前三个问题列得合理，对方首先发问的应该就是这一块：贵司看重糖原料的哪些技术指标，采用何种检测方式，有没有特殊要求。答案讲得有理有据，就要这样告诉人家，我们对原料有着明确的标准要求，而且是基于中国市场现状制定的。
“关于采购量的预估，不要给出确定的数字；说自己只是技术人员，对美国工厂预备投产的规模不了解。但我们可以告知国内工厂的最大产能——据此估算我司每日最多能够处理多大量的糖原料，这样才能使人放心，我们的吞吐量足以消化他们的产品。
“他们也许会问未来两厂之间糖的输送问题，如果涉及管道的粗细、泵的类型等等，这就带有刺探商业机密的意味了，你们回答时要灵活变通。
“OTF保密项目将集全厂之力，汇聚最优秀的干部。必须加强部门间的合作，譬如技术和商务的交配……”
周会汇报之时，她的技术商务交配进程尚余三分之一，已产出二十一页图文九千余字；所谓的市场研究与趋势见解，标题拟得高大上。上周焦烧糖会议一番折腾，周末捋了好些乱七八糟的文案，然而周五下班时未完成的展会报告和技术总监丢来的区科创结项报告直至周日结束仍然欠奉。收到领导的四封邮件周一处理。写作思路卡在指尖迟迟无法敲击，烦躁得像个智障。想写小说却没时间写。还好没谈什么狗屁恋爱否则心态更炸。
颜岩疑惑道，学姐这两天起得真早，不到七点离开宿舍。
她说自己亦觉奇怪，Cara不做实验，竟是研发部来得最早走得最晚的。
Cara需要参加巴西展会吗。不到一个月开幕，现今仍未通知她申请签证。策划说，我问问营销总监。对了，策划又说，你找个四百块钱左右的旅行箱，我来报销；部门的箱子当时花了三百块，已经尽我所能帮你提了一百块的额度。
她说太感谢了，但不是开玩笑让太子赔偿吗。
当天我们没找见他嘛，策划道，太子精力旺盛不用睡的，和欧美主管通宵泡吧去了。
新闻令人开心，免去又一遭长途苦旅。营销总监通知，考虑到“新厂现场要务的急迫性”与“功能组建设的重要性”，两位更需要留守个人岗位进行日常工作。博士说好，看来领导对我们的信任度每况愈下。因为我还是没写完报告吧，她说，刚才又被喷没有时效性，光凭个人好恶撰稿。
写报告攒了点人生经验，她不了解自己竟如此热爱工作。也不算人生经验啦，早已有过两三回凌晨十二点半撤退的往事。十点二十分定稿报告主体请技术总监审阅，回宿舍继续攻克感想和会务小结。手机振动，以为是总监的回复；屏幕显示来自颜岩的消息，学姐怎么还没下班！心酸收起手机，她掏出钥匙开门。总助提醒，不要让学妹了解过多公司负面。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上班比读博累不科学。博士说，欢迎来到上海远郊焦糖科技大学。
微信排练完毕，夏夜十一点一刻的风仍不得清凉；老板要求加强交配，行业调研报告十月怀胎不敷衍。宿舍工位两点一线，“办公室已经成为相遇另一半的最佳场所”[18]，说得没错，以厂为家。思前想后只能抓个同事谈恋爱了，不然即便同城也将处于异地恋模式。可是研发部来得最早走得最晚的Cara能抓谁呢。想抓抓不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