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助催她上交项目进度表。Cara说你忘了吗我没有研发项目,只能给出市场组和文件组的下月计划。喔我昏头了,总助表示抱歉,上月市场组提交的项目进度表是杭的红枣焦糖,等你正式着手苹果或别的什么焦糖再说吧。她不晓得杭交了表,市场组组长好没存在感。总助说没看错吧,公众号报道我司美国展会行程,你不在照片里?最后一个展会日,Cara恰巧去逛展,销售部全体拍照没喊她;手头只有当晚聚餐的合影,变形噪点严重,不算有记录可追溯的工作照。
她讲策划为了这篇即时新闻,那晚只睡了两小时,新来实习生的稿子没法看,一来一回又邮件又电话折腾整宿,还得等营销总监批复最终版本。博士挤眼,实习生?嗯嗯,她向邻座点头;他们去签证的路上聊过这姑娘,策划不认识行政总监的女儿,怕是得罪了未来太子妃吧。不不,那时Cara说,太子妃或许另有人选;她见过落户申请系统中欧美助理的家庭信息,父亲是敝司大供应商之一、某化工集团的总经理秘书。
吃个午饭Cara频频和博士眉来眼去。回厂上班的第一顿,博士变身好奇宝宝坐在她身旁,头一个问题是“你要玉米加工工艺做什么用”。她只得强调,“倒着时差”“莫名其妙”被拉进美国考察组的国内支持团队;心想她刚进群时迷惑不解,领导需要了解氨基酸生产,应该向做发酵课题出身的博士提问。既然老板没想起“灵魂人物”,她便不多谈,笑道技术总监辛苦,午饭得吃两份;总监早上六点就开始帮焦急的市场专员搜集原料规格书,发动好些人脉咨询各家玉米加工商,Cara来办公室后只用收尾整理一份完整文档。
总助打断道,Cara谈谈美国见闻吧,新人们有兴趣。餐桌一侧围坐四名新同事,交大的三个实习过一阵,唯一没认出来的是个华理本科的男生——本该说不认识,但他长得实在像厂里的网管,她还疑惑今天不是网络公司上门维护的日子。挑展会的辛酸事讲,打消他们不切实际的艳羡。至于拉斯维加斯这个地方嘛,赌城有什么好,人造天空下踱步假装看晚霞,其实是在找信号孜孜打代购电话;左手圣马可广场右手埃菲尔铁塔,美国人也爱拙劣堆砌世界之窗。
“网管”赞同地点头:“拉斯维加斯的确不怎么样。还是纽约好,你怎么没去纽约看看。”
“我这是出差行程啊。”Cara失笑,只见交大男硕士抬抬下巴,“对纽约很熟嘛。”
“还行,有点了解。”网管道,掏出手机点开体育新闻推送。
总助收回扫视网管的眼神,轻快道,别听Cara说得丧,朋友圈还贴动感小视频,像脱衣舞酒吧的灯光。哈哈猜得差不多,就“猛男秀”什么的,劲歌热舞嘛。博士问她,销售同仁的糜烂现场为啥出现研发人员。被邀请了!他们的预算表居然列出娱乐事项!研发人员一点福利是销售部那儿蹭来的,她即使去了美国也不是老板心尖的红人。Cara甭装了,包材说,我们在苏北一线奋斗的时候,骑工人的电动车去县城看电影,回程中途电量耗尽,推着车沿国道跋涉十公里。
她真没装。营销总监催她交参展小结也是实情。不曾有人在每周例会上哭诉罢了。倒也没哭,只不过语气如怨如诉,坦承劳累过度来不及好好写报告。Cara是研发部市场组组长,不能草草三五百字了事,营销总监可是要求直接寄给老板,再抄送她一份。会议桌上首严总的主位空着,行政总监和财务经理分担临时总裁职责,客气推让了两分钟,各自拉椅子在主位两边坐下。此时两位不好惹的女士都盯着Cara,眼神里的关切不似假的,“有什么困难一定及时和我们说”,显得她好像和营销总监闹了多大的矛盾。
“没有啦,是我自己工作积累太多。市场组和法务组的日常事务不能落下,这两天又忙着协助技术总监处理糖原料相关。我打算做一个较为完整的展会报告,包括会务、展商、设备、市场趋势等,七八千字左右,如果没有紧急事务的话,下周可以完成。”
“那就好那就好,技术专业问题我们没法讲,你自己慢慢来。营销总监那边,你和她再深入沟通下。这边部门里的工作不要累到自己。”
适当诉苦以躲过行政总监指名她上的新员工培训。往年是市场主管讲解产品分类与编号规则,主打产品又有哪几种;活不算难,拿着旧PPT照本宣科讲下来也可以,总归技术新人觉得浅易,销售小白听完仍摸不清产品定义,Cara早和技术总监说过这事得由研发部接手。不巧集体培训通知得仓促,又卡在她出差回国的时点,她完全无力更新讲义。昨天技术总监建议博士上场,然而行政总监坚持让Cara“随便讲讲”,她不得不说自己实在撑不住。
博士说Cara你真敢讲。Cara道,我就是实话实说;要是有人协助做讲稿的话,我捋个思路上去不见得表现太差,可现在没办法只能拜托你了。举手之劳,你也是帮我回来露个脸,老板可是把我发配到新厂去了。那叫重视,Cara说,像我这种文员连新厂的边都挨不到。不你是组长,焦糖色助理插话,领导心里想的是会做PPT的助理,而且助理还可以从新员工的角度出发写讲义。
她忿忿地念完上文,“焦糖色助理说的就是杭嘛”,把稿子一摔,“对他室友真是念念不忘”。停,律师做个手势,不错嘛这段声情并茂。她没忍住被气笑了,你说说我司这鸡毛蒜皮怎么写,总助特意叫我“知道一下”,他接到行政总监的电话问有没有让我调休,“行政总监划错重点,这些事情我们内部处理好就行了”。你还有空写小说,律师道,不是说活多到焦虑么。我已经自暴自弃了,她说,在家调休也要填表,索性一鼓作气继续副业。你这哪算啊,我们部门两个人跑路,我居然开始到点下班,这才叫自暴自弃。
“喏,自暴自弃地查到点东西,想不想看?”律师一脸八卦递来手机,“杭的前女友,没注意到微博里还有这样一条,简直感人。看来他们是去年年初才分的。”
“文风清新脱俗,”她评价道,“藏头诗也就算了,这句话才是重点!‘你开始栽树,不断栽,栽出一座森林;春风又绿江南岸,我在树下一脸绿影。’”
“还和你讲分手是因为女友劈腿……没见过洗白把自己洗绿的。”律师欲言又止,“不是我说啊,清华出身的怎么都这样……”
“开地图炮没啥意思,恰好被我撞上或听说罢了。”她脸色渐冷,“话说杭还考虑过和妹子在同一所学校读研,后来终归也是一道前往英国,不像某人……本来都不提了,那天我在拉斯维加斯又想起来;当年他对我一起去瑞士的建议置之不理,非要申请先国内后丹麦的联合培养项目。”
“不纠结。你们本科四年异地已经很不容易了,异国坚持一年最后分开也是人之常情。”
“可是他移情别恋的对象在美国诶!”
律师噎住;讪讪埋头查汇率,计算该付给她多少代购费用。“430刀,汇率6.8115,给你转3000块好啦。”
“收到,谢了。”她点开微信收钱。想起那时查看杭的电脑,会话历史删得干净,但是微信缓存聊天对象的头像还在,粗粗浏览一堆网红脸。“杭到底是什么感情状态我管不着。就说他在厂里的时候,我早知道他心机重,但直到现在翻翻谈话记录,才发现更多自相矛盾的破绽。”
“别管啦,”律师道,“他来你们这儿上班就没想过说实话。”
“也许只是不想对我说实话吧。”她叹口气,“看开些,破绽反而是意想不到的嘲点。杭这人设丰富到无从下笔,我感觉五万字写不完。”
“期待你写长篇,写出来一定会精彩!挖一个大大大大的坑。”
“我也期待。”她说,“不过深挖他的话得写成推理小说,我可写不来……还是多讲讲工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