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控制不住手贱捋时间线。事后福尔摩斯有什么意义。
“小说作者的习惯，复盘当时场景。第一次开题那天，你汇报完暂时放松下来；假期前一晚，通知你做第二次开题；所以应该是在首次开题的第二天，我告诉你两个月后会有危险，也就是说当天晚上你开始找工作的话，即使投了简历，肯定也是没收到任何offer的。
“我能理解假期前晚你说想留，但在我已经明说只要按照我帮你的步骤来走，就不会有问题时，你还是跑去找工作了。昨晚我以为在我说‘有危险’和第二次开题通知之间有时间差，还想着我的确不该讲这句话；看来不是这个情况嘛，中间只隔了不到三十个小时，再怎么搜索工作信息，也不至于已经做好辞职的准备。
“归根结底，你不相信我能帮你；虽说五一假期三天我一直在给你发提纲和相关资料，但你也在不停地投简历吧，那时我还说你的开题报告进度有点慢——所以你都开始找工作了，居然问我五一要不要加班？！”
手抖截图贴给总助看。
“首先，我想离职不是因为怕过不了开题，是无论能不能过我都会离职，早晚问题。和你无关。其次，我问你加不加班是因为不想占用你假期时间。你要是原本就有事想来加班，那最好；你要是不想加班，我绝不打扰。”
“有点冷。这是刚刚回应的？”总助道，“要走的人了，不纠结。”
“他不会当面捅你刀啊……但是会捅我。”
“你太气啦，放轻松，就是个要走的人而已。”
“要走的人抱歉都不说一句，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以他的处境再加上最后这份对他来说很不错的工作，综合起来，跳槽很正常。心路历程嘛，肯定也是波澜许久才转折的。”
“是很正常。但是居然搞得像是我们亏欠了他。”
“一开始是留后路，他如果没遇到这家公司，估计至少能待上半年到一年，期间若应用组发展得好，基本就能稳定留在焦糖厂了。他工作挺卖力的，辞职这事我可以接受，虽然也是有一点点被背叛的感觉。”
“‘无论能不能过我都会离职，早晚问题。’说的好啊，为什么骗我说你是要留下来的？打脸不疼吗？”
他回复迅速：“我的良心不痛啊，你的智商还够用吗？”
半分钟后撤回了消息，又发一条：“算了，换个说法。留、后、路，就这么简单。”
竟然和总助刚刚说的三个字一模一样。
前后话语统统截图发给总助。“帮我抽他！”
“啊。你俩别吵架了，不然明天我要换座位啦。”
“估计被我发微博骂惨了。”她气极，“我他妈一杯水泼过去！”
“你俩杠上了……息怒息怒，答应我件事。”
“你说。”
“不管怎么样，上班时不要起冲突，被其他同事看到很不好。冷战、冷漠都行。”
“嗯。”她只得渐渐镇定，“你可以多来我们办公室吗？”
“好，我搬椅子过来坐。”
“谢谢。”
“真特么自以为是啊，”律师愤愤道，“你跟他讲感情他跟你讲职场，逻辑完全不在一个平面上。”
她说：“职场也不是这样的，这是他想象的职场。”
听从总助，没再和他争论。他的对话框却抛过来：“最后一句，兴趣不同爱好不同性格不同连口味都不同的nothingincommon的人也要去告白，绝对是不明智的。”
“好的。前天晚上你说还有什么话得等正式离职之后再告诉我，要不你现在就说吧。”
再无余波。
月余没有联系的高中同学突然冒泡：“这是什么剧情哈哈哈哈哈好好笑，你同事怎么了？我好奇上司说了啥，感觉是个男默女泪的故事——诶不对，不会是你和他发生了什么吧？”
朋友圈分组屏蔽了众同事，却漏掉她同学：
“世界上最悲催的事情莫过于你被你一个极其讨厌的上司看上了，上司还是个女作家。她在你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脑补了一系列约会场景信以为真，告白失败后又脑补了一系列失恋场景昭告天下自己失恋了，在微博和朋友圈大肆宣扬你是多么残酷绝情。WTF？！这不是脑子有病么！
“Easyeasy，只与同好争高下，不与傻瓜论短长。负面情绪过夜删掉。”
一切已经无可挽回了。
她不想讲什么爱情故事，本来就不是一个爱情故事。只有算计，嘲讽与轻信，骄傲与怯懦，迷茫与逃避，混乱与一点点挣扎的、不可以的希望。她和他，每个人不过是小艋舺上无名姓的一枚零件，或许跌落，附于大航船，抗颠簸的风浪。而他在浪里抓到水面上方的亮光，他要飞。
常熟路地铁站，公交车驶往反方向，她给他发消息：
“有空我会把这段素材写成小说的。有兴趣想想主角的名字么？通常都是用写小说疏解特别难过的事情。”
“我不擅长这个呃。”
“那就只能起又红又专或者很中二的名字了。”
“肯定也比我起得好。”
“好呀，到时不要太受惊吓。”
“写好了可以让我拜读一下。”
“必须的。”
拥抱过后面目模糊，所有人的脸依稀不可明辨。无关故事宏旨，他们换了标签依旧是甲乙丙丁的身份，管理层眼中各项功能的执行者，为谁缴纳五险一金还不是一样。可她不晓得自己后来会这样恨他，就像他也不晓得自己会受莫大的委屈。终归和一堆齿轮、螺栓、轴承不同，她却想不出两个恰如其分的名字作为这一桩熬煮的纪念。他将去杭州，好吧，他便叫做“杭”了。她总不能自我命名为“沪”，算了，唤她“Cara”吧，caramelisation的简称，粘稠，灼热，剧烈反应过头，焦糖炭化。
这是杭和Cara的故事。但她知道，明明不是的。换一个人在他的位置并无分别，海归清华生、办事尚属得力、长得挺好看、单身，偶然中的必然她会有一定程度的动心，继而建立人设写作事无巨细的观察日志。然而如今他是专有名词了，杭，无可指摘的事实，她的情愫和布局具有特定指向，只针对这个被赋名为“杭”的男生。换一个人便不是杭，她不至于被隐瞒，不至于感觉背叛，不至于生气，不至于令他用“愚蠢女人的告白”作对话的收梢。而她必须是Cara，只有Cara才具备“无谓的敏感”，是男工程师群体中不合时宜的玻璃心“女作家”。唯独Cara会对杭失望，她埋下伏笔计算周密，因为Cara有期待：一个更好的小世界，一段更好的我们。
算是最后一点理想主义的天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