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操场,一对男女学生背着书包从项义身旁擦身而过。两人容貌姣好,身型匹配,尽管没有牵手,还是一眼就能看出端倪。少女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仿佛在向旁人昭示双方的关系。
初中生,最多也就十五六岁吧。项义不禁侧目良久,想到自己多活了十来年,却没有体会过和异性并肩而行的感觉。即便是眼前这个张叶,也只能屁颠颠地跟在她后头。
学生已经走的差不多了,距离教师下班还有十几分钟。
班主任黄老师面相四十来岁,实际年龄可能更大一些,但身材保持得很好。得知警察上门,已然像个迎宾小姐似的站在二楼台阶口等待。
张叶事先打过招呼,过来只是简单问几个问题,无需通知校方领导。
“恩怀出了什么事吗?上午她爸也来找过他。”黄老师将两人引进一间会议室。
“她没事,在家休息。”
“哦……”黄老师看着张叶的风衣,疑惑地点了下头。
实际来找过许恩怀的人是杨远,他只在校门口打了电话,黄老师自然会将他误认为许安正。
“她请假回家,具体是什么时间?”张叶盯着对方的眼睛。
“嗯,是八点零五分。”
“这么精确吗?”
“当时正在考试,她第一个交卷,提早了十分钟,所以我有印象。”
“原来如此……请假的理由呢?”
“肚子痛。就是……”黄老师瞟了一眼项义,“就是女同学会遇到的麻烦吧。”
“嗯。考试成绩出来了吗?她考得怎么样?”
“不错,这次也是最高分。”
“完全没有影响发挥啊。”张叶轻轻挑了一下眉毛,“提早了十分钟,还忍着肚子痛,那可真是厉害。”
“影响还是有的,这份试卷,按她平时的水准应该会接近满分。”
也就是说,第一和第二之间有着明显的差距,许恩怀的学习成绩大概在全校都属于一枝独秀吧。
“提前交卷的情况,以前出现过吗?”
“这倒没有。如果不是身体不适,也没这个必要吧,反而会显得自己特立独行。恩怀虽然很优秀,但一点不张扬。”黄老师对自己的得意门生赞不绝口。
张叶略作停顿后又问:“最近一段时间,关于恩怀,有没有发生过什么让你印象深刻的事情?”
“你指的是哪种事情?”
“什么都可以。”
黄老师侧过脸陷入沉思。
这个问题本身就很模糊,况且张叶一直没有表明问话的意图,黄老师是否有所隐瞒也不好说。
“没有这样的印象。”她不无尴尬地回答。
项义忽然想起刚才看到的那对情侣模样的学生,便开口问道:“她有没有跟哪位同学关系要好,走得特别近的,比如说……某个男同学?”
“没有没有。”黄老师连连摆手,“不要说男同学,女同学也一样。恩怀平时话不多,总是独来独往。”
“是个内向的女孩啊。”
“嗯……严格来说并不是内向。其实这样的学生在班上很多,而且多数是成绩好的学生。”
“是嘛。”
“可能是为了保持学习的专注度吧。以后踏上社会,不一定还是这样。真正了解学习的意义之后,这种专注度反而很难维持下去。”面对项义,黄老师的谈吐就变得自如起来,“不过恩怀不一样,虽然也有这方面的因素,但主要还是因为比较成熟,和周围的孩子谈不到一块儿。”
张叶点点头:“大概是因为她特殊的家庭环境吧。”
“啊,是啊。”黄老师释然一笑。
看得出来,她先前并不确定警察是否知道恩怀的家庭情况,因此没有多说什么。这种下意识保护学生的心态,可能会使她忽略一些信息。
不过,重要的是时间,八点零五分之前一直坐在教室里考试,这已足够说明问题。
“耽误你下班了,真是过意不去。”张叶站起身,难得表现出真诚的歉意。
“哪里,好像没帮上什么忙。嗯……能告诉我为什么要调查恩怀吗?”
“现在还不方便透露。我们现在所做的调查,很可能是无用功。查案本来就是这么回事,所以没必要告诉她,其他老师那里,也尽量不要明说。”
“好吧,我明白。”
黄老师表面上是答应了,但警察上门调查这种事,一般人的嘴是守不住的,除非她真把恩怀当自己孩子对待。最终老刘也会知道这件事,不知他将如何处置擅自行动的张叶。真是头疼。
三人穿过回字型的檐廊走向楼梯口,教室的窗户在身旁一扇扇掠过。
“能去你们教室看看吗?”张叶忽然停下脚步说。
“当然……可以。”
十多年过去,中学教室与项义记忆中的样子不一样了。墙角挂着电视机,黑板变成了绿色。单人式的课桌两边是空荡荡的走道,感觉无依无靠。一间教室能坐下的学生比从前少得多。
“这是恩怀的座位吧?”张叶指着后方的一张课桌。
“是的。”
项义跟着走了过去,那张桌子位于倒数第二排,侧边的挂钩上挂着一个浅灰色的书包。
“啊,书包还在呢。”黄老师有些意外,“她打算下午还要回来的吧。”
“我能检查一下这个书包吗?”
“嗯——”黄老师为难地偏了偏脑袋,“如果真的有必要的话。”
项义不由得皱起眉。明明说调查可能是无用功,现在又提这种要求,像是要串通黄老师一起干坏事似的。还不如什么都不说,直接打开看就好了。
张叶把书本取出来逐一检查,翻得哗哗作响。项义没有帮忙,朝黄老师抱以尴尬的微笑。
检查完毕,张叶坐在恩怀的位子上,面对黑板静静出神,像个犯了错被留下来的学生。
“接下来还要去哪儿?”项义拉上车门。车顶上方的路灯恰好亮起来,天已黑了七分,白色的引擎盖泛出淡黄的光。
张叶陷在副驾席,拧着眉毛不说话。
“她的书包里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项义问。
“没有。我要找的,不是书包里的东西。”
“那是什么?”
“她为什么要提早十分钟呢?”
“嗯?”项义楞了楞,“怕杨莫等不及吧。”
“是嘛,也许是吧。”
张叶慢慢把后脑勺枕到靠背上,颓然看向车顶。下颌与脖子之间的曲线恰好位于光线的明暗交界处,在宽大的衣领内显得尤为精致。如果留起长发,想必也会妩媚动人吧。
“张姐,要不然,还是算了吧。”
“算了是什么意思?”张叶直起脑袋。
“就是……换个方向查。”
“我倒是想换来着。行,你来换一个,我去查。”
还是短发比较合适啊。
“方向或许有很多,或许就这一个,我就是选了这个。正在满大街找人的警察有多少知道吗?多你一个也还是这样。但如果你不跟我一起,这个方向就少了一半的力量。”
“我的作用有一半这么大?我以为我只是个司机而已。”
“司机的作用可不止一半,没有司机寸步难行。”
项义故作丧气地撇撇嘴:“说来说去还是司机啊。”
张叶笑了起来。
看来她的心情并没有那么糟糕。项义从内袋掏出手掌大小的记事本,翻到最后记录的那一页。下午勘查302室那会儿,他一直留在青岚园的监控室核对许安正的出入记录,上面的信息就是那时写下的。
许安正的行动时间(为辨识方便,将时间值的精确度简化至每5分钟):
06:00——离开青岚园前往宁湾。(依据:青岚园监控记录)
06:45——抵达宁湾广场工地,开始工作。(依据:宁湾派出所监控记录)
08:10——在宁湾广场接到物业经理的电话,被要求返回青岚园。(依据:物业经理的通话记录、宁湾派出所监控记录)
08:50——回到青岚园准备开门,但女儿已经先到家,看到众人在自己家寻找杨莫。(依据:青岚园监控记录)
12:05——第二次离开青岚园前往宁湾。(依据:青岚园监控记录)
12:50——第二次抵达宁湾广场。(依据:张叶、项义二人目击)
13:30——与张叶对话。
14:20——与张叶同车回到青岚园。现场勘验开始。
15:55——现场勘验完成,第三次离开青岚园前往宁湾工地。(依据:青岚园监控记录)
杨莫失踪是在七点四十到四十五分。这个时间,许安正在宁湾广场工作,他的车一直停在监控区域内。根据老马的说法,他中途没有离开过。
假设老马说谎。许安正借用其他车辆从宁湾广场后门离开,展开后续的诱拐行动,可行吗?答案仍然是否定的。
从市区开车到宁湾,正常行驶的情况下,需要四十五分钟。七点四十分在青岚园把杨莫带上车,八点十分又在宁湾广场接到物业经理的电话,仅仅半个小时,这是办不到的。张叶向交警队打听过,连接两地的县道上,今天没有出现过严重超速的车辆。
至于他女儿许恩怀,八点零五分之前一直待在教室里,她更加没有机会。
那么,是不是有其他人参与行动呢?
一旦往这个方向考虑,推理的边界就无法掌控了。如何证明“其他人”跟这对父女有关联,成了另一个难题。如果没有关联,实际的情况就是另一回事,眼下这个档口,就没有必要揪着这对父女不放了。
令人生疑的是,从八点五十分一直到十二点左右,足足三个多小时,许安正在做什么呢?
“因为连日赶工,又被突然叫回来,一下子觉得很累,就躺在沙发上睡了一会儿。”在从宁湾回青岚园的车上,他这样对张叶解释。
这也太牵强了。项义原本对许安正并无嫌恶之感,听到这句话瞬间有种被戏耍的感觉。张叶不愿放弃对他的追查,就是基于这一点。
青岚园的监控存在大片盲区,在这三个多小时内,许安正究竟是一直在家里,还是在小区内活动,或是借由其他车辆出入小区,已经无法得知。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痕迹鉴定了。但无论鉴定结果怎样,以上的客观事实都不会改变。
张叶怀疑这对父女,真的有充分的理由吗?什么“如临大敌”、“马大哈”、“特殊的家庭关系”等等,不过是一些琐碎的直觉罢了。
“走吧,去刑警队催报告。”张叶拢住摊开的衣襟,朝着挡风玻璃扬了扬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