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午沿着货架寻找想要的东西,他已经辗转了好几家药店,并不抱多大希望。
“感冒药吗?在那边。”穿着白大褂的售货员观察袁午良久,指着远处的货架说。
袁午一直在咳嗽。他趁着咳嗽的空档观察周围,等旁边一个中年妇女走开后,小声问售货员:“福尔马林,有吗?”
“有的。”
售货员泰然自若地领他走到长长的玻璃柜台后面,拿出一个棕色塑料瓶,有些像小时候喝过的咳嗽药水。标签上写着“10%组织固定液”,容量是五百毫升。
“这是福尔马林?”袁午指着瓶子问。
“啊。”
“有没有……大瓶装的?”
售货员摇头:“你以为可乐呀,你要用来做什么?学生做标本实验,用的都是这个量,足够了。”
原来所谓的“组织固定”的用途是这个,看来福尔马林并不是见不得光的东西。
按这个容量,恐怕将店里的库存全部买下也远远不足。
还有另外一个办法,但是否有效,袁午心里没底。他走出药店,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去花鸟市场。”
斜叼着烟的司机一声不吭,袁午还没关好车门,车子便窜了出去。
今天的天气稍有好转,大雾变得稀薄,空气更为寒冷。咳嗽怎么也忍不住,袁午在后排坐上蜷缩成一团。司机为了排烟,把四扇窗户全打开了。凛冽的寒风灌进来,袁午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哎呀,生病了,就该待在家里好好休息嘛。”司机一弹指,带着火星的烟头从窗外略过。
那个烟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袁午再次回想起昨晚一波三折的遭遇。
可以明确的是,女房东一直在等待获取烟头的机会。和男人共进晚餐时,看得出来兴致不高,但交流的频率还算正常。而在拿到那个烟头之后,就成了一副巴不得赶男人走的架势,坐在修车行的沙发上没抬过头,完全把同伴当成空气。如果提出晚餐邀请的人是她,那么这件事一开始就是计划好的。
而后,她迫不及待地把烟头交给了她的哥哥。
“让化验科检测一下”,“化验科的同事很可靠”,“医院不会知道这件事”。
这么看来,她哥哥是一名医生,那么得到烟头就是为了提取唾液中的DNA信息。
亲子鉴定?
她偶然间发现自己的孩子和丈夫血型不符,而在怀孕之前曾有出轨行为,于是怀疑她当时的情人,也就是昨晚的男人是孩子的父亲。
袁午很乐意接受这样的解释,这与他毫无关联,对此一笑了之即可。然而,他还听到了别的信息。
“一手攀在窗外,一手还要用精细的工具开窗……”
入室盗窃?
家里东西被偷了,需要谨慎到这种程度吗?没有报警,宁可自己查,难道是被偷了见不得光的东西?
袁午真正感到有所顾虑的是,“这个人”进了谁的房子。是女房东的哥哥,还是她自己?如果是她的,是现在她住的房子,还是……青岚园的这套房子?
也不用太过担心,就算真的进过贼,哪有贼会上同一个地方偷两次呢。
而且,追上女房东后两人的对话很顺畅,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可能说得有点急,但女房东并没有起疑。“好的,我会转告我哥的。”
这样就应该没问题了。
“哎!到了。”
袁午坐起身,脑袋比躺下之前重了一倍。
花鸟市场门口狗吠鸟鸣,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袁午下了车,看着一直铺到路上的盆栽,忽然萌生了买几盆回家的冲动。他对培植观赏毫无兴趣,可是现在看到这些在冬天依然绽放的花草,却莫名的悲哀起来。
父亲为满院的紫丁香浇水的样子浮现在眼前。母亲去世后,原本颓萎荒凉的院子变得绚烂盎然。那时的父亲已然体会过陪伴死亡的滋味。
袁午像要驱赶什么似的用力摇晃脑袋,一阵天旋地转,他蹲了下来。重新抬起头时,他看到了一家仿佛遮蔽在森林中的水族馆的招牌。
店里没有别的客人,上了年纪的老板从鱼缸围成的通道里走出来,他把又稀又长的头发梳到脑后,看起来神采奕奕。
“有鱼病粉吗?”
老板连说了几个“有”,哼着小曲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一个扁圆的塑料罐。
“诺,日本进口黄粉。”
“黄粉……和普通的成分一样吗?”
“这个好,这个纯度高,副作用小,每次只要放一点点。”答非所问的老板把手举到鼻子跟前,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
袁午昨晚再次查阅了相关信息,在检索“福尔马林售卖处”的页面下方,出现了“福尔马林精粉”的关联词条。这种提纯物主要用于防治鱼类疾病,融入少量在鱼缸里,即可杀死各类细菌,相当于一种消毒剂。重要的是,这几乎就是固态的福尔马林。
袁午拿起瓶子查看说明,说是日本进口,从头到尾没有一个日文字,但应该就是想要找的东西。他向老板问明价格,觉得比想象中便宜很多。
“你这儿有多少?我全要了。”
老板吞了口唾沫:“你要多少?如果我这儿不够,还可以去隔壁借。”
老板带他走进储藏室,拖出货架最底层的一个纸箱,粗略一看,大概有三四十瓶。
袁午一边握拳放在嘴边抵挡咳嗽,一边在脑中飞快地将所需的剂量重新计算一遍。
尸僵缓解之后,父亲可以侧卧在鱼缸内。鱼缸的长度是一米七,略小于父亲的身高;三十厘米的宽度可以提供让膝盖弯曲的空间;以这样的姿势,水面高度就必须达到肩宽。肩宽按五十厘米算,那么,需要注入大约二百五十升水。
他原本期望多少能从药店买到一些福尔马林溶液,配合精粉一起使用,没想到能买到的溶液份量完全是杯水车薪。干脆全部用精粉吧。
组织固定液的浓度是百分之十,按这个配比,就需要二十五公斤的精粉,如果精粉的纯度不高,那就需要更多。
“就这些吧。”
他不想让老板再去其他店铺,以免牵扯更多的人。目的并不是保存标本,只是一定程度上减缓腐败速度,也不是非要达到标准浓度不可,能撑过三四天就行。
袁午让出租车开到小区附近,从后备箱里捧出纸箱,就像刚刚收到一份快递。
回到家放下纸箱,袁午摔进沙发里,心脏带动额头的神经突突直跳。现在明明是中午,却比夜晚还要安静。外界的杂音听起来像隔了一层厚厚的罩子,体内的血液流动声反而隐约可闻。他伸手摸到茶几上的电视机遥控器,按下开启按钮,在纪录片的旁白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