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半天儿和栓子到家已经是凌晨一点多。栓子家的灯亮着,栓子他妈坐在椅子上皱眉等着,他爸拿着菜刀立在旁边。
栓子一看这阵势当时就蒙了,“咕咚”一声给他妈跪下,眼看着就要从实招来。半天儿赶忙把话接住,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说从北京来的,没见过雪,一时贪玩走远了。
其实半天儿知道说什么都太假了,唯独把态度摆正,只要不继续激怒俩老人,碍于主人对客人的情面他们也不至于动刀子。果然,栓子妈只是批评两句就带着栓子爸回屋了,但半天儿明白,这个地方他算是住到头儿了。
明天就是初一,洗完脚躺到炕上,半天儿心想,拜完年上山转一圈,争取一天把那老宅子搞定,后天就走,我张半天怎么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再不济,也不至于看人脸色活着。
栓子倒了洗脚水,回来闭灯,趴在炕上,轱辘到半天儿身边,把声音压低到只有自己能听见的程度,“哥,明天咱都得准备啥啊?”
半天儿琢磨着这事儿不算小事,应该考验考验栓子的决心,别到时候又弄得淌眼抹泪的,全帮倒忙,便问:“你还没死心?我看你爸你妈肯定都要把你剥皮了。”
“不是说发财吗?”
“财迷心窍。”
“你不打算整了?”
“还整啥呀!”半天儿学着栓子的东北口音,“我仔细琢磨一下,这事儿不能小喽!我自个儿干有点费劲,不整了。”
“你咋是自己干呢?不是咱俩干吗?”
“你顶个屁用啊!到时候又哭又闹的,还不够跟你操心的呢!”
“哎哥,这回我指定不地了。我都想好了,要想发财就得有胆儿,没胆儿啥也干不了。”
“谁教你的?”
“你教我的啊!”
“我什么时候教你这个了?”
“我从你的话里自己悟的,哥,我看着笨,其实一点也不笨。”
“你想好了?”
“想好了!”栓子信誓旦旦地说,大眼珠子铮亮。
“咱俩好好整整?”
“好好整整。”
“那成,”半天儿稍稍放心了一些,“那咱俩可得好好准备准备。”
“太好了,你就是我亲哥。哥,你说明天都得准备啥,我今晚就纳摸纳摸谁家有。”
“你们村都有什么?”
“你这么问我从哪说啊,我村有寡妇,咱也用不上啊!”
“哎?你跟我抬杠是不是?”半天儿伸手要打。
“嘿嘿!”栓子傻笑,“跟你开玩笑呢哥,咱都需要啥你一样一样说,我心里大概都有数儿,明天咱俩借着拜年的机会都弄到手。”
“武器有么?”半天儿问。
“有啊,咱自己家就有,镰刀、镐头、锄头——”
“你说的这好像叫他么农具吧?”半天儿满脸黑线。
“这年头也不打仗,哪还有武器啊!哎?不对,我七姥爷他家有猎枪。”
“有子弹吗?”半天儿来了精神。
“以前我见着是有,这几年应该没用。有。”
“你七姥爷能借你吗?”
“那是他的宝贝疙瘩,借肯定不能借了,但我七姥爷是个瞎子,咱俩可以偷。明早第一站咱俩就到那,我心里有数儿。然后还要啥?”
“火把。”
“火把太好找了,咱们村谁家都备好几捆。”
“绳子。”
“捆柴火的行吗?”
“结实就行。”
“结实。还有呢?”
“最好有汽油。”
“咱村没有车,没有汽油,灯油行吗?”
“有多少?”
“也拿我七姥爷他家的,去年过年我见他家下屋有一桶,他瞎了,不点灯。”
“行。”
“还有呢?”
“袋子。”
“要那玩意儿干啥?”
“装宝贝啊!”
“啊,对了,我光琢磨僵尸,都忘了要找宝贝的事儿了。袋子只有麻袋啥的,要不我把咱俩的行李兜子收拾收拾?”
“麻袋也行,带一个,以备不时之需。”
“能有那么多宝贝?”
“通常不能,但万一有很多,咱俩拿不回来多着急啊!”
“也是。”
“这些东西你记住了吗?”
“枪、火把、绳子、袋子、灯油。”栓子重复道。
“记住就行,这事儿能不能成就看你了。”半天儿翻了个身,背对着栓子。
“哎,哥?”栓子又往半天儿身边凑了凑,“黑驴蹄子不用吗?”
“用那玩意儿干什么?”
“小说里不说黑驴蹄子克僵尸么?”
“那都是瞎编的,真碰着僵尸得捆住用火烧或者用炸药崩,别的东西不好使。”
“你干过啊,哥?”栓子又凑,眼看着就要爬上半天儿的身了。
“你丫干嘛呢?”半天儿转身。
“啊,不好意思,哥,我这就回去。”栓子回到自己位置上,嘿嘿傻笑,笑了一阵见半天儿没说话,他又问:“哥,你回答我问题啊!”
“没干过,也没见过,但我听说过,民国时候官盗猖獗,军队挖出来过僵尸。它们就用汽油烧,用炸药炸,就这两招好使,用汽车压都不好使。”
“太狠了,”栓子语气里满是羡慕,“哎,哥,你跟我说实话呗,你到底是干啥的?”
“配钥匙的。”
“别闹,你要是配钥匙的,母猪都能上树。你说实话吧,我不告诉别人。”
“你觉着我像干什么的?”半天儿反问。
“要我猜,你就是个盗墓的。”栓子一本正经地说。
“怎么呢?”
“你搜老羊倌儿身的时候我看了,贼专业,还有你胆儿这么大,肯定都是在坟地里练出来的。我说的对不,哥?”
“你哥我可不干那种下三滥的勾当。”半天儿故意这么说,侧耳听栓子的口风。
“盗墓咋的了,”栓子果然急眼了,“哥,这事儿我可跟你想的不一样了。我觉着死人既然都已经死了,就没有必要占着宝贝了,把那些宝贝拿出来换点钱,救济穷人多好。但有一点,别把咱们国家的宝贝卖到国外去就行,要是那样就阴损了。”
“你这么想没毛病。”半天儿打心眼儿里高兴。一直以来,他都觉得世人痛恨他们盗墓贼,没想到他在茫茫人海中偶然遇到的这么一个小兄弟居然跟他的理想信念一致。
“那你到底是不是?”栓子不依不饶。
“是什么是?几点了,赶紧睡觉。”
“哥,你就跟我说呗。你要是盗墓贼,我马上下地给你磕三头,拜你为师。”
“睡觉,一会儿鸡都打鸣了。明天还拜年呢。”
“那也行。”栓子一骨碌,背对着半天儿,没几分钟就打起了呼噜。
张半天儿这个人身子骨弱,一幅文弱书生的气质,平日里好琢磨,一有点什么事儿就睡不着觉。原本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直接睡到第二天,被栓子这么一闹,把他觉头打没了。
他翻身,看着栓子睡得正香,心理暗骂了一句:你大爷。之后把脑袋探到炕沿外,点起一支烟。
他故意多点了一会儿,借着这火光,观察那把钥匙。
这钥匙是典型的古物,一根铜棍,顶端一侧有一对门牙似的齿,后面的圆形手柄做了装饰,看起来像是一朵镂空的牡丹花,花心附近镶嵌着一颗米粒大小的红色宝石。
整个钥匙做工精细,用料讲究,纹理的部分沾了黑色的污渍,但没有一点锈迹,应该是一直被随身携带着。
半天儿心想:这钥匙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老羊倌偷来的东西本身是一个盒子,宝贝锁在盒子里。另一种是老羊倌在那大宅子里发现了一个合适的密室,把宝贝锁在那里边儿了,钥匙原本是大宅子主人的。
思来想去,半天儿觉得后者的面儿比较大,因为从盗贼的角度出发,老羊倌儿偷东西不至于把钥匙都偷走。再说,他们那个门派根本视钥匙于粪土,除了自己家的大门外,他们走哪都用手指头杵。
所以,他们搜寻的目标应该是一个隐藏在那大宅子中的暗室。
半天儿本想着想明白这个问题就能睡着了,可马上又有一个问题出现在他脑海,那就是为什么老羊倌儿不把宝贝放在棺材里陪葬,而是嘴里含了一把钥匙?如果他害怕被人开了棺拿走宝贝,为什么还要含着钥匙呢?
难道这钥匙里没有宝物,另有他意?
半天儿觉得这里边儿的事儿比他原本预想得要复杂得多。但凭借盗墓贼的直觉,他料定这座大宅子和这天下第一飞贼门派的门徒不会让他失望。
他继续思考,忽感头痛欲裂。他捂着脑袋,佝偻着坐起,又猛地栽倒,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