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爷没有回答半天儿的问题,不知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人们一路穿过饲养烛龙的生活区,在第四条平行洞穴的尽头找到一个被封门砖堵得严严实实的拱门。道爷停在门前,说:“就是这里。”
狗皮帽子看了看接缝严实的石砖墙,问道:“道爷,这后边儿是哪啊?”
“墓道。”
“通哪儿的墓道?”
“地下河的另一边。”
“啊?那出去了不还都是虫子吗?”
“墓道里的水会随着地下湖水位下降流走,尸蝇蛆自然会离开。”
“啊……那还说啥了。老二、马虎、磕巴,破门!”
半天儿看出这砖墙不是用黄泥茅草粘合的,而是跟水闸那里一样用凹凸结构固定,原本还在犯愁怎么打开这封门砖,却见一只耳站在砖墙前观察,胸有成竹地拿出一只粉笔在下面两层石砖的缝隙上画了两个点。
磕巴摘下背包,从里面掏出一个便携式电钻,接好电瓶,按下按钮,加长的钻头“嗡嗡”地转起来。他对准一个粉笔点,向墙内用力压,马虎拿出水壶往钻头上浇水。钻头带出泥水,缓缓钻进墙内。
不多时,钻头完全没入砖缝,他拆下电钻把钻头留在墙体里,又安上另外一个钻头钻另一个点。
这一点也很快到达预定深度,磕巴收起电钻。
墙壁并无变化,唯独最下一层中间那块石砖上面多出两个金属橛子。
半天儿看明白其中一二,惊讶于关外盗墓派的与时俱进。可他还不完全清楚他们要如何利用这两个橛子打开封门砖。
这时,马虎从背包里掏出一个液压千斤顶,架在一根金属橛的下面,调整好位置之后,他又拿出一根粗钢棍,插入绞压鞘,压井一样一下一下迅速压动。
千斤顶的顶头升起,抵住金属橛。这顶头他们经过特殊处理,有一个凹槽,正好把金属橛卡住。
顶头持续施力,千钧之力通过杠杆原理转移到砖缝里,砖缝缓缓开裂。这一举动惊讶得半天儿合不拢嘴,欣羡地看着一只耳,“这办法是你琢磨出来的?”
一只耳微微笑,“老哥不才,就好琢磨这玩意儿。”
半天儿竖起大拇指,“兄弟开眼了。”
待砖缝开裂到一定尺寸,一只耳叫一声“停”,马虎立刻给千斤顶泄力,之后挪到另一根金属橛下面继续刚才的程序。
砖缝继续开大,石砖渐渐与上一层脱离,随着最后几下,墙体内发出“咔”的一声脆响,石砖沉下,两根金属橛同时松脱。
马虎收起千斤顶,拔出弯曲变形的钻头。磕巴掏出一把炉钩子横插入砖缝,转动勾住石砖内沿,用力向外拉。
石砖沉重,磕巴拉得很吃力。半天儿捅了捅栓子。栓子上前推开磕巴,双手抓住炉钩子手柄,绷起全身力气向后拉,石砖缓缓移出墙体。
一只耳用同样惊奇的眼神看着半天儿,“这位小兄弟真是神力!”
半天儿也用同样的笑容面对他,“老哥过奖。”
石砖脱落,留下一个三十公分高、半米左右宽的砖洞。狗皮帽子拿着手电贴地往里面照,暴躁地吼道,“后边儿也他妈不是通道啊!”
半天儿俯身向里看,看见洞里仍然被堵着。起来后,他说:“多层封门砖并不罕见,这么大的墓葬,两层都是少的。”
一只耳点点头,给马虎使眼色。马虎拿起千斤顶,塞进砖洞里继续操作。
顶头顶住上面石砖的中心,随着它不断长高,石砖“咔”的一声从中间裂开。
千斤顶泄力,石砖塌落。
人们清理出断砖,看到第二层砖墙。之后人们故技重施,开始在第二层砖墙上打洞。
半天儿有尿,退进洞里方便。撒到一半,一只耳走过来,停在他旁边,吧嗒吧嗒裹他的铁烟袋,说道:“京城刘家可是量斗的世家,寻常小斗应该入不了法眼,不知兄弟为何会出现在关外?”
“这墓还小么?”半天儿提起裤子,假装没听懂。
“这墓不小,但兄弟如果不是遇到我们,应该不是奔这来的吧?”
“江湖人四海为家,随遇而安。”
“小小年纪,如此洒脱,前途不可限量啊!”
“我看老哥你也是个有法眼的人,怎么会跟一群崩墓的土包子混一起?”半天儿盯着一只耳的铁烟袋问。
“各为其主,一言难尽。小兄弟来一口?”一只耳递出烟袋。
“这杀人的玩意儿我就不来了,”半天儿冷笑一声,“我看这狗皮帽子不是什么好主儿。看你算是道上人的份儿上,我给你提个醒,小道爷给了他一张驱虫符,你得防着他关键时候给你们扔下。”
“了然。”一只耳点点头,“我也跟你说句实话,小兄弟,这几次我想跟你和谈都是来真的。”
“哦?”半天儿看着一只耳的脸,捕捉撒谎的气息,“我就当真的听。先谢过。不过如果老哥你能说了算的话,咱们现在也不至于是仇家。”
“明白。明白。”一只耳拱手,黑暗中双眼铮亮。
“老二,你墨迹啥呢!赶紧过来!”洞口处,狗皮帽子喊道。
“撒泼尿,抽袋烟,这就来。”一只耳回答,转身往回走。走两步他又停下,回过头,颇为关切地问道:“我看兄弟你面色苍白,印堂凝汗可是哪里有恙?”
“累的,从小体弱,无大碍。”半天儿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疲倦地回答道。
一只耳点点头,磕掉烟灰,再次拱手,快步走回光亮的地方。半天儿原地琢磨一会儿,也回到墓门处。
第二块封门砖正在往出拉,栓子脸色涨红,但力气一点都没松懈。半天儿心里也纳闷为啥早没发现栓子这一身神力。
砖落地,水声隔着砖墙隐隐传来。狗皮帽子朝洞里看,又骂道:“他妈的!还有一层,你们几个撒冷干!”
三人低声应答,继续干活。狗皮帽子来到小道爷身边,问道:“道爷,这墙就要拆开了,我还没整明白咱从这出去之后咋回地面上呢!”
道爷正在闭目打坐,好像没听到他的话。他再问,也没有任何反应。
狗皮帽子摆了一个骂人的嘴型,直起身子。
约莫半个小时以后,第三层砖墙的石砖被栓子抽出来,咆哮的水声瞬间充满人们的耳朵。
狗皮帽子再看,“通了奥!打通了!我看看……嗯,不淌水了,走吧!”说完,他退回来,看着众人,好像在说:我指定不能第一个往里面钻。
栓子仗着有驱虫符,一拍胸脯道:“我来!”
半天儿立刻把他拽回去,自己趴在地上,顺着砖洞爬到外面。
水位果然已经下降,石砖地板裸露,只剩一些水坑边还聚集了一些尸蝇蛆。他四下观察,见墓道朝左右两边伸展,拱门正对面的墓墙上开着另一扇门洞,里面是向下的楼梯。结构和他们刚出盗洞时的那个墓道一模一样。
他回身把栓子拉起来,提醒他注意周围有蛆虫的地方。栓子老老实实地靠墙站好,一动不动。
人们陆续都钻出来,最后是小道爷和狗皮帽子。
道爷直接走进岔路,人们在后边儿跟着。越向前走,水声越大,空气都是湿的,尸蝇蛆堆渐渐变多。
人们打开所有照明工具,踩着干净的石砖回到有两座石拱桥的空间内。
一切都和他们离开时一样,唯有地下河的水涨满河道,不住奔流,强烈的冲击力下两岸石砖都跟着震动。
道爷迷茫地看着水势,好像又想起什么不堪的记忆。人们焦急地站在后面,等他指引出去的方向。这时,一道强烈的光线从入水口射出,照亮整条河道,河水仿佛消失了一般。
光线一闪而过,水继续奔流。人们互相交流惊疑不安的神色。道爷面沉似水,道:“烛龙未睡,我们得马上离开这。”
狗皮帽子立刻叫道,“就算那玩意儿睡了咱也得马上走啊!关键这不等你说咋走呢吗!”
道爷扫视四周,朝北面一指,“那边。去主墓室,从主墓室回到地面。
几把手电同时照过去,照到北侧岩壁上垂下来的大树根。“你是说顺着树根爬上去吗?道爷?”半天儿问。
道爷点头,“你们先走,我随后就来。”说着,他沿廊道向相反的方向跑去,狗皮帽子伸手抓他时,他已经跑远了。
他走之后半天儿心里也没了底,可眼下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拉着栓子朝廊道北侧走去。
“你听明白咋走了吗?”狗皮帽子追着问。
“听明白了!”
“那俺们跟着你,你要是耍花样我指定整死你!”
半天儿不回答,继续前行。途中他发现路边的鸟面人像经过一冷一热,大部分都碎成了碎片,残留的底座中有一个孔直通地底,火已经熄灭,正有不明气体向外喷射。他忽然明白老猎户给他讲的村子里那些年莫名其妙的大火是怎么回事,不由得加快脚步。
入水口的光不时照进来,每照一次水流都迅速减小,光线消失后,又马上加大。待光闪过三次,他们来到廊道尽头。
树根如同条条巨蟒趴在岩壁上,放射出无数根须插入岩壁的细缝,状如渔网。一些脱离岩壁的碎石块都被包在网里。两条主叉离开墙体,斜插入廊道,撕裂地面,扎到深处。
半天儿扶着其中一根,道:“顺着这个爬上去,上面就是主墓室!”
狗皮帽子立刻掏出枪顶住他脑袋,“这他妈谁能爬上去?”
半天儿抱住树根开始向上爬,全然不顾指着他的枪口。“道爷说的路就是这个!爬不爬的上去只能自求多福了!”
栓子见状爬上另一条树根。狗皮帽子一时拿不准主意,继续拿枪指着。这时强光第四次闪过,水位下降一半,水道内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他放下枪,招呼道:“自求多福吧兄弟们!”说完,也爬上半天儿那条树根。
树根粗壮,盘根错节,爬起来还算稳固。一段时间以后,半天儿路过悬空的部分,来到岩壁上,抓着枝丫向后看。人们都在树根上移动,似乎还多了两个人。
他仔细辨别,看到竟然是阴魂不散的老猎户和老疙瘩。它们的肉已经被蛆虫吞噬殆尽,只剩下蛆虫缠绕着白漆漆的骨头,模样更加骇人。“有东西跟上来了,你们注意!”
走在最后的一只耳和磕巴回头看,差点脱手掉下去。磕巴想掏枪,一只耳摆手,告诉他快点爬。
半天儿粗略计划头顶的路线,踩着湿滑的树皮缓慢移动。栓子的神力再次发挥作用,没多久竟爬到半天儿前面。他想回来帮半天,半天示意他快走。
岩壁有十五六米高,人们沿不同的路径陆续散到各处。半天儿浑身酸痛,爬到一半时,身子底下突然响起枪声。他一惊,险些脱手。
他卡住身子低头看,见老疙瘩追到磕巴脚下。磕巴开枪射击,但慌乱中,枪打偏了,老疙瘩用长满蛆虫的手抓住他的脚踝。
马虎见状顺着树根下滑来到与磕巴平行的位置,摘下猎枪对准老疙瘩的胳膊就是一枪。钢砂切断那只胳膊,老疙瘩跌落一段,卡在根叉上,又爬上来。
磕巴甩掉老疙瘩的半拉手臂,继续前进,可枪弹同样刮伤了他的腿,拖慢了他的速度。
与此同时,没了头的老猎户追着一只耳,一只耳玩命向狗皮帽子的方向追。
危险暂时解除,可是半天儿发现,强光不知从何时开始持续从入水口处照进来,水流小到没了声音。廊道地面重新被水覆盖,消失的蛆虫从角落里钻出来,一片片朝树根的方向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