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天儿顺手把栓子拉下,底下狠狠踩他一脚,“别他么一惊一乍地,盗墓小说看多了你!”同时他也看出,老猎户烟袋锅子上拴着的那个东西正是北派盗字行摸金一门的护身符。
栓子没反应过来,还在解释:“以前我也不相信有啊,哥!但你看那玩意儿,肯定是穿山甲的爪子,后边儿还有个铜箍儿,跟小说里图片一样!”
半天儿更用力地踩他。
栓子触电似的把脚抽出去,嚷嚷道:“哥,你踩我脚了。”
半天儿余光撇着老猎户,见后者一脸茫然,笑呵呵地问道:“老爷子您那玩意儿是颗狼牙吗?”
老猎户这才意识到他们说的是那个挂件儿,用手摸起来,“狼牙哪有这么细,这孩子说得对,这是穿山甲的爪子。陪我好几十年了。”
半天儿仔细捕捉他的每一个眼神和动作,确定没有异常,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这东西对您来说应该有纪念意义吧?我猜是您小时候第一个猎物的战利品。”
“山里人哪有那么多讲究,我头一次打猎打的啥早都忘了。”
“那这东西是……”
“这是我爸给我地,当年他进龙王庙找和尚和老道,没找着人,就看着这么个玩意儿。你们要是稀罕呐,我就给你们了。”说着,老猎户开始解绳子。
“万万不可,”半天儿赶紧按住老猎户的手,“您救我们一命,我们怎么还好意思要您的东西呢?”
“也不是啥好东西,再说我这一死,这玩意儿也得跟着我进棺材,不如给你们留个念想。”
“不不不,老爷子您——”
“我要!”栓子笑嘻嘻地伸出手,“我从小就稀罕这玩意儿。”
半天儿琢磨要是再阻止,可能连老猎户也会起疑心,索性随弯就弯,“看你那没出息的模样!还不谢谢人家老爷子。”
栓子接过摸金符,深深给老猎户鞠了一躬,“多谢大爷!”说完,他直接把摸金符的绳子系上,套在大脖子上,得意地拍了拍胸口。
老猎户面带笑容抽起烟,那笑容好像在说:外边儿人怎么啥都没见过,一个穿山甲的爪子都能这么稀罕。
抽完这代烟,老猎户磕掉烟灰,把烟袋重新放回怀里,踉跄着往门口走,“火盆烧得差不多了,我给你们换点儿,晚上冷。”
“你他妈要这玩意儿干什么?”半天儿低声训斥道。
“这是摸金符啊!哥,咱俩盗墓能保佑平安!”
“你他妈还真是没长心。这得亏是山里,老爷子不懂行,要不咱俩就暴露了!”
“哎呀……”栓子这才明白,一阵后怕。
“没事儿,喜欢就留着吧。但是以后记住了,没我准许不能乱说话。”
“明白,哥。”
“等老爷子回来咱就不喝了,麻利儿睡觉。晚上精神着点儿。”
“明白,哥。”
老爷子端着一铁锹新火炭回来,铺在火盆里,重新在两人对面坐下。半天儿端起剩下的半杯酒说:“老爷子,救命之恩晚辈无以为报,这杯酒再敬您,喝完咱们睡觉,怎么样?”
老猎人疲倦地拿起酒杯,“谢啥,荒山野岭,没啥招待你们的。明早我把你们送出去,回去别忘了给俺们这石马村的事儿好好写写,让我那死了的亲戚都在青史上留个名儿。”
半天儿满口答应,一饮而尽,“我去撒个尿,栓子,你把老爷子扶吊床上去。”他站起来,忽感头重脚轻,往出走又觉得天旋地转。往日里他喝个三斤五斤的白酒才能有这效果,不晓得今儿这酒怎么劲儿这么大。
撒个尿的功夫再回来,栓子和老猎户全都睡着了。半天儿从墙上摘下一张狼皮,垫在屁股底下,倚着墙闭上了眼。
听完老猎户的故事,他心里已经有了眉目,不管是那官兵的头儿还是后来的和尚老道都是瞄准了石马村底下的墓葬。他们的行为并不鲜见,古代很多盗墓贼都乔装打扮,借着修房建庙的掩护从事挖掘活动,所以那龙王庙的底下必然藏着某个通道,至于和尚老道是成功后偷偷逃走了还是在墓里遇了难就不得而知了。
酒劲儿持续上涌,没多久,半天儿也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长时间,梦里传来“砂砂”的声音,他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一阵寒意,可怎么醒就是醒不过来。后来好不容易醒了,他感觉浑身乏力,使出吃奶的劲儿才睁开眼睛。
朦胧的视线里,一个佝偻的身影背对着他坐在灶坑前,双臂有节奏地来回滑动。他正想喊人,刚好看见那人停下,把双手举到灶坑门口,手中一把牛耳尖刀映着灶坑的火焰。
半天儿看出那人就是老猎户,酒一下醒了一半,可他捕捉不到四肢的感觉,挣扎间身子顺着墙滑倒在一旁。
老猎户继续刚才的动作,“砂砂”的声音继续响起。
半天儿终于找到自己的手,努力伸向栓子,却发现手脚都被绳子捆着。
老猎户再次停下,一边查看刀锋一边说:“别动了,我搁酒里下了药,他醒不了,你也动不了。”
半天儿放弃,吃力地问道:“老爷子,您这是干什么?”
老猎户起身,握着锋利无比的尖刀走回来,“你们外边儿人都尖,都觉着我们山里头的人傻,是不?”
“您这话怎么说的?我和栓子可特别敬重您。”说话时,半天儿的头一阵阵疼,眼前阵阵发黑。
“你们俩到底是干啥的?”
“说了,我是写书的。”
“放你妈的狗屎屁吧!我搁这大山里边儿呆了一辈子没见过一个写书的,上俺们村儿来盗墓倒是遇着不老少。”
“没来过,不代表没有啊!”半天儿没有力气思考,只能尽最大努力辩解。
“你们那套我明白,假冒个啥身份,跟我们山里人打听信儿,套我们的话。完了能根据我们这话找着坟,我们山里人笨,啥都往出说。是不?”
“您老太多疑了,我纯粹就是对你们这故事好奇。再说,您给我讲的故事也推测不出来哪有坟啊!”
“行,先不说这。你们以为我岁数大了耳朵不好使,我可听着那小子管我那穿山甲的爪子叫摸金符了。实话跟你们说,那玩意儿以前我找明白人看过,就叫摸金符,是你们这群挖坟的败类的东西。你们要不是盗墓的,咋认识那玩意儿?”
“这您可说错了,”半天儿继续解释,“时代变了,现在外边儿谁都认识那玩意儿,书里有,网上也有。”
“别搁那白虎!说啥我也不能信。今天我肯定把你们捅死,有啥最后想说的赶紧说。”
“我有一件事不明白。”半天儿见老人坚信不疑,顺其说道,“就算我们是盗墓的,也没防着您什么事,您何必杀人呢?盗墓缺德积损不假,杀人就不是了吗?法律上讲,杀人比盗墓罪过都重。”
“小王八犊子,你别搁这跟我扯了。我管他哪朝哪代的法,我们好好一个村,被你们这帮缺大德的盗墓的给毁了,老祖宗那时候山里人实惠,不知道咋回事,这么多年我们能不知道吗?我们也不是傻子,不是苶子。那帮盖房子弄景儿的都是盗墓的,有法咋不把他们都枪毙了?”
“您要这么说,老爷子,”半天儿捕捉到一丝生机,“今儿您还真不能杀我。”
“我不杀你,我把你们都千刀万剐了。”老猎户脸上波澜不惊,眼神里满是绝望的平静。
“我来这儿,就是代表法律来惩罚盗墓贼来了。”
“这话是啥意思?”
“我是警察。”半天儿尽量拿出庄严的语气说。
“还编!我先攮死你个假警察。”老猎户拉开半天儿的拉锁,扯开衣领,露出白花花的胸口。
“听我说完,听我说完再动手不迟。”半天儿赶忙说道。
“行,我看你还能说出啥花来。”老爷子索性坐在半天儿身边。
“老爷子,今年冬天你一直在这住着吗?”
“咋地?”
“那前几天你看没看着八个人赶着好几匹马拉着好几个爬犁打这过?”
“没看着人,看着马粪和人屎了。”
“您老经验丰富,肯定能推测出来他们是往哪个方向去了。”
“你说往哪去了?”
“石马村。”半天儿斩钉截铁地说,“他们要去石马村。”
“这跟你有啥关系?”
“那七八个人是东北有名的盗墓团伙,俺们早就盯上他们了,一路从大兴安岭那边儿追过来的。可是人家仗着地头熟悉,跟我们周旋,我们死伤好几个兄弟,愣是被他们跑了。现在就剩下我和这小兄弟,本来可以回去,可是眼见着就能把他们绳之以法,现在放弃太可惜了!我们是警察,不能怕死,关键时候得站出来。这才一路追上来,谁知道这林子太密,我们俩跟丢了,这才到您这落脚。”
“我凭啥信你们的?”
“您老糊涂啊!”半天儿做出痛心疾首的样子,“您说我是盗墓的,那您一定知道盗墓得挖盗洞吧?这大冬天的,我和我这小兄弟就俩人,连把镐都没带,就算进了石马村能在冻土里挖出来洞吗?”
“这……”老猎户有些动摇,但心里防线还没放下,“你们是警察为啥不直接说。”
“我哪敢肯定你是不是那伙盗墓贼留下来放风的?现在这盗墓贼特别精,会化妆,还能改口音,一个不留神我们就暴露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有个兄弟,就因为信了一个走丢的姑娘的,被活活用石头砸死了。结果怎么着,那大姑娘,摇身一变就变成个小伙子了。就像您讲的那和尚老道,您自己说,那是和尚和老道吗?”
“这……”老猎户垂刀子,一时拿不准主意。
“所以,我们不敢跟您暴露身份。不瞒您说,喝酒喝到一半儿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盗墓贼一伙儿的呢。您那摸金符,您给我讲那些事儿,处处都是容易让我们暴露的陷阱。”
“那你咋不直接把我抓了?你们俩要是没喝这下药的酒,打死我一个老头儿不费劲。”
“我们是警察,不能放走一个坏人,也不能冤枉一个好人!”
“你现在咋知道我不是了?”
“您老眼睛里有人性!”半天儿继续道,“盗墓贼都是六亲不认的畜生,平日里挖坟掘墓,干的都是伤天害理的勾当,那眼睛里根本没有感情。”
“你们真是警察?”
“真真儿的!我对天发誓。”
“警察为啥这小子管你叫师父?”
“您不知道,我们这专门抓盗墓贼的警察跟别的不一样,我们要学黑话跟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还得懂盗墓的工具,更得明白点儿风水的知识。刚入行的新兵都得有个老警察带着,一边执行任务一边教。这么的,新兵都管老警察叫师父。这样也不容易被人察觉。”
“倒是这么个理儿,可……”老猎户脸上犯起愁容,信念渐渐崩塌。
“我说完了,大爷。您要是动手麻烦给我们哥俩儿一个痛快的,干这行反正早晚都是个死。但请您杀完我们出去报警,千万不能让那帮盗墓贼逍遥法外!”说完,半天儿把眼睛一闭,扬起下巴露出脖子。半晌,老爷子有动静,他又说:
“您老现在明白还不晚,没有酿成大错。要不然我们兄弟俩没了命是小,被那伙儿人跑了是大。您有啥想问的就再问问,晚辈如实回答,绝不跟您撒谎。”
“唉……”老猎户重重地叹了口气,“还问啥了问,我老糊涂了。你们是警察,我要杀警察这事儿本身就够枪毙的了。”
“您老别害怕,您要阻止盗墓行为,这是见义勇为的大好事,今天这事儿纯属意外,谁也不敢治你的罪。”
“真的?”
“我以人格担保,您是个好人,老爷子,法律要是害了好人,那就不叫法律了。您也放心,那伙盗墓贼跑不了,我们兄弟俩就算拼了命,也得把他们带局子里去。”
“青天大老爷啊……”老头儿嗓子里发出一阵气声,老泪纵横地望着天,“以前要是有人管管咱们这地方,一村子人也不至于死的死,走的走,剩我一个搁这等死。”
“我们这不是来了么?我和我兄弟肯定给石马村一个公道!历史的事儿咱改变不了,但咱现在新中国,肯定不会再让坏人得逞,让好人遭罪。”半天儿顿了顿,“老爷子,您要是没什么问题了,麻烦您把解药给我,我脑袋疼得厉害。”
“对不住了,孩儿啊!”老猎户收回目光,用刀挑开绳子,“但这药是给牲口吃的,没有解药。”
“啊?”
“没事儿,”老猎户继续说,“我用的量小,你们睡一觉,明天早上就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