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半天儿再有知觉的时候,正躺在炕上,阵阵热气从背后传来,让他飘飘然。他四处打量,发现竟是栓子家,大神躺在他身边,盖着棉被。
栓子推门进屋,看见半天儿,丢了手里的东西跑过去,“哥,你醒了?”
半天儿看见栓子,倍感亲切,“你把我救了,弟弟。”
栓子咧嘴一笑,道:“这事儿邪性,本来我们搁道上走看不着你,谁知道路上跑出来个狐狸,把咱家爬犁拦住了。我爸抡鞭子它也不走。后来没办法我下车赶它,它把我往山坡上一领,我才看见你和这女的躺在雪坑子里。哥,到底咋地了?谁把你打成这样?”
半天儿长叹一口气,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这都是哥自己的事儿,你别问了。这姑娘咋样了?”说着半天儿往大神的身边挪。
栓子赶紧把他按住,“她也没事儿,哥。你俩都冻僵了,俺家三口一顿搓手心脚心才把你们救过来。”
半天儿心里一块石头放下,重新躺回炕上。身上那些伤处的疼一起朝他涌过来。
这时,栓子爸妈匆忙走进屋,来到近前。
半天儿想要起身,被栓子妈阻止。他道:“又给你们添麻烦了,叔,婶儿。”
栓子妈道:“别动,孩儿,好好趴着吧。乡亲们都跟婶儿说了,你是救咱们村的大好人。你就安心在这养着,以后这就是你的家。”
半天儿吃力地笑着,“谢谢你们。”
栓子妈端来一碗热粥,栓子喂半天儿吃下,之后他又睡着。再醒来,又过了一天。他恢复一些体力,向栓子询问大神的状况。栓子说大神昨天半夜醒的,也吃了东西,现在还在睡。
一直躺倒晚上,半天儿除了伤口有些疼之外,身体已无大碍。几个乡亲过来看他,给他带来些鸡蛋。
乡亲们走后,大神醒过来。她看见半天儿,双眼涌上泪水,久久才开口:“我不知道马六要骗你,我真不知道。”
半天儿微笑,理了理她额头上的乱发,“放心吧。如果你们是一伙儿的,你怎么可能趟风冒雪大半夜去救我,差点把自己命都搭上。这些事儿我张半天儿记着呢。”
大神还想再说话,被半天儿阻止。他喂大神一碗玉米粥,安慰她睡下。自己躺在一边儿暗做计划。
夜半时分,他听里屋外屋都不再有动静,准备动身。可刚一动,手就被大神拉住,“你要干啥去?”大神声音沙哑。
“我去厕所。”半天儿躺回原位,看着棚顶。
“你要去报仇。”她转身面向半天儿,伸出另一只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腕。
“这事儿跟你没有关系,你别声张,别吵醒栓子爸妈。”
“我做点啥能让你不去呢?”大神平静地问。
“你不恨他们吗?马六,狗皮帽子。”
“你知道了是吗?”大神神色暗淡。半天儿忽然明白她那种平静是绝望,“知道。所以谁也阻止不了我。”
“为了我?”姑娘似有意外,挪到半天儿枕边抬起头,红肿的眼睛看着他的侧脸,手轻轻揽住他的肩膀。
“也为了我自己。长这么大,我还没吃过这么大亏。”
“忍忍行吗?”
“这天底下没有让人渣逍遥法外的道理。”
“他们人多,都恶。你打不过他们。”
“比那更多更恶的人我也见过。”
“非去不可吗?”
“恩。”
“那你带着我。”
“你什么都做不了,在这里养着吧。”
“你一个人太危险。”
“带着你更危险。”
“你还回来找我吗?”
“回。”半天儿转头,对上大神的目光,“我从不食言。”
“我认识你之后又被那个戴狗皮帽子的睡了,石头也被他抢走了,你还因为我差点被杀死。这样你还会回来找我?”
“那不是你的错。我会把宝石拿回来还给你。”
“我不想要石头,我想要你。”大神掀开半天儿的被子,钻进他的被窝,身体紧紧地贴着他。半天儿感觉到她的身体像开水一样滚烫。
“你把病养好,回来后我就带你走。”半天儿坐起来,看着窗外。
“带我去哪?”大神也起身,跪在半天儿面前,眼中闪烁着喜悦。
“北京,或者另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我会帮你把宝石卖了,给你找一份工作,让你开始新的生活。”
“所以,你根本没打算娶我。”喜悦霎时消失,泪水漫上大神的眼眶。
“你不了解我,你想要的那种生活不是我这种人能给的。”
“你是嫌弃我。”
“不是,跟你说不明白。你是个好姑娘,但是你不了解——”
“不嫌弃你就娶我。你报仇我就跟你去报仇,你受伤我照顾你,你要是死了我多一秒都不活。我死心塌地跟着你,从今以后我要是再让别的男人碰我一下,我就天打雷劈。”
“跟这些无关。这个世界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单纯。”
“你还是嫌弃我。”
“不——”
大神忽然捧起半天儿的脸,苍白干燥的嘴唇贴住他的嘴,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半天儿感觉到唇边冰冷的柔软,心里像是有一团烈火在烧,可他什么都没做,冰冷得如一座雕像。大神的泪珠落进他衣领,他也无动于衷。
大神拼命地亲吻着,仿佛要用自己弱小的身躯融化一座冰川。久久,她颤抖地移开双唇,泪眼汪汪地注视着半天儿,后者却依旧冷漠地看着窗外。她伏在一旁,泣不成声。
许久。半天儿抓住大神瘦弱的肩膀把她扶起来,问:“你叫什么?”
大神抬起泪眼,回答道:“白灵。”
半天儿点点头,“我叫张良,你跟这等我。”说完,他松开白灵,决绝地站起来,开始穿衣服。
白灵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双目因绝望而失神,直到他要跳窗离开她才开口,“你不用回来了,那石头原本就不是我的。病好了我就离开这儿,不会给这家人添麻烦。”
半天儿停下,“你不想离开这个地方吗?去过平静的生活。”
白灵嗤笑一声:“我自己会离开,不用你管了。”
半天儿还想说什么,终却什么都没说,跳出窗子,头也不回地走进北风里。来到出村的山岗上,他听见身后传来吆喝声,等了片刻,栓子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他面前。
“你干什么去?”半天儿问。
“跟你走。”栓子道。
“你知道我干什么去吗?”
“干啥我都跟着你。”
“回家去,帮我照顾好那姑娘。我办完事儿回来找你们。”
“我嫂子有我爸妈照顾着呢。你放心吧,我爸妈都说对不起你了。肯定像对自己闺女一样对我嫂子。我帮你办事。”
“你帮不上忙,赶紧回去。”
“你肯定要去报仇。”栓子说。
“我脸上写‘报仇’俩字了?谁他妈都能看出来?”
“我栓子虽然笨,可不傻啊!咱俩认识这么长时间了,啥时候看你这样过?谁欺负我哥就是欺负我。哥,说真的,我没你脑袋好使,但打架你不一定有我在行。”
“杀人你敢吗?”
“不敢。”
“不敢就回家去!”说完,他加快脚步朝下山的小路走。
栓子也不说话,就在后面跟着。走了一个小时,半天儿见他还走得很坚决,就问,“你在哪发现的我?”
“在去石马村的那旮沓,咱出去的时候你还问过我,你还记着不?”
“记着。”半天儿忽然明白那七个人是干什么的了,暗道一声同行是冤家。
“哥,分开后到底发生啥了,你先跟我说说,等打架的时候我也好有劲儿。”
“你觉得发生啥了?”
“我也不是你,我哪能猜着。但肯定跟我嫂子有关。”
“谁说那是你嫂子了?”
“我看出来的。”
“你这不挺会猜的嘛?”
“我说了你可别打我。我就知道你肯定要偷摸走,从昨晚开始就不敢睡实,今晚也是,你跟我嫂子说的悄悄话,我都听见了。”
“你都听着什么了?”
“你让她等你。哎,哥,我嫂子长得可真带劲,不像山沟里的姑娘,你能给我说说你俩咋认识的吗?是以前就认识,还是这几天才认识的?”
“你包里都装的什么呀?”
“有点吃的,有点喝的,还有火柴和一把刀。”
“镰刀能放包里?”半天儿朝后看。
“菜刀。”
“你把你妈做饭的菜刀偷了你妈不杀了你的。”
“出去的时候在外边儿买新的了,我带的是旧的。哎,哥,你知道现在我们村儿的人都咋说你不?”
“咋说?”
“他们说你是天神下凡,僵尸都不能把你咋地。你心眼儿还好,就算别人想害死你,你还想着救人。”
“被他们说的我像傻逼似的。”
“他们不会说话,但打心眼儿里感谢你。”
“那是他们不知道僵尸是咱俩放出来的。”
“啥?僵尸是咱俩放出来的?”
“你记着咱俩进那祠堂的时候前边儿有三口打开的青铜棺材吗?”
“啊。”
“当时我没告诉你,那三口棺材都是新开的,僵尸是趁着咱俩跟你七姥爷打架的时候跑下山的。”
“我的天儿妈呀!你早告诉我多好啊!早告诉我我说死也不能让我妈那时候去串门,咱俩一起打僵尸,我也能成大英雄。”
“僵尸也不是我打的,是一个道士救了你们全村人。”
“他们说了,说你拿着一只黑驴蹄子祭出一位高人,制服了僵尸。”
“还祭出……我要有那两下子,也不至于把宝贝什么的都弄丢了。唉……归根结底都是我造的孽。”半天儿忽然觉得自己这几天遭的劫,都是因果报应。
“哥,你把啥宝贝弄丢了?”
“玉环,紫檀盒子,都被人抢走了。”
“啊?”栓子定在原地。
“没事儿,哥再带你拿回来。”
“你这是要去——哥,你一开始问我啥来的?”
“你干什么去。”
“不是这句,后边儿的。”
“你敢杀人么?”半天儿想了想。
“敢!哥,咱俩快点走,看我不剁了那几个王八犊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