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山岗上,道士果真等在那儿。半天儿心里偷笑:料你一个修道之人也不敢轻易触碰折寿的诅咒。
道士上爬犁,半天儿抡开鞭子,毛驴使出全力拉着爬犁飞快滑行。
时间已是半夜,风越来越大,乌云遮盖星月,没多久竟下起雪。半天儿搂着羽绒服冻得哆哆嗦嗦,道士虽衣着单薄,却丝毫不显寒冷。
半天儿知道自己只有这一路时间与道士套近乎,使出浑身解数勾引道士说话的欲望,可道士就是不搭茬。足足有两个小时,半天儿说得口干舌燥,只好放弃,后来他困得不行,拄着胳膊眯了一会儿。
醒来时天微微亮,驴还在前进。他转身想说话,却见道士早已不见了。
他暗道可惜,抽驴前进。
鹅毛大雪足足下了半宿,等天大亮看到镇子时才停。半天儿下地,拍了拍了驴脑袋,“多谢你了,驴兄,赶紧回家去吧!”
驴原地响叫三声,用脑袋蹭了蹭半天儿的肚子,掉头往回走。
半天儿目送它一段,暗暗感叹:“妈的,有的人还真不如牲口重感情。”
他步行进镇子,见大雪封路,料定车辆不通,便前往二马六的旅店投宿。
马老板跟之前他来的那次一样,大高个子,驼着背,干瘦干瘦的,眼窝深陷,眼珠却铮亮,颧骨突出,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子好像被胡乱团成团的铁丝。
他披着破旧大衣极不情愿地走出来,问道:“你住店呐?”说着,他认出半天儿,又问道,“你不是刘栓子家的客么?这是要回去?”
半天儿点点头道:“年也过完了,我得回城里开工。正赶上这大雪封山,估计得等两天才能通车。”
“两天?”二马六哼了一声,“你就等着吧,七天八天也是它!”
“那还不好,我要是在你这住个十天半个月的,你也多挣钱了不是?”
“倒是城里来的,还真会说话。”马六马一般的长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进屋吧。”
店内冷清,不见其他客人。半天儿道:“这可不是会说话!不瞒您说,我来这一趟,对咱们这的印象还真就不咋地。太闭塞,感觉这儿的人就是干活的机器,一点儿脑子都没长。倒是马老板你有先见之明,开个旅店,怎么说这一年呆着也挣个种地的钱吧?”
“不行,这地方年八辈儿也来不了一个像你这样的财主。都是跟媳妇干架的、跟爸妈吵架的,来我这猫一宿就走了,还净碰上不给钱的。”
“这话您可说错了。咱们国家现在发展变化多块,咱这的人肯定越来越多往出走的,人流量一大,你这旅店保准儿挣钱。”
“少他么跟我扯犊子!”马六脸又沉下来,“你还住那屋,自己找去吧,门没锁,炕上有被,我早中晚给你烧一遍炕。晚上吃饭单加钱。看你这一身造的跟狼掏地似的,我有旧衣服,你要用再加钱。”
半天儿上次就见识过这小子的驴脸,没再往下说。掏出五百块钱,放在马六面前,“七天的宿费和饭费,我要是提前走了都给你,要是还没走,再给你续上。给我准备一套干净衣服,送到我屋。”
马六揣起钱,一声不响地进屋,门“砰”地关上。半天儿摇摇头,自己穿过正房来到后院,进入左厢房的一间小屋。上次他和栓子就住的这儿。
炕很热乎,好像刚住过人。半天儿觉得蹊跷,可他没心思琢磨别人家的事儿,赶紧脱掉外套把一堆宝贝东西藏起来。等马六把衣服送来离开后,他插好门,拉上窗帘,换上衣服,铺上被,倒头就睡。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醒来时已是晌午。马六炖的酸菜,没有肉腥,也没有油花,半天儿胡乱划拉一口,买了一盒烟回屋把自己锁起来。
作为职业盗墓贼,他时时刻刻都惦记着那盒里的宝贝,这回终于得空,赶忙拉紧窗帘,点着灯把紫檀盒子拿出来一看究竟。
低度数白炽灯下,紫檀散发着迷人的光辉。半天儿重新打量,发现这盒子表面光滑,四棱圆润,颜色沉郁,再次断定它是个古物,不由得心中窃喜。
他拿出那枚精致的小钥匙,用双齿那头插入盒盖花纹中央的钥匙孔里。
随着钥匙旋转,锁“咔”的一声脆响,花纹整块向上弹起,凸出盒盖两厘米左右。半天儿再拧钥匙,不见反应,于是把钥匙拔出来,琢磨那凸出的花朵。
他跟老刘学习开锁的时候曾对中国古代巧锁有所研究,此时见这花朵有四个花瓣,中心对称,便知是个二重锁结构。
他深吸一口气,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右手上,用食指轻轻搭住一片花瓣边缘,顺时针用力,花朵没动。他又逆时针用力,花朵跟着旋转。
转到一百八十度,花朵整个调了个个儿后,他再用力,花朵便卡住了。他甩甩手,活动筋骨,之后将手掌压住花朵,缓缓用力向下。
花朵下沉归位,盒盖整个从他手下面弹起。他收回手,再看紫檀盒子侧面,盒盖已与盒身彻底脱离。
好精巧的二重锁!这盒子本身就能值个六位数!
他小心翼翼地捧住盒盖,向上端起,目光顺着渐宽的缝隙朝盒子里面瞧。心跳加速。
然而等他完全掀开盒盖,却发现里面不是什么金银珠宝,也不是金石玉器,而是另外一个木制的盒子。
他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放下盒盖,轻轻把盒中盒拿出来。
这盒子生得奇怪,是一个正十二面体,每一面上都刻着一个跟灵牌一样字体的汉字,且每一个字都不同。
半天儿仔细打量,用手轻轻摩挲,从光泽和手感他判断出这盒子的材质是铁桦木。这是世界上最坚硬的木材之一,硬到能用来制作刀具。因为不好雕琢,古代只用来打造大型家具的主体,能雕琢出这个精巧的盒子,实属罕见。
他继续观察,隐约辨别出这盒子上其中几个字是“子”、“丑”、“午”、“未”。他忽然明白这十二个字应该是十二地支,心中不由得一震。
再看刻着字的这十二个正五边形并未连成一块,互相之间有发丝般纤细的缝隙,好像能够移动,他的心顿时狂跳起来。
这难道是……
半天儿聚精会神,转动盒子找到“子”那一面,用手轻轻向下按动五边形。随着他的力道,五边形下沉,并伴随一次微弱的震动,卡在里面。半天儿松手,五边形没反弹。他再次按动,五边形才弹起来,但高出盒面。
从缝隙向内看,这十二面体内隐藏的是一个铁桦木的封闭圆球,圆球表面均匀分布着一些手指头粗细的圆柱,圆柱由中间分界,粗中套着细,每一个上面都顶着一个五边形。
半天儿再次按下,看到圆柱细的部分缩紧粗的部分里,回到原位后,同样是一下震动,卡住,十二面体恢复原样。
是它!一定是它!
半天儿双手颤抖,放下盒子,好像放下一枚炸弹。他收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点着一支烟,猛吸几口,稳定心神。
烟雾缭绕中,他想起他姥爷给他讲的一段野史:
在远古洪荒时代,华夏大地部落并起,连年战争,最终华夏部落首领黄帝征服东夷、九黎等族,一统天下。因其治理天下有功,大德加身,天降神龙驮其飞升。
黄帝洞悉古今,飞升前留下预测华夏万代兴亡的预言,并制定后世看破预言内容者方为君主的禅让规矩。尧舜之后,夏禹治水有功,禅让成君,收九牧之金,铸成九鼎,将预言分成九部分铭于鼎内。
九鼎经夏、商两朝传到周朝,周武王定鼎于洛阳太庙明堂。后来周朝逐渐势微,诸侯霸主群雄逐鹿,楚庄王借北伐之机问九鼎内容,欲得预言取代周氏。至周赧王时代,秦昭襄王灭东周,迁九鼎至咸阳,途中九鼎遗失。一直到秦始皇统一六国建立大秦,才在泗水之底发现九鼎踪迹,鼎锈蚀严重,唯剩铭文依稀可辨。
秦始皇命人将铭文誊抄出来,召集当时各家学术集大成者进行破译,终得天机。为保守秘密,他将参与破译的四百六十余人全部坑杀,并将这些人所著典籍一并焚毁。史称“焚书坑儒”。
天机中预言始皇帝死期将至。皇帝大惊,命术士徐福出海访仙寻药,未果。公元前210年,始皇帝死于东游途中,临死前命秦相李斯回朝将天机传于公子扶苏,扶其登基。不料赵高发动政变,拥立十八子胡亥称帝。李斯恐赵高等人利用天机祸患后世,秘密召集能工巧匠用世间最硬之物制作成九把截然不同的连环巧锁,将九条铭文分别藏于其中,流于九州。
李斯不肯说出天机内容,受赵高迫害而死,至此天机彻底失传,唯剩九把连环锁在未知的地方保护着原始铭文。
时间流逝,历史的车轮将前朝过往撵做尘埃,后世人逐渐淡化对铭文预言的追寻,只有善工者因痴迷于九把连环锁巧夺天工的设计而致力寻找。九把连环锁本各有其名,因其内藏天机,统称九算天机锁。
后世中,大明熹宗朱由校独爱木工技艺,倾尽皇权之力找到其中之一的八宝莲花棺,破解未果,怒沉大海。除此之外,千年间,再无天机锁的记载。但张半天儿混迹江湖,曾几次听说有人解开天机锁的消息,可只闻言,并未见锁,也未见过开锁之人。
老刘说那都是吹牛皮,九算天机锁没有钥匙,开锁全凭锁身的万般变化。锁内藏着自毁装置,开锁之人需要按照固定顺序挪出锁的变化才能解锁,哪怕只挪错一步,自毁装置就会启动,摧毁内里的东西。想要成功解锁,就算看见设计图纸智商也得220以上,靠脑袋硬憋那是痴心妄想,所以,就算真有人找到九算天机锁也不可能解开。
此时此刻,半天儿觉得不管这些人是不是吹牛皮,至少这说明九算天机锁并不是他姥爷瞎编乱造的——一个人说可能是蒙的,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说,肯定真有其事。另外据他所知,这九算天机锁中有一算叫做十二玲珑函,说是通过地支变化解锁的,其描述跟眼前这个铁桦木的十二面体差不多。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预言源于黄帝,黄帝姓姬,后其嫡系子孙演化出祁、茅等十四个姓氏……这个十二面体来自于一个古老的祁姓祠堂,看那字体,似篆非篆,似画非画,保留了很多原始文字的特征,说明祠堂应该在先秦之前就存在了……且刘姓来源于祁姓,跟栓子家的村姓也对得上……
各种碎片在半天儿脑海中拼凑成一座肯定的孤岛——这锁肯定就是九算天机锁中的一算,是有些人倾尽一生心血寻找都没找到的稀世珍宝。然而更让他兴奋的不是它的价值,而是他与上古天机的距离忽然间拉近到仅隔一层薄薄的木头片子。
半天儿心潮澎湃,难以平静。毫无征兆的一声敲窗声吓得他半死,他赶紧扯过衣服把宝贝盖起来。抬头看,马六的影子印在窗帘上。
半天儿起身问:“马老板有什么事儿吗?”
马六没好气地说:“大白天的开啥灯!费电不?要不加钱,要不闭灯!”
半天儿砸了砸嘴,把灯关掉。马六嘟囔几句,影子从窗上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