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天儿同时也注意到这一点,靠紧石门,仔细打量。
七姥爷还是那副干枯的样子,一双瞎眼不知道是睁着还是闭着。他站在那一动也不动,面向俩人,好像一尊雕像。
“七姥爷……”栓子试着叫了一声。不想这一声刚出口,七姥爷突然向前冲过来,撞得棺材四处移动。
“你丫活腻歪了!”半天儿骂道,拉着栓子跳离原地。
“他活了!”栓子叫道。
“活个鸡巴!诈尸了!”
说话间,七姥爷转弯重新朝他们扑过来。那气势、那力量,绝对不是来自阳间。半天儿一下子就对僵尸有了全新的认识。他推开栓子,大喊:“拿绳子!”
七姥爷循着声音朝半天儿扑过去。半天儿隔着棺材跟他周旋,可尸体根本不认得路,三五趟就把屋子的棺材阵弄得一片狼藉,大小狐狸尸体散落一地,全都是人形或者半人形。
半天儿眼见着自己的掩体越来越少,催促道:“栓子,你丫好了吗?”
栓子拿着火把,提着绳子,回答道:“好了,哥!”
“站那别动,听我口令!”
半天儿向栓子的方向迂回,七姥爷横冲直撞,来到两人中间。半天儿大喊:“快给我!”
栓子按照准备绳子时半天儿叮嘱他的方法,将拴了松树枝的一端绳子凌空抛过去,自己抓住了绳子的另一端。
半天儿接住送木棍,用力向后一扯,绳子绷直绊住七姥爷的脚,把他放倒。
半天儿再喊:“现在!”
说话的同时,他把绳头抛给栓子,栓子也把绳头抛给他。按照他的计划,两人这一交错正好把死尸的双腿捆住,这样再牛逼的僵尸也没办法发挥威力,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可是计划没有变化快。慌乱之中,栓子扔出来的绳头偏离半天儿的方向,半天儿连滚带爬地冲过去捡起来,耽误了几秒钟时间,七姥爷重新站起来。
粗重的喘息声在石洞内回荡,半天儿原本以为是他的呼吸,后来他发现不是,那是尸体发出的嘶吼。
七姥爷朝愣在原地的栓子扑去。半天儿大喊:“屏住呼吸,往火堆的方向跑!”
栓子立刻丢下绳子,跑到火堆旁。七姥爷追一段,可能感觉到了火的热度,转而去追半天儿。半天儿忙不迭地逃跑。
栓子叫道:“哥,你也过来呀!它不敢靠近火!”
半天儿没回答,注意着脚下。这时,他看到两个倒下的棺材架子缠在一起,立刻附身把松木棍子卡在缝隙中,自己捋着绳子继续向前跑,一段距离后,他抓住另外一端的绳头。
七姥爷来追到他跟前。他冒险贴着七姥爷身体一侧转移到七姥爷后边,从绳子上跳过去。
绳子挽成一个圈,圈住七姥爷的脚。他加速向前跑,绳子收紧,七姥爷再次倒地。他玩使出全身所剩不多的力气死死扯住绳子,拔河一般向后拉。
绳子死死箍住七姥爷的脚。七姥爷拼命挣扎,发出猪一样的叫声。在它强大的力量下,沉重的棺材架子贴着地面划过来,绳套迅速松散。
“栓子,扯住绳子!”半天从嗓子眼儿里挤出这几个字。
栓子从火堆旁跑过来,飞扑到木头架子上,用体重把架子压住,而后他调整姿势,扯住绳子。绳套再次收紧。
“哥,我抓住了!”
“挺住!说啥不能松手!”
“放心吧,哥!”
眼下七姥爷被控制住,但半天儿心里明白,想要把这家伙丢进火堆里,必须把全身都捆上,可是眼下对方这股子邪力让他没有时间做出其余的动作。
一来二去之间,半天儿肌肉酸痛,力气不断消失。七姥爷却感觉不到疲倦,在他面前三米左右的地方死命挣扎,钢铁一样的手不停抓挠着地面,在岩石上留下一条条血印子。
“栓子!”半天拿吃奶的劲儿喊道,“我没劲儿了!你快上来,把他脚绑住。”
“交给我吧,哥!”栓子终于勇敢一次,原地跳起来,扯着绳子,把体重全体压在绳子上,倒着绳子慢慢向前移动。
时间点滴流逝,每一秒都被无限延长。仗着年轻人的一膀子虎劲,栓子居然真的从原地挪到七姥爷附近。
这时,七姥爷感受到栓子的气味,转而向栓子爬。姿势瞬间转变,改变了绳子的受力方向,绳子划过七姥爷僵直的脚尖,居然解开了!
半天儿见大事不妙,靠着一股激劲,飞身而起,抱住七姥爷的双腿,“绑住他大脖子!”他同时大喊道。
栓子原本已慌了神,听见半天的喊叫,慌忙冲上去,双手迅速在绳子上系了一个伸缩扣,准确地套在七姥爷的脑袋上。
与此同时,七姥爷蹬开张半天儿,血盆大口朝他咬去。栓子在后面用力一拉,绳扣缩紧,七姥爷身体一顿,停在距离半天儿半米左右的地方。
半天儿长舒一口气,起身扯住绳子另一端,向后退。栓子也向后退。
绳子再次绷直时,七姥爷被彻底绑住了。他发出难听的叫声,朝半天儿挣扎,栓子转身把绳子背在背上,怒吼着较劲,居然跟七姥爷扯了个平手。
七姥爷又向栓子扑去,半天儿学着栓子的样子使劲,却被扯了个倒仰。随后,绳子缩紧,他被拖着迅速滑动。
“栓子,快跑!”半天儿大叫。他看不到栓子的状况,只感觉自己的脑袋不断撞上地面的杂物,疼痛难忍。
“我草!哥,你倒使劲呐!”栓子大喊。
“我他么没劲儿了!别管我,快跑吧!”说话间,半天儿见自己正被甩着朝石门靠近。他看见门栓,计上心头,“再挺一会儿,兄弟,我有办法了!”
半天儿暗念一声姥爷保佑,用刚刚拖行时积攒的丁点儿力气站起来,顺着僵尸的力道跑,在绳子绷紧之前来到石门前,迅速把松木棍子插入门栓和门板之间的缝隙中,再从下面绕回来。
绳子瞬间绷紧,发出撕裂的声响,他被绳子拉着,紧贴在门上,双手差点儿都被扯进门栓缝子里去。
“栓子,往我这边来!”他再次命令。
“啊?”栓子大惊。
“快点儿!”
脚步声朝他靠近,绳子上的力量松脱,他扯出绳子,迅速系了一个死结,然后逃离原地。
这回,绳子的一端系在门栓上,另一端系在七姥爷的脖子上,把俩人都解放了。他们在靠近洞口的方向汇合。七姥爷距离他们两米左右,被绳子勒着,双手死命向前伸,却原地不动。
俩人气喘吁吁,相互看着,露出欣慰的神色。可不等气喘匀,静谧的空气里,再次传来撕裂的脆响。
“快跑!”半天儿当即发出命令,转身向洞口处跑。
“又咋地了,哥?”栓子在他后面问。
“绳子快断了!”
“那咋办?”
“跑!”半天儿吐出一个字,附身钻进狭窄的出口。
外面北风怒号,雪花如米粒子一样横扫,刚刚的惊雷击中平地上的大树,一棵棵黑漆寥光,树头上烧着大火,树间地面,到处都是狐狸被烧焦的尸体。
他们穿过平地,回到墙角的地方。回头看,七姥爷也已经从洞里跑出来,正跌跌撞撞地朝他们狂追。
他们继续跑,来到院墙一半的时候,七姥爷距离他们就只剩下不到五米的距离。半天儿朝上面一指,道:“跳墙!”
俩人不约而同地翻身上墙,落在院内,朝大门狂奔,跑到院子中央,七姥爷出现在月亮门的方向。
半天儿深知这样下去到树林子里肯定被追上,转而向东厢房的方向跑。又从那个方向迂回,钻进正房。
进屋后,他搬倒能搬倒的东西堵住房门,之后带着栓子进了老羊倌儿的停尸房。
大红的棺材静穆地停在原地,屋里如他们上次离开时那样乱七八糟,油灯还烧着,灯油剩下不到一半儿。他抬起头,见破棚纸脱落的后面,是网格状的房梁。
房门被撞向,好像挨了一发炮弹,房子都抖了三抖。
“上面!”半天儿踏着棺材,指了指棚顶。可他几乎虚脱,一脚踩滑,跌在地上。栓子马上扶他,他道:“你先上,回身拉我。”
栓子点头,跳上棺材,扳住房梁,把自己吊到上面。半天儿挪到门口,把油灯放到炕上,靠动地桌,挡住屋门。
做好这一切,房门“哐”的一声倒下,凌乱而沉重的脚步声来到屋门外。粗重的喘息声隔着门板都听得十分真切。
栓子从上面伸下手。半天儿爬到棺材上面,抓着他的手,向上用力。
半天儿自己用不上力气,重得就像一具死尸,全靠惊人的臂力把他缓慢提上去。
伴随着“咣当”一声响,桌子和门板同时涌进屋子,油灯忽闪一下,七姥爷出现在门口。
半天儿悄悄收起脚,树懒一样盘住房子的主梁。
七姥爷进屋之后忽然失去目标,好像一只搜救犬一样,四处寻找,向俩人正下方靠近。半天儿看出,这家伙找人靠的不是声音也不是视觉,而是生人散发出来的味道。他道:“栓子,尽量别出气,看看这家伙等会儿能走不。”
栓子点头,俩人一起屏住呼吸。
房间忽然静下来,只剩下七姥爷喘息的声音,更加瘆人。
随着气息停住,七姥爷离开原位,朝房子四周搜寻。借着昏暗的灯光,半天儿看到七姥爷在刚刚的战斗中又多了很多伤,衣服破烂,露出老人松塌褶皱的皮肤。
唉……他心里暗叹,挺好的一个老人居然落得这般下场。难道这就是一报还一报?
但他没有太多时间想这些事情。随着憋气时间到达极限,他俩脸色涨红,大脑缺氧,可七姥爷却并没有走的意思。
末了,他实在受不住,拍了拍柱子,吐出嘴里的浊气然后猛地又吸一大口,憋住。
换气的瞬间,七姥爷还阳一般跑到他们俩身下,四处吸气。吸着吸着,人气又淡,他又走向其他的地方。
这次,他不小心撞在老羊倌儿的棺材上,瞬间像是发现了至宝一般。后退一步,又撞上去。
棺盖“砰砰”作响。他更加用力地一撞,直接把足有百十斤的棺材撞翻在地,穿戴整齐的老羊倌翻出棺材,仰面朝天躺在地上。
两具死尸,一具活的,一具死了。对比之下,更让人觉得恐惧。
半天儿聚精会神地看着它们,见七姥爷扑在老羊倌身上,嘴对着嘴,身体迅速鼓胀。
诈尸的尸体也吸死人的阴气吗?这让他有点不敢相信。但换个角度想,今天所见的一切他都不怎么敢相信,如果待会儿他没有在床上醒来,那他以后在盗字行里辈分肯定蹭蹭地往上长。
七姥爷的肚子不断变大,老羊倌儿却越来越干瘪,皮肤上的皱纹眼见着增多,像是一个被放了气的气球。
等七姥爷洗完,半天儿和栓子的气闭时间又到了,他们故技重施,吐出浊气,深吸一口再次憋住。
可是这一次,他们吐气的时候,七姥爷突然从老羊倌儿身上弹起来,跑到他们俩身下,抬起头,对上他们的目光。
鸡皮疙瘩瞬间占满俩人的皮肤,让他们下意识向远处挪动。可这次他们被锁定,不管怎么挪动,七姥爷都在下面跟着他们。
七姥爷举起手,半天儿发现他的手指在之前的战斗中磨损严重,十指全部露出白森森的骨头,有几只还折断了,让人头皮发麻。
栓子抵挡不住恐惧,问道:“哥,咋办?他能上来吗?”
七姥爷立刻转向栓子。
半天儿皱眉,含糊不清地回答:“他上不来,先等着!”
这时,七姥爷张开嘴,吐出一股恶丑无比的浊气。直熏得半天儿和栓子头痛欲裂。他们俩下意识抱住房梁,生怕晕倒后掉下去。
气息渐渐散去,但痛苦却没有减轻,他们的血液里好像忽然多了什么,所到之处力气尽数被吸光。
是尸气!半天儿暗叫一声不好。小时候他听他姥爷讲过,人在临死时一般都会留半口气憋在胸腔里,这股气会在人死后变成尸气,如果活人误吸尸气,轻则重病,重则丧命。
这就是为什么人死后不让活人靠近头部的原因。
好在刚才尸气涌起的时候他们俩正憋着气,要不然保准儿一个接一个栽下去。
半天儿看刚刚还生龙活虎的栓子如同死狗一样贴着房梁,脸色比老羊倌儿那还要难看。再看吐出一口气的七姥爷肚子居然还鼓胀如气球,顿时心灰意冷。
他妈的!他在心里暗骂,这诈尸的人还有思维吗?居然从老羊倌儿那加满了油?
不行!再这样下去,如果七姥爷再酝酿出一口尸气,就算是大罗金仙也得中招儿。半天儿凭着在古墓里练就出来的那股子坚韧劲儿,强忍着大脑的剧痛想辙。
恍惚间,他一抬头,看见前方隔着两个横梁的一根立柱上挂着一根铁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