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博物馆外,西欧代表团与上海市的政府官员们相互握手道别后,就坐着老爷车离开了。前来参与文物交流会的人们也渐渐散去。
离博物馆正门不远处的一条小巷口,那位带周唐离开会场的男子看到人群已经散尽,便扔掉了手中的烟蒂,转身擦过周唐的身边时,低沉地说了一句“我们走”后便径直地朝巷尾走去。
周唐无法抗拒地跟在这个面容冷峻,挺拔魁梧的男子身后。他还记得刚才在台上时,自己刚从地上爬起来,这人就冲到他身边,还没等他开口询问,这位男子的一只手就像一把老虎钳一样牢牢地掐住了他的胳膊,疼得周唐立刻屏住了呼吸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只好被他拽出了正厅。
绕过两个巷子后,那个男子停到了一处门前,他迅速地将早已准备好的钥匙插入门孔中,启开一条门缝后便带着周唐闪身进去。这扇极为隐蔽的门就是博物馆的一道侧门。周唐跟在那人身后进到博物馆后,他才明白自己兜兜转转了一圈又回到了这里。他经过侧厅时看到私人展柜那边空空如也,不禁心中一惊,自己的那两件宝物此时不知了去向。
“咚咚”,那名男子带着周唐来到博物馆的三楼,敲了两下最里侧的那扇门后,对着周唐低沉地说了句“进去吧”后就转身离开了。
周唐抬头看到这间屋前挂着的名牌上写着“会长”二字后这才疑惑地推门而入。
此时房间里坐着的正是刚才在正厅中坐在最前排的那两位长者。周唐认出了其中穿着黑色正装的先生,就是他喝退了那四名押着周唐不放的警察。而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的正是自己的那两件宝物“水晶绕佛头”和“天镶紫金玉”。
“还愣着干嘛,进来了就先坐呗。”另一位身着灰色正装的长者热情地对着周唐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说到。
周唐从两人的容貌神态中看出了这位坐在自己对面穿着黑色正装的长者极其沉稳严肃,而那一位身着灰色正装的长者则是潇洒随性。周唐对着两位长者抱拳鞠躬道:“多谢两位前辈刚才为在下解围。”
“小子不必客气,就冲你刚才那股血性,他们要是真抓你,潘爷我第一个不干。要不是碍于我身上这张皮,今天这风头啊,还不一定轮的上你呢!”那位穿着灰色正装的长者激动地说到。
周唐一听他直爽的话语,心中一乐,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他的性格。
“先介绍一下吧,我是林念,是这上海文物协会的会长。这位是潘骁,是上海文物协会的理事长。”林念没有理会潘骁的那番牢骚,站起身来对着周唐介绍到。
周唐一听赶忙回道:“在下叫‘周唐’,在盛泰路和父亲经营着一家‘周记典藏’。”
“噢?怪不得你手中会有如此价值不菲的珍宝,并且小小年纪肚中还藏着这样丰富的古物知识,原来也是位古玩世家啊?可我怎么没听说过上海滩还有一个叫‘周记典藏’的招牌呢?”潘骁听到周唐的话后,疑惑地问到。
林念双手交叉地靠在唇前,两眼紧紧地盯着周唐。他心中明白,十大传世名画鲜有文献记载,画面内容对于民间人士更是不得而知,但刚才周唐在场上的那番精细鉴赏,显然不是出于即兴,而是早有涉猎研究,这样的造诣绝不是普通的古玩爱好者所具备的,再加上他竟然熟悉只有江南十家才知晓的十大传世名画的排位之事,而他林家和潘家就是其中之二,因为十家中根本没有“周”姓,所以林念可以确定周唐并不是江南十家中的人。想到这儿,他对于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身份更加疑惑好奇。
“潘老误会了,在下并非出自古玩世家。我父亲喜好练武,对古玩这方面毫无涉猎。我也只是出于兴趣爱好,靠阅读文献和在田子坊混迹摸索才产生了点自己对古玩方面的理解。”周唐谦虚地解释到。
“关于十大传世名画的内容恐怕在文献中是找不到的吧,至于它们的排位之事,田子坊中的人也应该无人知晓吧!”林念那犀利的双眼盯着周唐,语气坚定地断言到。
周唐心中一沉,他明白刚才自己在正厅之上对《五牛图》的那番鉴赏引起了林念对自己身份的猜疑。对于林念刚才的质问周唐不知如何解释。此时,他目光虽然迎着林念,手心却紧张地渗出了汗滴。
几息之后,林念突然收起目光,释然地说到:“想必小周你早年一定是有过什么奇遇,受过什么高人指点吧?要是不方便透露就不必勉强了。不过今日你确实灭了那些洋鬼子的威风,给咱们中国人长了脸面。你让我们几个老东西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身影啊!年轻人,看你一身才气,我想请你来这小小的上海文物协会谋个职,与我们一起探讨中华文物的奥妙,不知你意下如何呢?”林念站起身来诚恳地邀请到。
“啊!”周唐心中一颤,失声地惊叹出口。真没想到自己会在上海文物界将有一席之地。他知道上海博物馆内有许多关于古物的典藏文献,对于提升自己的知识储备大有益处。另外与这些志同道合的人一起探讨交流,远好过自己闭门造车。想到这儿,周唐激动地点了点头后指着桌上的那两件自己带来的古董说到:“多谢林老好意,我一定向各位前辈好好学习。这两件古董我就捐给咱们博物馆了,就当是交了学费吧!”
场面的气氛顿时轻松下来,林念对周唐介绍到自己最近准备编纂一本古董名录,将如今还在中国的那些国宝罗列出来,配上必要的说明文字递交给政府,在如今这个乱世提醒他们千万要重视这些不可再生的民族瑰宝的存亡。周唐听到后赞叹不已,对自己之后在上海文物协会的工作更是充满了期待。
三人相互交谈了一番后,周唐才向两位前辈告辞,兴奋地离开了林念的办公室。
此时,周唐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屋子里只剩下陷入沉思中的林念和饶有趣味地盯着他看的潘骁。
“我说你这个木头人,平时看上去一副正统呆板的样子,没想到今日倒在一个小辈身上耍起了心眼。你见他在古物鉴赏方面造诣不凡,却探不出他的来路,这才有意将他留在身边,日后慢慢试炼,对是不对?”潘骁自以为看出了林念的心思,得意地说到。
“的确有这个想法,但我让周唐在上海文物协会做事更多的是想栽培点拨他,想帮助这样一个前途无量的后生成长。难道你不觉得从他身上能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吗?”林念被潘骁的话拉出了思绪,他回忆着周唐说话时的神情,对着潘骁反问到。
“熟悉的气息?”潘骁皱起眉头思索了片刻后摇着脑袋叹道:“真要说那小子身上熟悉的气息,别人我倒是没想到谁,就觉得他最后指着那洋人的两下子倒有点我潘骁的侠气。”
林念没有理会潘骁的玩笑话,他忽然记起十年前从济州府传来的那则消息,这才失望地心中否定道:“是我想多了,那是不可能的。”
就这样,周唐在林念的邀请下,穿上了公务装,拎着一个小个的黑皮公文包,开始了作为一名上海政府职员的生活。每天,他都五点起床,先与父亲将店铺摆设妥当。安顿好一切后,差不多八点左右,这时他才在摆放早餐的桌子上随便拿个馒头或是包子,急匆匆地向周雄道一声别后便跑出店门。
周唐在博物馆的工作是进行文物资料的修订。他凭借着打小深厚的文物功底,再加上汤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鉴宝技巧,不仅对文物资料进行大幅增色,还添加了许多客观独到的鉴赏评论,使得博物馆的馆藏文献充实增色了不少。周围的同事无不投来钦佩的目光,那些个老先生们看着周唐所做的成绩也都啧啧称奇。他早上的时候在博物馆奋笔疾书,下午便带着些卷宗回到店铺一边整改一边陪父亲看着店。父子俩在一起经常有说有笑,周雄会讲讲他小时候的趣事,抓鱼,钓鳖,勾果子什么的,周唐也会讲讲各个朝代那些没被戏剧所编却非常有趣的历史轶事。他们一起招呼着人气日益增长的店铺,这样平静的生活让周唐乐此不疲。
虽然上次周唐与西欧代表的针锋相对已经过去了许久,但他因为这次风波所收获的名气和地位却日益上升。但凡上海的上流名人举办宴会,东家都会央求林会长随身带着这位才郎。有的在宴前请他到宝库为自己品鉴一下新获得的至宝,有的则是向他询问古时宝器那些鲜为人知的制作流程,珍贵之因和品鉴之道。周唐也毫无保留,耐心地为他们的镇宅之宝查验真身,传授储存保养的小窍门。周唐也在和这些人的接触中知道了关于林老的身份。林念,字恒亘。当年是策划辛亥革命的元老之一,蒋介石更是对这位长辈既敬又怕。当时他位高权重却在孙中山先生逝世后激流勇退,他对外宣称:吾辈打开中国之僵局后,应由年轻一代赋之新命。于是林念便和一批当时追随孙中山先生的元老们退居二线。蒋介石听到这个消息后喜出望外,因为今后党派中再无人在对他构成约束。于是他特别嘱托华东各区对林老家族必须特别关照。就这样,连上海市长,华东各军区守备司令每逢佳节都要去林宅请安。周唐了解到这些关于林念的历史后对他的敬佩之感愈发的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