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这幅画作的创作背景是在唐开元年间,将军裴旻居母丧,请吴道子画鬼神于天宫寺内,资母冥福。吴道子让裴旻屏去丧服,用军装缠结,驰马舞剑,激昂顿挫,雄杰奇伟,观者数千百人,无不骇栗。而吴道子解衣磅礴,因用其气以壮画思,落笔生风,为天下奇观。
宋代苏东坡曾赞叹道:“诗至杜子美,文至韩退之(韩愈),书至颜鲁公(颜真卿),画至吴道子,而古今之变,天下之事毕矣。”由此可见,吴道子在中国绘画史上的地位。
听完周唐这番精彩详尽的鉴赏后,徐教授和沈仲章都投来难以置信的赞许目光。周唐明白了两人目光中的含义,急忙谦虚地解释道:“两位不必如此,在下只是一名上海文物协会的职员,善长点文宝鉴赏,不过是术业有专攻而已。”
徐教授听后兴奋地站起身来感慨道:“没想到这幅白描画竟然出自画业先祖之手,千百年来流传至今,我辈之福,画圣之德啊!”他难以抑制住内心的喜悦,搓着双手在狭窄的包厢内踱着碎步。
周唐望着眼前的情景,仿佛从徐教授的身影中看到了无数对中国古宝怀有赤诚感情的人们。他转头望向沈仲章,从那双疲倦的眼神中,周唐感到了一种坚韧的笃定。
“有了。”徐教授猛地一转身,从行李箱中抽出一本信纸,拧开钢笔帽,在纸上提笔而书,酣畅淋漓,挥洒自如。
得遇神仙一面难,况同伴侣尽情看。
人生总是对葑味,换到金丹凡骨安。
周唐和沈仲章读完徐教授即兴创作的这首诗后,都热烈地鼓掌喝彩。三人彼此间都产生了浓厚的赞赏之意。
三人再作攀谈后,周唐和徐教授看出了沈仲章的倦意,二人心中都明白,这位青年独自一人从北京闯出封锁后,一路上心系国宝安危,时时刻刻都提心吊胆,肯定没有休息好。所以徐教授劝说沈仲章趁今晚好好休息,后面还有很长的路等待着他去艰行。酒逢知己千杯少,尽管还想和这两人继续交谈,因为不知道在这动荡的时局下不知明日一别何时还能相见,但沈仲章的身体实在是经受不住,几句闲谈过后,他直接昏睡了过去。周唐和徐教授见状,心中生出一丝痛意,二人为他盖上被子后,便到门外小声地继续交谈。徐教授对于周唐脑中贮藏的丰富的古代名画的赏析拥有着极度的渴求,而周唐对于徐教授传授给自己的绘画技艺也是兴趣盎然,两人就在门外这样交谈了一夜。
“准备下车了,准备下车了。”火车上的工作人员晃动着手中的钥匙,走在过道间,一边大声地喊道,一边逐个地拍着包厢的门。
周唐被包厢门的拍击声震醒,听到门外传来的工作人员的喊声后,睁开了惺忪的双眼,看了一眼表后,推开包厢门对着那位工作人员疑惑地问到:“请问,不是还差三个小时才到长沙吗,为什么现在下车?”
“我们也不愿意啊,可是车站传来通知,说是有部队要运物资,占用车道,所以这趟火车只到荆州,再不往前开了,收拾收拾准备下车吧,还有半小时。”工作人员显然也是对这样的调动心生不满,不耐烦地回道周唐。
周唐探回身子,对着同样被吵醒的徐教授和沈仲章说明了情况,三人都是相视一笑,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和怨恨的神色。
荆州车站外,三人相视而立,围成一圈。沈仲章要尽快赶到广州,多一日就多生一道变数。徐教授也要尽快赶到厦门去追查马丁夫人的消息,迫不及待地想尽早收回画圣绝迹。而周唐决定先在荆州稍作逗留,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去哪找巫马圣,反正荆州也属巫马一族活动的范围,索性就在这里寻寻线索。三人此时在荆州车站就要分别了。
“仲章,我此行身负要事,不能与你一道为这国宝留存进献薄力了。这些钱你拿着吧,此行必是极为凶险,希望你能化险为夷,旗开得胜。”说完,周唐将潘老留在车里预备给自己的钱银都掏了出来,塞到了沈仲章的手里。
“不用,不用。你昨日帮我度过难关,仲章心里已经感激不已,快快收起这些钱财。”沈仲章赶忙伸进口袋,要将周唐塞给自己的钱币归还回去。
“别再客气了,你所做的事是我们每个中国人都应该尽力而为的,对于我们这些读书人来说,钱不那么重要,可对于你将要做的事,有些难关也许可以用这玩意打通。若不是我朋友身陷险境,在下一定会与你同赴战场。”
“好,那我就当你捐给了‘居延汉简’,不过请你记住,当今的中国,只要是在这朗朗乾坤之下,无处不是战场。”说到这儿,沈仲章牢牢地握了握周唐的手。
“徐教授,这个给您,昨晚与您畅谈过后,我在画技方面真是受益匪浅。也祝愿您有朝一日可以将这枚印章盖在那幅《八十七神仙图》上,以慰此生。”说完,周唐从怀里掏出一枚精致的印章交到徐教授手里。
徐教授惊讶地接过印章,看到印章用阳文刻有“悲鸿生命”四个字后更是大为吃惊。这正是昨晚在闲谈中自己告诉周唐,“寿康”是他的旧名,如今自己已经改名“悲鸿”,只是仍然对“寿康”顺口。徐教授暗叹周唐竟能在短时间内刻出如此精妙细腻的印章,对他的心意充满了感激之情。
“正好,我也有东西送给你们。”徐教授从内衫拿出两张纸分别交到二人手中,周唐展开纸后,看到了昨日徐教授即兴创作的那首诗,
得遇神仙一面难,况同伴侣尽情看。
人生总是对葑味,换到金丹凡骨安。
“两位都有礼相赠,怪我昨日睡得太重,没备心意。在下只好勇往直前,奋斗到底,他日你们看到居延汉简在我中华大地上重见天日之时,便是我今日想要送给二位的离别礼物。”
“好,那咱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三人抱拳致意,就此别过。
周唐坐着一辆人力车进了荆州城。因为与徐教授兴奋地聊了一个通宵的绘画技艺,周唐在人力车上倦意忽涌,昏昏沉沉,对着两侧的街景提不起半点兴趣。他无力地招呼了一声车夫,让他直接去一家干净的客栈。车夫得令后,很快便停到了一处街口前,周唐下车后抬头望了望招牌和挂在上面整洁的幌布,心觉满意。转身准备付钱给车夫时,一摸口袋,他立马打了个激灵,上一刻还迷迷糊糊的神志此刻也一下惊醒过来。原来自己刚才与沈仲章分别时,光顾着考虑他前路的艰辛,一时兴起,将身上所有的大洋都塞给了他,但是周唐却忘记了自己此刻并不在上海这茬事,还像往日那般,根本没将钱的事放在心上。望着车夫满脸大汗地盯向自己的双眼,周唐浑身地不自在起来,他想到自己的公文包里平时都留有备用金,正准备找公文包时,又忽然记起昨天在茶馆里,当爆炸声响起的时候,自己光顾着匆忙紧张地从人群中向后门开溜,根本就没顾上拿自己的公文包。想到这儿,周唐只好又翻了翻自己的口袋,摸出了几张皱巴巴的纸票。他尴尬地朝车夫笑了笑,将所有纸票双手递了过去,“您看,这些够此趟的车费吗?”
车夫从刚才周唐一系列的动作中就猜出了个大概,头也没抬地擦着座位,语气冰冷地回道:“你那军用钞票这个地方没人要,我们只收袁大头。”
周唐早料到是这样的结果,他早听说上海以外的区域钞票不流通,只用袁大头。看着车夫不耐烦地瞪着自己连声叹气,周唐此时只好硬着头皮对车夫说到:“车老板,你载我去附近的当铺,我当了钱给你双倍的车费,你看行吗?”
“嘿,今天我可碰见新鲜事了啊,当东西坐车的,没钱你就别摆这个架子嘛。车费一枚银元,答应了你就上车,若是不答应,哼,你我这就去警察房。”车夫甩了甩手下的粗布巾,眯起双眼狡诈地望向周唐,等待着他的回话。
“走,这儿的民风还真有特色。”
周唐心里明白车夫这是看出了自己有肥物要去典当,欺负自己是外地人才敢如此漫天要价,心生怨气地讥讽道。
车夫见周唐上了车,知道自己那一枚银元将要到手,兴奋地扯着嗓子吆喝了一声,急奔出去。
不多时,人力车停在了一座石狮门墩旁,车夫朝着店铺扬了扬手说到:“这就是我们荆州城最大的当铺行了,我说你快点啊,再耽误我工夫,那得多添一枚五角的。我就在这门口等着,别想着跟我耍花样,否则这荆州城我叫你有命进没命出。”车夫恶狠狠地对着周唐说完,啪地将车停在了当铺门旁。
周唐本来还觉得自己没钱坐车占着理亏,可是车夫这一路的恶劣态度让他实在是难以忍受,痛恶反感。周唐根本没有理睬车夫的威胁,大步流星地跨进了这间云牌上刻有“裕通当”的典当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