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雾幽林。
这是汤轩铭每次让汤文鉴宝前都要营造的心境。此时这四个字直窜汤文的脑仁。
“没错,我是汤文,是汤家第二十一代家主。若是运用‘轻雾幽林’的心境就一定能发现真迹与赝品之间的差别。”周唐忽然想到了父亲汤轩铭对自己的教导,他重新鼓起勇气,扫除心中的烦躁,将所有的思绪又回到了之前扫视后保存下来的景象中。
先看色泽。从左端第一幅到第四幅,比较金箔反光,第一幅金光之中隐约透出黑芒。
“轻雾幽林”的心境让他能感受到每一丝的异样,显然这金箔透黑光是因为掺杂了少许铜粉。第三幅在色泽布局上与真迹不相上下,根本无从辨认。但作者忽略了唐卡的绘画姿势,那就是在绘画的时候,画布一定是挂起来的,这样才能表现佛教艺术家对佛的敬拜之情,避免在作画时俯视佛像带有亵渎之意。因此,唐卡所使用的矿物质颜料因为比重大,会在渗入画布时有下流之势,造成每一笔都有从上到下的渐深的感觉,这从墨迹上也能表现出来。然而第三幅画笔势均匀,应该是画者平铺在桌面上而做的。但第二幅和第四幅实在是难以通过一眼就分辨出来,即使周唐使用“轻雾幽林”的心境也实在寸步难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吕肃在一边不住地看着表,开始有些沉不住气了。
“周唐,最多还有五分钟,我们必须离开。我知道这‘妖魔鬼怪’的画像是无价之宝,但不论怎样也比不上你在林总心中的价值。要是到时不离开,换完班的英国卫兵上来了,那咱俩就都得留下来陪着这几幅画了。”
“再等等,还剩两幅,一定会有办法的,请不要出声。”
周唐说完后想再一次睁开眼仔细比对一下第二幅和第四幅的画面细节,却在两眼刚睁开的一瞬间就被那弱光刺得一阵酸痛。他伸出手想摸摸颜料的质感却也因为皮肤发泡不得不放弃了这个办法。周唐绝望地喘着粗气,无计可施,只能在放弃的边缘彷徨着。
“不行,时间到了,我们走。来之前你我有言在先,关键时候的进退由我做主。”吕肃抓着周唐的胳膊就要朝门外走去,却没想到周唐奋力地一把甩开了他的手。
“让你别出声没听到吗?这一次要是留不住这幅唐卡,那我这幅中华绝迹以后就只能在大英博物馆看了,永远回不来了。”
周唐的声音虽然是压着嗓子发出的,但这记低吼却含着强烈的不甘和愤慨。
“我可以的,一定可以的。把你送我到地窖的时间划出来,我自己能回去,从现在起别出声,否则我随意拉下一幅赝品,咱们俩谁都别想出去。”周唐说完后,思维中又重新回到了那两幅唐卡之上。
吕肃被眼前这个看起来文弱的书生迸发出的倔劲震惊到了。他此时才算明白了,为什么叱咤风云的林念会对这样一个书生如此看重,竟说出全中国只有一个“周唐”的话来。因为他的这份执着是建立在生命之上的。
“再梳理一遍,一定是忽略了哪个细节,我一定可以找出差别。
布局,一致。
颜料色泽,一致。
纸张质感,无法判定。
画风,一致。
作者落款,一致。
都一致,这临摹之人也太厉害了吧,难道你就是那个明朝画师,恩?”
就在周唐束手无策的时候,他猛地一惊,似乎突然从自己的话中找到了突破口。
“对呀,纵使你临摹之术高超,与画师笔法心境如出一辙,但你可有资格当皇帝呢?”周唐两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兴奋地推断到。他转向身旁的吕肃请求道:“吕大哥,刚才多有冒犯,这趟若是你我还能活着出去,我日后再向你赔罪。现在,麻烦你把我左耳的耳垂放在第二幅和第四幅右下方的永乐帝落款处。”
吕肃听到周唐奇怪的要求后,惊讶地伸长了脖子,他困惑地皱起眉头不知道周唐这是要唱哪出。想到周唐刚才的那副怒相,吕肃浑身打了个颤,心想到抓紧时间,他让干嘛就干嘛吧,我今天也算舍命陪了回君子,老子也豁出去了。
就这样周唐的左耳垂在吕肃的的牵引下在第二幅和第四幅的永乐帝落款处来来回回分别磨了三遍,周唐记住了两边六次的感觉,深呼一口气,用“轻雾幽林”的心境精确的比较两幅画中永乐帝落款处细微的差别后,周唐忽的眉毛上挑,转向吕肃严声喝道:“吕大哥,左数第二幅为真迹,拿到快走!”
吕肃听到周唐的话后,心中一惊,他看着第二幅唐卡正准备询问周唐是否确定时,门外突然想起了领事馆内整点的铃声,这表明警卫马上就要来巡视乔治的办公室了。吕肃哪还敢犹豫,纵身一跃,一把扯下了第二幅,警报果然没有响起,暗室内也没有发生任何异常。
“没错,这幅就是真迹。”周唐和吕肃高兴地异口同声道。
吕肃卷好那幅唐卡,将它背在身后,另一只手赶忙拿起棍子塞到周唐手中,两人快速地退到了乔治办公室的房门处。巡卫上楼梯的声音渐渐逼近,吕肃焦急地皱起眉头,他知道眼前情况危急,那些上来的英国警卫堵死了楼梯,自己再也没办法送周唐回到地窖了。
就在这时,周唐摇了摇棍子,在吕肃身后小声说到:“吕大哥,要是你一个人能走妥吗?”
吕肃一听周唐这话立刻沉下了脸:“周唐,你把我吕肃当什么人了?枉我刚才还在痴想,要是若这次咱俩可以逃脱此地定要和你义结金兰。哎……”
周唐一愣,赶忙解释到:“吕大哥你误会了,我意思是你若能一个人安全离开,还能吸引他们注意力,我可以凭借来时的记忆找到地窖口。这样你我二人就不用在这里束手待擒了。”
吕肃听到周唐的解释后,紧皱的眉头忽的舒展开了,他赞同地说到:“事到如今也只能行这步险棋了。我一个人当然是没问题,只要他们看到我身后的画卷,一定会来抓我。到时候我再来回折返几次,把他们都吸引过来后,那时你再出去。只是你一个人一定要小心啊。”吕肃看着蒙着眼罩的周唐担忧地嘱托到。
周唐心存感激,点了点头道:“那就麻烦吕大哥了,若这次我们能顺利脱险,他日再见,定与吕大哥义结金兰,永世不悔。”
吕肃心中一暖,背着画卷冲下了楼梯。不一会儿,领事馆内传来一阵阵“哔哔”的哨子声,越来越多的慌乱的脚步声集结在一起。周唐缩在门后,听到脚步声慢慢地从楼中消失后,他这才凭借着来时的记忆,将步骤调转过来,一路小心地探听着前后的动静,有惊无险地回到了地窖口的那个地洞处。
周唐滑进地洞,将洞口遮掩完毕后摘下了眼前的那块黑布。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刚才因鉴辨那幅传世唐卡而紧张的心情才稍微缓解了一点儿。周唐沿着地道一边走着,一边默默地祈祷着为他引开警卫的吕肃一定要平安无事。
“喂,喂,大哥,你们回来了?”留在黑压缩里顶替周唐的魏开心听到墙角处传来的声音后轻声地询问到。
周唐从魏开心的口气中听出了这边没事,再加上刚才辨识出唐卡留下了这幅绝迹,心情大好。便有意戏弄一下魏开心。他假装成吕肃的声音焦急地说到:“周唐那小子跑了,你在这先稳住阵脚,待到我把他抓回来。”
魏开新一听周唐跑了,噌的一下蹿起来,大叫道:
“什么,不会吧?我在这待了一个钟头就有种想撞墙的冲动了,我可待不下去了,不如你进来等着,我去抓他。要是再让我待,你就等着给我收尸吧!真不知道那小子这五天来是怎么待住的。”
玩笑过后,周唐也怕神经大条的魏开新动静太大招来监守,他急忙解释到:“魏大哥,我是周唐,你快走吧。吕大哥已经拿着画先离开了。林老交给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你自己多加小心。”
魏开新被周唐这么一耍,气得差点大叫出来。
他凿了一拳周唐的肩窝子后拿着强调说到:“算了算了,看在你能在这鬼地方待了五天的份上,下回再找你算账。”言罢,一个蜷身便跳下了地道,开始哗哗地填起土来。
当天晚上,英国领事馆的宴会还没有结束。乔治正在和几个“东印度”公司的高层举着酒杯,小声庆祝着对中国矿产和丝绸建立起的垄断,时不时暧昧地朝着不远处的林念点点杯子。突然,一个穿着束身黑色西装的英国人匆匆地快走到乔治身旁,俯在耳边轻喏了两句话后,乔治勃然大怒地匆匆离开了玫瑰酒店。
林念望着那些手忙脚乱的英国警察,悬在心中的那块石头终于放下了,他微微笑道:“看来东西真被你留下了,那你究竟是什么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