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之滨没有因为中国如今岌岌可危的境地而失去活力。滚滚而来的长江水每日冲走了郁积在这块心脏的污物,带来新鲜的饱含着氧气与活力的甘冽。黄浦江上隆隆的汽笛声日夜长鸣。不断扩张的英美法租界用铜臭吸引着一批批上海商人向他们贪婪的趋附着。民族大义,国家兴衰,若能称斤,或许还能博他们一只白眼。中国此刻命悬一线,这样的危难并不关系武器弹药,真正关系的是心理,思想和勇气。然而,它们却正在被侵蚀,被摧残,被毁灭着。
春雨过后的上海滩更像一只涅磐的凤凰,焕然一新。东海的海风也来得轻了,生怕吹碎了这薄薄的希望。复旦大学的校园成了今日上海滩的焦点所在。朝气蓬勃的大学生们正兴高采烈的为周唐今天的到来准备着。校园道路两旁插满了迎风飞舞的彩旗,风越大越能能显示出旗面的英姿。
大礼堂也被布置得井井有条,演讲台上的话筒被主席擦得可以照镜子了。一早上“喂喂”的试音也让打扫礼堂的学生们不时地抬头。
校门口是最热闹的地方,“复旦大学”的牌匾下挂着一幅红色长幅,上面写着“热烈欢迎周唐先生来我校交流演讲”的大字。大门处是由学生代表们组成的阶梯方队:最前面的是复旦大学艺术团,她们虽穿着复旦校服,但婀娜的身姿和优雅的舞步让美绽放到极致。第二梯队是记者团。这是林老安排的,大上海的所有报纸电台杂志书刊的媒体朋友,今日已经全部到场。第三梯队才轮到这次演讲的主要拥护者,那些激情澎湃的学生。他们中的大多数都视周唐为偶像。这位年龄与他们相仿,却拥有着精湛的口才和对中国古文化让人叹为观止的造诣,再加上林主席她们回来后宣传周唐的话语,了解到这样的一位才子与他们有着共同的民族大义和满腔热血。
九点一过,一行车队的出现,像一块坠入湖中的巨石一般打破了校门外的宁静。为表尊重,车上所有的人都在复旦大学校门外下车,准备步行进去。
当林念的车门打开时,一群记者犹如泄闸的洪水一般,冲过前排艺术团的学生和治安人员,将上前欲与林念握手的校长一行人淹没。“哐赤,哐赤”大镁光灯像一道道雷电一样闪向林念和周唐。林念双手摁在手杖处,处乱不惊,他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心里盘算着什么,另一边则不停地像记者们招手示意,似乎眼前的场景正和他意。可是周唐就不一样了,刺眼的闪光让他不由自主地将脸朝向地面。一群群记者嘈杂的采访声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将二人隔绝开来,场面很快陷入了混乱,就连林念身边的侍卫也渐渐地对局势失去了控制,周唐更是像个皮球一样,被挤得在地面上滚来滚去。
“咦,这是什么?”
就在这时周唐用余光扫到了地上的一个异物。
“别挤了,我的脚都要被你们踩断嘞!”这声音像一道划过夜空的闪亮的流星,给被压迫的人们(准确地说只是周唐)以生的希望。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前一刻所有人的狂躁都变成了这一刻的惊滞。然而,如此穿透力强的少女之音只不过是为记者们的疯狂点了一下暂停,短暂的休整后,记者团依旧如狼似虎。
就在这时,几个矫健的身影窜入人堆。他们将挡道的记者一把一个得扔了出去。有的直接被平甩出去,有的被过肩摔到了地上,前排那些还没领教的记者发现身后的异样后,顿时寂静哑火了,纷纷抱着自己的装备向一旁撤着脚步。周唐揉着刚才被闪得发疼的眼睛,抬头看到自己的周围已经变成了空地,再没有攒动的人脚了。记者们被那三个男子喝退到了一丈远的地方。而此时,空地的中间却孤零零地坐着一个女学生。
“小姐你没事吧?”三个健硕的男子忙去搀扶那个女孩,刚才正是他们闯入人群,无意间解了周唐之围。
“能没事吗,我的脚都快被他们踩成泥巴了,你们到底行不行啊?”小姑娘最后一句话带出了哭腔,伴着上海话里的一点嗲气,惹得好多人大笑起来。那三个健硕的猛男倒也英俊,但此时听见周围的笑声,纷纷露出凶煞之容,目光所到之处,人们即刻合起嘴巴。
“这么丢人,还不准别人笑,你们都是马后炮。”周唐一听这话,感觉眼前这个公主模样的女学生虽说有点刁蛮,但也并非不讲道理。他忍不住“哈哈”地笑出声来。周围那些被吓得不敢笑的人都吃惊地看着他,那三个男子和正坐在地上的那位女学生也都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盯着他。
“啊?”
“吁……”
众人呆滞的表情瞬间变成了难以置信的惊叹。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周唐右手拎着的那只女式皮鞋上。周唐却并没有理会周围的起哄声,他走向那个女学生,弯腰把鞋放在了她的身边,才发现那双白色的学生筒袜上面全是脚印。周围的记者缓过神来,对着眼前的景象匆忙地“啪啪”拍着照片。
“你,你就是周唐?”那个女学生发嗲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激动。
周唐羞涩地点了点头。就在下一刻他望向她的瞬间,竟被她的容貌所惊艳到。虽说她和林慕里穿着同样的校服,但两者所带给人美的感觉却是一开一合。若眼前这位是早春沾满露珠的花蕊,晶莹俏美,那林慕里就是夜幕前那片沐浴月光的睡莲,温馨柔丽。
女孩稍一愣神,这才注意到了周围的相机正“啪啪”地抓拍着周唐此时提着一只女式鞋的形象。她尴尬地低下头,面露难色地开口道:“这样的出场造型会不会太丢人了啊?”
周唐看着她那满脚的泥印和化着淡妆的脸,知道她一定是学校组织起来欢迎他们的学生。周唐摇了摇头后对着她说到:“人生呢,时间有限,好像只在乎那些值得你在乎的人与事都不太够用呢!”说完这话,周唐便冲她摆了摆手后随着林念一行人步入了复旦校园。
看着周唐他们在记者与学生代表团的簇拥下消失在了去往大礼堂的路上,那些艺术团的女学生们纷纷跑过来,一边搀起还在愣神的那个女生,一边关切地询问到:“天依,你没事吧。你怎么会冲得那么里面?”
那个叫“天依”的女孩听到身旁传来的声音后这才缓过神来,她迅雷之势地蹬上了鞋,刚准备奔向礼堂时,却因为脚伤,“扑哧”地趴倒在了地上。周围的那些女学生见状,赶忙上来搀扶,她不顾蹭破的皮肉,拉过身前的一位女孩焦急地说到:“快,快扶我去礼堂。”
此时的大礼堂早已淹没在了热烈的喝彩声中。并不是校长的欢迎词有多精彩,而是被民族的屈辱压迫了许久的学生们爆发出的对周唐,这样一位敢在洋人面前叫板的英雄的憧憬和期待。校长无意多言,将程序快速地推动着。他下台后便请上林念继续致辞。林念是这次演讲活动的策划者,在场的上海市政官员,媒体记者虽说有的是为了周唐的名气而来,但绝大多数还是冲着林念的面子来的。林念就是希望这次活动产生的影响越大越好,借此来发泄他心中积郁已久的不甘之情。区区东流倭寇,也敢在我中华土地上挑三拣四,吆五喝六,横七竖八,我辈定让尔等九九归一。但林念是这样的一种人,心中翻滚着再多的愤慨,脸上也让人察觉不到一丝波澜。他扶了扶衣领,对着话筒正言道:“今日多谢上海各界的精英贤士赏光。周先生是我林某人请来在复旦大学这片纯洁的人文书香之地作学术交流的。如今的中国正值敏感时期,相信你们中的许多人也被搅扰得听风就是雨。索性,我林某人一不做二不休,今日周先生措辞中若触及到在场哪位的敏感神经,请不要打扰到演讲,待结束后把账算在我林念头上即可。”
林念最后一句话字正腔圆,带着一股大义凛然的威严与豪气,让人不禁肃然起敬。周唐听到这话后更是明白了林老对这次演讲所报的莫大期望,让他放开讲,不要拘泥于内容,一定要达到比学生游行示威还要强大的影响力。
主持人接过话筒后,对着场下的人们说到:“下面有请周唐先生上台,依稀记得周先生曾在那次文物展览会上与英国使节克劳德先生激烈辩论的场景,雄姿英发,实乃我中华之材。今日来到复旦,先生又将有怎样精彩的表现呢,让我们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