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五小姐笑语吟吟地招呼周南乔进屋,那笑容落在周南乔眼里,她不由发寒。
她一面虚应着黄五小姐,一面佯作无意地侧头看了看,只见院里洒扫的那两个婆子这会儿都守在院门边。
但愿是她多想了……
但,如果不是她多想了,而是黄太太今日豁出去、不惜设计她做儿媳妇,那她大概很难安然无恙地离开这处小院。
如果黄太太打的是趁她更衣时污她名声的主意,那么接下来,就会先有黄公子撞见她更衣、再有见证人撞见衣衫不整的她和黄大少爷共处一室,这出戏才算是做成了。
若是那般,这处小院就定然不是黄五小姐的闺房。
否则,黄大少爷冒冒失失地窜到庶妹的闺房里,又算是怎么一回事?
至于她怎么会在这里……
可以说她不熟悉黄府、不慎走错了,甚至可以说她举止轻浮、蓄意勾搭黄大少爷。
总之,黄家绝不会承认是黄五小姐带她来的。
那么,黄五小姐很快就会借故离开。
周南乔笑着随黄五小姐进了屋。
究竟是黄家有意设计,还是她多想了,试一试就知道了……
周南乔这样想着,随黄五小姐进了里屋的衣帽间后,不多时便佯作不适,在圈椅里坐了下来,小声道着许是这一路走过来有些急、所以身子乏力。
她一面闭目养着神,一面想,黄家着实阔绰,这宽敞的衣帽间里不仅有整面墙的衣橱、齐人高的西洋镜,甚至还有休憩的圈椅、摆着茶水点心的几案!
黄五小姐见周南乔“不适”,先是语气焦急地连声问着“周大姐姐你这是怎么了?”,然后,她就一面嘟囔着“我得速去回禀母亲,寻人来看看”,一面出了屋子。
黄五小姐出屋后,带上了门。
周南乔缓缓睁开眼睛。
虽然粗使婆子等闲不能进屋伺候,可眼下事出突然,若她果真身子不适,黄五小姐怎会任由她独自呆在这里,也不让院子里的那两个婆子进屋照看她一二呢?
除非,黄五小姐知道,她的“不适”,不需要人照看……
周南乔一面想着,一面站起身打量起这间衣帽间。
但不知道是不是一语成谶,她才走了几步,就觉得自己果真脚步虚浮、四肢乏力。
屋子里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若有似无的淡淡甜香,她闻到那甜香后,只觉得头脑愈加昏沉。
富贵人家多有用香的习惯,上辈子,她的婆母每次去佛寺都会买些寺院里自制的佛香,平日燃在屋子里。
听母亲身边的嬷嬷说,叶氏原本也很喜欢品香,少女时还曾试着翻古籍、配过香,可因为她天生受不得香料味,轻则咳喘,重则气闷,所以在周南乔的记忆里,母亲屋里是不燃香的,而是依着时节摆些鲜花果子。
母亲因为她的身子而放弃了自己的喜好,至于婆母……
周南乔觉得,婆母可能压根儿就不知道她受不得香料味。
但愿那些都过去了……
不过,她不想重蹈覆辙,也不意味着就愿意踏进黄太太给她挖的坑。
黄太太看中的,不仅仅是她这个人,更是她书香门第、官家小姐的身份。
黄家需要一块通往士人阶层的引路石、敲门砖。
周南乔眸光顿冷。
黄家需要她,所以她就必须成全他们吗?
她是人,不是滇南的孔雀,不可能心甘情愿地被圈养在黄家的金笼子里。
她朝左右看了看,拿起小几上的茶壶,走到香炉边把里头燃着的线香浇灭了。
站得近了,那香味就不是若有若无,而是清清楚楚的甜腻。
周南乔觉得自己的头愈发地昏沉。
她放回茶壶后,就势在几案旁边的圈椅里再次坐了下来。
她觉得,这香味有些古怪。
衣帽间里燃香并不奇怪,既能驱虫,还能让衣物浸染香气。
可是,走过来的路上,她并没有在黄五小姐身上闻到屋子里的熏香味。
当然,这不过是进一步印证了她的猜想,也即这处院子不是黄五小姐的院子。
总之,此地不宜久留。
周南乔努力想着该如何脱身,身子却越来越乏力。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熏香大概是迷香!
若她不趁着清醒尽快离开,就会困在这里、任人摆弄!
周南乔想到这里,惊出了一身冷汗,神思也立刻清明了不少,她藉着这难得的清明,强撑着站起身,咬着唇走到后窗边,轻轻推开了窗户。
冬日的冷风从窗外扑面吹来,周南乔打了个寒颤,神思更清明了。
趁着这几分清醒,周南乔把圈椅搬到窗边,爬上圈椅,双臂攀着窗棂。
这套动作说来简单,可她一个疏于健体的闺阁小姐做来也殊为不易,而且她还要尽量轻手轻脚、以免惊动了院门处那两个婆子。
所以周南乔其实费了一番波折才爬到窗棂上,然后不管不顾地、闭着眼睛朝窗外倒了下去。
她已经做好准备结结实实地摔一跤了。
预料中的疼痛却没有来。
有人伸手接住了她!
周南乔的心都凉了。
窗下侯着的人,不会是黄太太的后手吧?!
她绝望地睁开双眼,待看清了抱着她的人后,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竟然是郁玄璟!
周南乔觉得,她的脑子恐怕被那古怪的香熏坏了,出现幻觉了!
郁玄璟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不过,如果这是黄太太设的局,而郁玄璟眼下又改换了身份在黄家做客,那黄太太请他帮忙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种事情,诚非君子所为……
但郁玄璟本来就不是什么君子……
周南乔心里满腹狐疑,以至于郁玄璟早已收回了手、把她安安稳稳地放在了地面上,她还是神色复杂地凝视着他。
而郁玄璟似乎也有些怔愣,任由周南乔打量着他,没有说话。
不过他们俩沉默地古怪对视的场景很快就结束了。
屋子里传来了开门声和脚步声。
有人过来了!
周南乔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朝屋里看去,她听出了黄五小姐的声音“嬷嬷,周大小姐已睡过去了……”
说话间,黄五小姐已走到了衣帽间的门边,她的视线恰和窗外的周南乔撞上,话音戛然而止。
跟在黄五小姐身边的一位嬷嬷也顺着她的目光朝窗外看来,待瞧见周南乔后,先是一惊,继而面色青白不定。
周南乔冷然看着她们。
那嬷嬷哆哆嗦嗦地告退了。
黄五小姐强撑着笑道:“周大姐姐,你怎么站在外头……”
周南乔没有说话,她端端正正地站着,就那么看着黄五小姐。
黄五小姐就开不了口了。
她突然理解了,母亲为什么对周大小姐有那么深的执念。
眼下周大小姐发髻散乱、衣衫也脏污不整,但她镇定若斯,浓丽而清冷,骨子里是北风不折的坚韧。
就像她家梅园里的凌雪红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