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有使者,鸣声如嘶,飞而落羽,触地成灰。
乌鸦是带来罪恶与邪念的鬼差,在今夜,鸣声长厉。
次日清晨,一个妇女的尖叫打破了清晨的安宁。
几乎在那短短的几分钟内,全村大多数人聚集过来,将姚水村长本就不大的房间围得水泄不通。
三人也相继被吵醒,忙赶向前去查看。
挤进人群中,他们进入村长的房间。
眼前赫然是一具冰冷尸体,姚水村长明显经过了一段挣扎,他双目杏圆,血液遍布全身,手脚的姿势怪异扭曲,除去胸口的几道致命伤,他的脸上,手臂上,脊背上都分布着不少细刀痕。
平时说话温和有力的姚水村长现在却成了一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叶酒儿本来对姚水村长的印象不差,看到这样一副场景不禁鼻头一酸。
但她记起柳明的话,硬是将眼泪吞下了肚,倒是平日里那些冷漠的村民,现在却不约而同地落泪,像决堤的洪水倾泻。
这样一幅画面实在是令人动容。
若不是平日里,叶酒儿看多了他们的冷笑,指不定就相信了这群人虚伪的做派。
这些人哭了很久,却没有人愿意帮村长那哪怕用床单遮掩那死相。
丁文和赵演将人群疏散开,两人将尸体稍微放好,拍照取证后帮忙收拾了房间。
村长的灵躯被放置在离村很远的树上,这是村里人葬送的习俗。
他们相信,树可保人躯体万古常在,灵魂不碌。
但叶酒儿知道,这种说法只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
那个方向,是杠鬼能够走到的地段,至于放在那里的尸体,最终不过是成为了杠鬼们饱餐一顿的美味。
回到村里,一群为村长哭哭啼啼送行的人此时都变了眼色,他们瞅着叶酒儿窃窃私语。
突然,当初发现尸体的妇人冲上前,甩了叶酒儿一个耳光。
所有人都被吓住了,连叶酒儿也被突如其来的一掌打得眼冒金星。
这一耳光,使足了十二分力气,连妇人自己的手都疼的发红。
“一定是你杀了村长!”妇人怒吼,旋即又是一耳光。
“啪!”
赵演上前拦住,这一掌深深打在了赵演的背上。
赵演尽力护住叶酒儿,面对妇人:“口无凭证,你凭什么这么说?”
妇女哑声,本来她也只是想迁怒于外来的人,只不过叶酒儿是女人,看起来好欺负,这才出手而已。
妇女知道自己理亏,结结巴巴地说:“是……是她……她……有刀……对!!她有刀!!”
众人循着妇人的目光看去,的确看到叶酒儿的腰间别了一把匕首,而且村长的胸口的确有致命的刀伤。
人群中又开始细声讨论。
“是呀,这女的就住在村长家,要杀人轻而易举。”
“而且,她不是异能者吗?叫啥ruin来着?也肯定能打得赢村长的。”
“说不定就是他呢……”
“是!肯定就是他!”
接下来的声音不再是窃窃私语了,所有人都怒吼着声讨叶酒儿,怒斥着她的罪行。
“是你!杀人犯!”
“你这种人!!给我滚!!”
叶酒儿的耳边充斥着这样的叫声,但她不知如何反驳。
连丁文也开始着急了,他与赵演声嘶力竭地叫停,可他们的声音此时如浮游撼树,根本就被完全淹没在声浪中。
“啪!!”
突然,一团黑泥在叶酒儿的脸上炸开,使她整个右脸变得肮脏不堪。
紧接着,数十团黑泥向叶酒儿砸去,虽然不疼,可她的心却绞着难受。
可是……她不能流泪……
看过死亡…受到陷害…铺天盖地的谩骂…心如死灰的绝望…
她都要坚强挺过,这是她与柳明的约定。
叶酒儿忍受着脏臭的黑泥如铺天盖地般袭来,她咬紧下唇,咬出了丝丝血纹。
这时,一个身材较壮的男人拽住叶酒儿的后颈,像拖狗崽一样将她扔出村口,百余人对着她吐着唾液,嫌恶地甩出一个鄙夷的眼神。
“杀人犯!给我滚出去!”
叶酒儿从脏乱中爬起,一声不吭。
她背负着无数虚假的,不应背负的罪恶离开。
她的眼神里,失去了光芒。
叶酒儿远离所有人的视线,径直走向放置尸体的鬼树林间。
杠鬼还没有发现此地放置的食物,村长依旧保持死前的惊恐表情。
叶酒儿将尸体背着,带他去了一处没有生长鬼树的阳坡埋葬。
地下有无数杠鬼的尸体,但村长的坟冢四周少有鬼树。
这是叶酒儿在丁文描绘的地图上发现的最偏僻,最安静,最圣洁的土壤。
虽说是这具尸体让叶酒儿有了子虚乌有的骂名,但她依旧认为姚水村长与她,都是受害者。
她跪下,深深一拜:“村长,请安息吧!”
愿地下英灵,死有安宁。
叶酒儿在地上插了一只树枝,并且留下一节白布条,便离开了。
她不知能去哪里,任务的初衷与她所做的差之千里。
她害怕再受到那样鄙夷的眼神,害怕再也没有人相信自己。
她漫无目的,只是一直绕着山线走。
一圈又一圈,终于,她累倒了。
叶酒儿往后一倒,斜躺在地上,慢慢落下的夕阳给她披了一身的狼狈。
这一躺,便是到了两日后。
因为同样为外来人,丁文赵演同样没有受到好脸色。
终于,那群人将他们也赶了出来,他们寻了一个能看到村中情况但足够隐蔽的地方,暂时安顿。
安顿好后,开始满山寻找叶酒儿。
找到她时,叶酒儿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净的,她嘴角沾了一点干掉的血渍,大概是磕到了哪里却没有来得及清理伤口。
她的表情更加令人害怕,嘴唇干裂,微张,吐着微弱的呼吸,眼睛空洞无神的望着天空,那眼里的血丝布满,织成了一张细密的血网。
赵演被叶酒儿的模样吓了一跳,赶紧背起她。
丁文在前面开路,终于将叶酒儿带到安顿之处。
丁文细细给她擦干净脸,喂她喝下一点水。
赵演在一旁手忙脚乱煮点吃的。
一刻钟后,叶酒儿咳了一声,醒了过来,但神情依旧空洞。
她知道白枪的两人都在,但她全身无力,起不了身,便就地躺着,自嘲般的说:
“呵,我是杀人犯。”
赵演听到叶酒儿的自嘲,赶紧跑过来,将煮熟的食物递了过去。
叶酒儿没有下口,她瞪着干涩的眼睛,一遍又一遍的呢喃:“我是杀人犯?我是杀人犯?”
丁文和赵演都显得手足无措,好不容易等叶酒儿恢复了神志,他们像骨头散架了般瘫倒在地。
叶酒儿坐起来,使劲揉了揉眼,对着前方道:“不,我不是。”
丁文嗯了一声:“你不是。”
叶酒儿叹了口气,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让你们看笑话了。”
丁文竟然也久违的笑了,虽然只是浅浅一笑,却是那样的令人温暖:“这次,我们也很狼狈。”
叶酒儿叹了口气,说道:“我去换套衣服。”
丁文点头,陪着赵演休息。
叶酒儿找了一处墙角,换下身上沾满污泥的衣服这才回来。
此时,丁文和赵演也软软的爬了起来,三人相视,眼里又愁又喜。
丁文叹了口气:“接下来的行动越来越难了。”
赵演也愁容满面:“现在连进村都是个问题,还怎么做任务?”
叶酒儿问:“用地下灵堂的地道吗?”
赵演和丁文思考了一会儿,发现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办法,也只能从地道下手了。
三人小小商议了一下,打算择日再去,这两天要先观察村民的动向。
于是,在一间简陋的临时住处,三人分工有序,继续开始行动。
搭档。
或许,这也是搭档吧!
两天后,负责关注村中动向的丁文发现村中的人开始活跃。
这两日内,接连有人进出仓库,慢慢地,仓库内的粮食被搬空了。
这样一来,那些领头进行收集鬼树汁进行交易的人也要出动了。
但村内戒备更加森严,想混入其中几乎是不可能,现在能做的便是在他们出村后紧随其后,查出其交易地点以及交易对象。
这一项任务落在赵演头上,赵演立刻前去暗地观察村民一切动向。
不过一个小时,赵演便匆匆赶回来。
“那些人上山收集鬼树汁了,大概30个人左右。”
三人一同前去查看,果真,一群人在林间穿梭,背上挎了一个大篓子,将收集的已经凝固的鬼树枝倾倒入篓。
他们速度很快,十分麻利,看起来不是头一次收集了。
叶酒儿为了凑近观察,便飞跃到鬼树上,在树枝上俯下,用鬼树枝的死绿色遮挡身形。
白枪的两人没有这样的身手,便在不远处藏起,直到数十人收集完毕回村,三人都没有被发现。
叶酒儿立刻跳下树枝,赶忙与其余二人汇合。
“全是一些劳动力,没有看到领头的人,大概还潜藏在村内。”
丁文点了点头,准备潜进村子附近,其余两人守住两边的出口,关注村民进出动向。
丁文一直以半蹲状态靠近,并在近处寻找了一处墙角潜伏下来,领口的摄像机恰到好处的拍到一切。
收集鬼树汁的30余人将篓子放置在旧河道里,随后在河道里鼓捣了很久才爬出来,正巧财务村长走过来,对那群人低语了几句,人群中不断有附和声。
很快,人群散了,没有其他动静了,既然不是当即收集鬼树汁使用于交易,那果然在旧河道有加工场所。
得知这样一条重要信息,丁文渐渐后退,离开了这个险地。
叶酒儿与赵演同样没有见到有人进出,三人便确定鬼树汁用于加工再进行交易。
但加工时间一定不会很长,毕竟村民的食物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
他们也一定是掐准了时间才会去收集汁液的,看起来大概两天不到,便能够等到他们加工完成,也可以顺藤摸瓜找出交易的人了。
事情进展顺利,但三人并未放松下来,而是加强警觉,分别从三个方向守住出入口。
三人为了不错过村民交易出发的时间,两天来睡得很少。
叶酒儿因为是异能者,还勉强能撑住,但丁文赵演到了最后已经昏昏欲睡了,两人强打精神继续看守。
最简单的任务往往比最难的任务更费心费神。
叶酒儿不禁感慨,也不知道龙月那边的那个恶心的任务做的怎么样了,这么久没见,怕是默契都不如从前了吧?
叶酒儿摇了摇头,怎么会呢?
所谓的搭档,便是无论何时都能记得对方,感受彼此,相信彼此。
终于,守了很久,村庄再一次骚动起来,一些村民来来往往很是急躁,作为带头人的财务村长倒是指挥有度。
但是走动的人群都两手空空如也,鬼树汁不见踪影。
那样庞大的树汁量,到底被加工成了什么?
叶酒儿心有存疑,不敢贸然上前,只是继续盯紧每一个细节。
突然,在某一间房内,赵演所说的很瘦很矮的老人家走了出来。
叶酒儿清晰地看到,那个骨瘦如柴的老人,突然诡异一笑,看向叶酒儿的方向,四目相对。
那双浑浊的眼睛,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