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舒藏在偷渡客皮子下的卧底心等待一个结果。
年轻人顿都没顿一下,毛巾搓得漫不经心,“也?听名字应该挺酷一人。”
程舒有些不满——这个崽子居然只抹了两下就搓完了,就这?
年轻人把毛巾甩了甩,拎在手里,冲着身后的水池子走过去,准备把毛巾洗洗。
偷渡客挂着一身不太均匀的角质层,趴在那张隐隐能闻到铁锈味道的床上,这种有些像血但是还不是血的味道并不能刺痛程舒那颗不知道已经见过多少死亡的心了,但,程舒第一次清晰无比地认识到,自己身份的转变。
这让他感到不适,一个杀手和一个特务身份的区别、思维的差别这都是程舒该克服的,可惜从他顶替那个在战线保卫战里牺牲的程舒开始,他一直接受上面的指令潜伏在那个战地医院,等待一个侵入寻族的机会,这期间,那个为国战死的程舒悄无声息的掩埋在无名的墓碑下,一个拥有特殊能力的杀手成为了新的程舒,但骨子里这个新的程舒还是个杀手而非一个特务。
现在,在咬鹃星一个破破烂烂的澡堂子里,程舒被一张锈迹斑斑的铁床打回了现实。
但认清现实不一定要顺从现实。
至少在他变成一个杀手那年19岁少年那点被藏起来的叛逆又一次张牙舞爪了。
“赵也,”程舒褪去了偷渡客那副蠢相,用杀手决胜前的嗓音念出了他绕道咬鹃星的目的,“我来找赵也。”
“这么直接了?”年轻人还在搓那块毛巾,程舒有些怀疑这块毛巾比他都干净,“啧,我这么大的产业当然只有我一个人在打理,”他把毛巾拧干甩了甩。
“我在这个地方呆了能有二十年了,”年轻人转了过来,络腮胡子下面的脸露出了一个不太能看清的讽刺的笑容,“上面知道是特意派了一个长成这样的来侵入寻族的?你知道的,这种任务上面只给指令,可没给我你的信息。”
“他们不给你资料是对的,我已经忘了自己长什么样了。”程舒冷冷地补充道,程舒翻身坐了起来,直视年轻人的眼睛“你确定你这一脸胡子能对我顶着这张蠢脸发表意见?”
“你知道,没有这把胡子我长成这样在域外有麻烦,这都是小事,”年轻人终于把毛巾缠在了小臂上,“来,现在像一对正常的同事重新开始。你好,我是赵也,”赵也扯出了一个标准的笑容“是中部联盟驻域外9号联络员,三年前接到命令,负责接洽对寻族侵入的‘刺刀计划’的特工,7人中目前只有一人找到接头点,轮到你了。”
程舒现在是真的觉得不应该什么都交给李林那个嘴上长了毛办事也不牢的东西,眼前这位看上去跟自己一样是个做特务工作的新手,尽管在糊弄人、逃亡和火拼上面这个叫赵也的绝对是一把好手。他带着诚挚的悲伤开始为自己路长且艰的任务哀悼。
“程舒,‘刺刀计划’特务之一。”程舒把腰间的毛巾默默拉高了些许,尽量不去想自己未来要和一个在废品回收站和屠宰场中间开澡堂子的奇葩共事的凄凉境地。
赵也挠了挠自己的下巴,“啧,刚才我那副老油条的样子怎么样?我感觉还是不错的,就是那种一看就是大奸大恶之人,绝对不会让人想到我是人族的联络人的。”赵也期待地看了看程舒,程舒居然从那张毛茸茸的脸上看见了对夸赞的渴望。
“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不过应该没有会怀疑你是人族的联络人。”程舒有些迟疑地说,赵也似乎没有料到这个情况,“不是,不是,你不应该是,你不应该有经验的吗?你是卧底呀!”赵也的憨批属性彻底暴露了,他毛茸茸的脸写满了震惊,这下程舒更加绝望了,程舒原以为上面至少会给他一个浸淫情报工作多年的联络人,结果现在是什么情况?两个新手搞情报,程舒谢谢上面天大的信任!
“你在域外待了20年,你搞情报难道是新手?”程舒贼心不死,试图挽回将去的大势,结果赵也这个臭小子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破灭了程舒的希望。
“你不能指望我5岁就开始搞情报呀!再说三年前我家老爷子蹬腿前我才知道我们爷孙是人族在域外的联络人。”赵也的眼神写满了理所当然和隐隐的控诉,他胡乱揉了把头发,又扫了眼**的程舒,“我们要相信自己的聪明才智,这样,”赵也看着程舒套上了外套,他把小臂上的毛巾撸了下来,抹了抹脸,程舒伺机把裤子套上了,赵也的声音被毛巾一盖,有些发闷,“不管怎么样,你都是第一个接触到我的特务,这是伟大的进步,按照域内的说法是,万事开头难,”赵也终于把自己的脸从毛巾下解救出来,“我们两个可以摸索出一条伟大的道路。”
“我们两个?”程舒扎腰带的手微微颤抖,连带着皮带上的尖端闪着暗光的细钢棍晃了晃。
“‘刺刀计划’联络人和特务一对一,”赵也恢复了那副老油条的嘴脸,但又带了些许严肃,“一对一防止牵连,也能保障情报工作的高效运行。对于其他特务,我这个接头点已经失去意义了。”
程舒点了点头,把最后一把匕首插在了靴子里,赵也比划了一下,示意程舒跟着他走。
程舒扯着自己的包跟着赵也离开了这个池子,在那个阴森森的走廊里,赵也用一种方言小声急促地说道“其他人你不用管了,应该让你知道的我会告诉你,当务之急是赶紧把你送进去,话说你现在来找我是去过寻族了吗?还是尝试失败了?”
“从第六战地医院被袭击开始,我就跟寻族人在一起,”程舒用赵也说的那种方言缓声说,赵也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程舒扬了扬下巴示意赵也快点走,“所以我现在根本不知道最近人族的动向,我们俩要交换一下各自的信息,虽然都是新手,但都不是废物,你我总归能摸索条路出来。”
赵也微微点头,说话间,两人已经回到了大堂,赵也挂了个歇业的牌子,把门关的死死的,然后冲程舒招手,程舒随即跟着赵也充着那个缺了椅背的椅子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说实话,我刚才不应该直接自亮身份,你也是。”赵也有些懊悔地说,“你不会不是人族的特务吧?”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两眼状若无意地扫了扫程舒。
“把你的手从刀上拿下来,”程舒无奈地说了一句,“我以前是搞刺杀的,没经验,我认错,我要真是敌人你现在拔刀也晚了。”
赵也摇了摇头,“我要是敌人就会留着我套话,你这样我反而不信你了。”说着还大大咧咧地把腰后的短刀拔了出来,刀刃锋利但不浮躁,一看就是把饮过血的好刀。
程舒冷笑了一声,“你说的方言是中部联盟云量山那一带的古语,那的山民舞的一手好刀,性子也是桀骜不驯,按照中部联盟那一帮贵族的说法就是天生反骨,历代都有不满贵族恶行替天行道的汉子,”赵也的眼睛越来越冷,直勾勾地盯着程舒,攥着刀把的手上青筋爆起,程舒弹了弹衣角,“自古以来,云量山山民就是贵族眼里的眼中钉,六百年前,终于是寻了个机会抓住了当时云量山山民的族长的错处,糊弄了那个族长,直接拿下了云量山,那个族长也战死了。”
“中部联盟掌权的人直接把云量山山民拆分到当时环境恶劣无比的域外行星开荒,那时候的域外跟地狱没有什么区别,说起来中部联盟的域外行星大半都是用云量山山民的命一点点开出来的。”
听到这,赵也居然扯出了个笑脸出来,只是这个笑脸带了八分的狰狞,程舒也没有理他,接着说。
“域外环境苦,人寿命也短,云量山山民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不过活下来的在体质上也渐渐适应了域外的环境,反而比域内的那些废物强上不少,后来的域外平权事件也有不少的云量山山民的后人参与,对了,当年那个云量山的族长的夫人姓赵,你应该就是那个族长的后人。”
“你知道的可真多呀。”赵也突然出声,声音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程舒挑了挑眉,“你刚才故意说方言,不就是为了刺探我吗,我当然要拿出点东西,”程舒说到这倒是叹了口气,“上面也是没想到当初被流放到域外的人竟然是如今对抗寻族的一把好刀,不过这刀冲着谁捅可就由不得上面的意思了。”
“我他妈在域外当了十年佣兵,看见的都是域内人趾高气昂,不把域外人的命当命,域外的小崽子吃不上饭要饿死了,周围围着一帮眼里冒绿光的半大孩子只等着他咽气,域内的人呐?宁可把吃的喂给哈巴狗也不肯从手指缝里漏出点粮食给域外累死累活的域—外—人,”赵也恶狠狠地把这些话扔到程舒的脸上,程舒却毫无反应,“说实话,我不太在乎人族是死是活,云量山给旗鱼滩的孬种出头,结果大难临头反被那帮废物出卖到流落域外的下场,云量山不欠任何人的,就算寻族屠光域内又如何?要怪只能怪域内人没能力自保,我还要骂他们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啧,你倒是不情不愿,”程舒说着慢悠悠的把皮带上挂着的那根细钢棍拿到手上,“让我猜猜,你是杀了这个站点的联络人,顶替了他的身份坏域内高层的事?还是域内的杂种拿了你的把柄,我猜是你亲人或是战友,啧,域内人呀,心狠手辣……”程舒像是在欣赏赵也的痛苦,赵也又恢复了冷冰冰的样子,“对,这副冷冰冰的样子才是你,看人看眼神,老油条的样子是你四分,憨傻根本就是你装出来的,至于冷漠无情心狠手辣才算是你,我的答案是,你的爷爷?估计你爷爷才是域内的联络人,你要么是为了报恩,要么是为了承诺,总归不因为域外离了域内也苟活不了多久。”
赵也盯着程舒的眼睛,良久,终究是把刀插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