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暮春。
天空朗朗,晴日昭昭。
亭台阁楼,雕栏玉砌,百花争艳,姹紫嫣红。
一个年轻男子挽着一个年轻女子正在花园里漫步,脚步舒缓,不时停驻,指指点点,低声说笑。
那男子面目俊朗,头戴龙冠,穿着一身黄色龙袍,鲜艳夺目,龙袍上金色丝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那女子一身旗人贵妇打扮,头上插着珠饰,姿容秀丽,眉目如画,端的是美艳异常。
几个太监宫女低头跟在身后,不远不近,亦步亦趋,大气也不敢喘。
赵容就在这几个宫女里面。
这里是横店,影视基地,现在拍的是清宫戏,说的是顺治皇帝与董小宛的故事,前面那男子扮演的便是清朝入关以后的第一个皇帝顺治,名叫福临,那女子便是顺治的妃子董鄂妃,她是汉女,名叫董小宛,与李香君、柳如是等几个美女齐名,乃是明末清初有名的秦淮八艳之一。
赵容今年二十五岁,相貌虽然不错,却并非甚美,更谈不上惊艳。
她家境普通,上的是普通二本大学,专业是中文。这年头大学生比比皆是,可以说,在街上随便拿脚一踢,就扫倒一大片。
她本想找个工作,可是凭她的学历专业最多也只能找个文员秘书之类的,就这,还急忙找不到。
她也试着考研,也曾疯狂学习,收心聚神,熬夜苦读,还按照考研名嘴张雪峰的网上视频所授苦学苦练,可惜一连三次考试,次次败北。
雪上加霜的是,相恋六年的男友也分手了。
她大二与他相恋,至今六载,她已经把她最宝贵的给了他。
可是就这么分手了,他移情别恋,劈腿了,不过,唯一好的是,他明明白白告诉了她。
她大哭一场,大病一场。
心灰意冷之下,她再也不好意思继续赖在家里,靠父母养活,跟父母要钱,于是她拿着平时积攒的一些零用钱,来到了这里,横店。
这年头,是个疯狂娱乐的年头,娱乐至死。明星是最耀眼的存在,他们挣钱太容易,活得太滋润,万众瞩目于一点,万千宠爱于一身。
横店,承载着太多的明星梦,无数男男女女来到这里,幻想着一夜成名,一鸣惊人,大红大紫,名动天下。
这些人形形色色,五湖四海,有一个共同的名字:横漂。
北京有北漂,横店有横漂。
人人有梦,逐梦无错。
赵容就是这无数横漂大军中的一员。
她自觉自己有才学有内涵,聪明灵慧,应该,或许,会有机会,一夜成名,一举爆红。
可等她来到这里,才发现太苦太难,梦是狗屁,哄人的。几个月来,她一直没有机会,就只当过两次群演,镜头远远,一扫而过,更无一句台词。
今天这个小小的宫女角色,还是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当导演助理的老乡,好话说尽,还送了一条好烟,才争取来的。
就这,那个当导演助理的油腻男还趁机用他的咸猪手轻薄她了一把,她强忍着恶心,假意撒娇道:“别闹,有人来了!”趁机躲开,正要跑,那油腻男一把拉住她,嘿嘿笑道:“怕甚?谁管!”口中说着,一双咸猪手就开始上下其手,大肆游走。
她挣扎着小声道:“别急,现在这里不方便,以后,好不好?”
他嘿嘿笑着在她脸上掐了一把,道:“是有些不方便,暂且放你一马,反正不怕你跑上天去!实话告诉你,自己送上门来的美女多了去了,哪个不比你漂亮,我是看你是老乡,这才肯照顾你,你可别不识抬举!”
她知道他说的是实情,所谓潜规则,圈里人都知道,只怕,圈外人也知道。
眼前这猥琐油腻男只是个导演助理,姑且称其导助,连副导演都不是,就这般作为,那其他呢,她想也不敢想。
她忍住恶心和愤怒,假意撒娇道:“我知道的,我懂,我……”说到这里,她飞霞扑面,瞟了那畜生一眼,转身扭动腰肢,款款而出。
她是才女,熟读诗书,才情横溢,知性知情,撒娇,狐媚,谁不会?而这般故作害羞,欲拒还迎,才是驭男上计。
果然,那畜生眼睛发光,心痒难搔,直勾勾盯着赵容背影,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
终于,赵容今天出镜了,虽然按照剧本,只是一个没有一句台词的普通宫女,可是镜头却有十几分钟之长。
从今天起,她就算正式踏入演艺圈,成为一个演员了,虽然连十八线都算不上。
而她却付出了这么多,或许,还要付出更多,她不敢想。一想到那个油腻畜生,她忍不住便要呕吐。
好白菜,偏叫猪拱?
演员不就是戏子么?这年头,怎么戏子的地位这么高,待遇这么好,被镜头聚焦,被资本追逐,被无数吃瓜群众羡慕,被无数少男少女崇拜羡慕。
这年头,天下大事少人问,戏子家事天下知。
这个全民娱乐、娱乐至上的年头,浅薄被容貌掩盖,无聊被娱乐顺带,只要颜值高,一切便OK,甚至男子以“娘”为美为帅,真是悲哀。
红颜祸水,戏子误国,自古皆然。
最典型的莫过于五代十国时后唐庄宗李存勖的故事,他天纵聪明,文武双全,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结束了大唐灭亡后的乱世局面,一统天下,亲手建立了后唐王朝,可惜他宠爱皇后刘玉娘,宠信戏子伶人,甚至提拔一个伶人郭从谦当了禁军统领。
他醉心享受,不理朝政,纵情声乐,骄奢淫逸,甚至自己身为一个皇帝,竟然穿上戏服,亲自演戏,和一帮伶人戏子同台演出,一起打闹嬉戏,完全不顾皇帝形象,到最后导致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后唐终于亡国。
而李存勖宠爱的皇后刘玉娘,出身风尘,身份卑贱,她前方百计掩盖自己的低贱身份,甚至不认生父,在叛军围困京城,即将国破家亡之际,李存勖要她拿出后宫府库金银财宝作为军饷,犒赏三军,她却大哭大闹,以死相逼,就是一毛不拔,导致军心大乱,士卒哗变,投降叛军,反戈一击,导致后唐终于亡国。
而李存勖最宠信的伶人戏子郭从谦在他穷途末路、仓皇奔逃之际,竟然带兵杀害了他,带着他的人头去投奔叛军领赏,叛军对这个无耻伶人早就深恶痛绝,恨之入骨,一刀砍了他的脑袋。
李存勖亲手打造了后唐王朝,他当皇帝也不过短短四年时间,真应了那句话: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古代不乏英雄,但如李存勖这般,百战建国,一统天下,而又在短短四年间,由自己亲手葬送,可谓绝无仅有,独此一例。
这是一个悲剧,更是一个笑话。
关于李存勖的故事,欧阳修写的《新五代史》说他:“方其盛也,举天下豪杰莫能与之争;及其衰也,数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国灭,为天下笑。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
赵容学的是中文,满腹诗书,熟谙历史,当然知道这段故事。
时近中午。
演戏还在继续。
偷偷抬头望去,只见前面男主女主正十指相扣,紧紧偎依在一起,倚着栏杆说话,男子俊秀,女子娇美,一对漂亮人。
赵容心里叹口气,那女主果然不愧是有名的小花旦,当红明星,果然比自己美貌太多太多,难怪会红,没法子,谁叫人家生得好?
赵容心里又是羡慕,又是自卑,又是悲哀,又是不服,正自忿忿不平。
忽然间,一阵大风突起。
春季风大,午后尤甚。
大风越来越大,飞沙走石,吹得人人睁不开眼,几乎站立不稳,耳听导演喊停,片场一阵混乱,人人急急奔走闪躲。
狂风又大作,布景坍塌,赵容正奔闪之际,只见那男主拉着女主疾奔而躲,突然一个粗壮台杆倒下砸来,那男主撇开女主,撒腿就跑。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何况这只是演戏,戏子的情意,岂能当真?
那女主脚一扭,身一歪,倒在地上,大声惊叫,眼看那粗壮的杆子当头砸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疾扑而上,一把拉起女主就跑,横杆倒下,砸在两人身上,两人同时惨叫一声,晕死过去。
救人的正是赵容,她眼看女主就要香消玉殒,终究不忍心,胸口一热,疾扑上去救人。
赵容这胸口一热,一念之仁,她的初心本为救人,没想到她的人生就此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