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风已经吹过长江,山林透着新绿,一场春雨为草木带来欢乐。
去年的落叶已经干枯,在这枯叶下面,一个全新的生命被这场春雨叫醒。
南梦溪体表的白丝保护了她一个冬季。首先,她听到了鸟叫声,然后睁开眼,感到有什么东西挡在眼前,它很薄,明媚的阳光可以透过来。南梦溪用手将白丝拨开,然后看到了世界,同时也看到了自己的状态——这是哪里,身体表面的白丝又是怎么回事?
南梦溪缓缓起身,观望周围的一切。天堂?地狱?好像都不是,自己还活着。她走在林子里,白丝脱落,留在她所走过的路上。
南梦溪的记忆保留的很完整,半年前的痛苦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仇恨、憎恶也都随着梦醒,而淡化了。
南梦溪在山林里转了一天,日落时正巧遇见一队猎人。近几年,世道不好,战乱连年,老百姓缺衣少食,每到冬季成年男子就要进山打猎,为春荒做些准备。现在是春天了,得出山去耕种,再者动物已到了繁殖的季节,不适合打猎。
猎人友善,把水和食物分给南梦溪。他们只是奇怪,一个姑娘家的,到深山里干什么。其实,在一个月前,他们见过南梦溪。经常进山的人都知道,山里不单有飞禽走兽,还会有些奇怪的事。他们中眼神好的最先发现,在前面不远,枯叶下面有个人,她的半边脸露在枯叶外面,脸白如雪。年长的猎人知道有些山里的东西是绝对不能惹的,出于胆怯,他们轻悄悄地按原路返回,远离这片区域。他们远远望见的就是南梦溪,离得太远也没能辨出南梦溪是被白丝包裹着。说实在的,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看到了落叶里躺着一个脸白如雪的人,确实挺恐怖的。
南梦溪随猎户出了山林,往东去武当山。途中正好遇见李思齐兵败洛阳,退守潼关,官兵四处抓人,补充兵力。
武当山,位于今天的湖北省十堰市武当县。南梦溪到武当山的时候,十堰尚未统一,武当派作为道门新支,受到各方势力的拉拢——朱元璋,李思齐,全真教,都曾派人到武当山和张三丰商谈,却都被婉言拒绝。
去年秋,武当就已接到天云观弘基道长的书信,询问南梦溪是否已经到武当山。张真人判断南梦溪定是途中出了变故,派人下山多方查探,与弘基道长接触之后,得知南梦溪已香殒商州。张真人心生悲怜,感慨江湖险恶,世事无常。
南梦溪到达武当山,见到了张三丰,方才知道他是面容慈善的百岁老者,有宋远桥等七名徒弟。南梦溪拜见张三丰,此时的她,精神状态还好,只是衣着非常狼狈,想必这一路上走得并不容易。张真人让宋远桥为南梦溪安排了住处,洗漱更衣,安心地休息了一天。
第二天,南梦溪向众人讲述她在商州的遭遇,道:“她们把我抓进了商州大牢,我记得自己应该是死了,可是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却在深山里。我不知道是谁救了我,感觉就像是做了一场梦,我记得自己受了很多伤,脸也被人给毁了,可是现在连个伤疤都没有,真的就像是做梦。”
“那你知不知道,抓你进大牢的是什么人,目的又是什么?”宋远桥问道:
“我不知道他是谁,可我记得他长什么样,开始他以为我身上有吕祖秘笈,让我交出来,后来他们又让我画重阳宫地图。”南梦溪说道:
“吕祖——指得是纯阳子吕洞宾吗?”四师弟张松溪说道:
“纯阳子吕洞宾被奉为剑道宗祖,是全真五祖之一。那个抓我的人,他相信吕祖秘笈在我身上,我奉师命把它送到武当山来。”南梦溪说道:
“吕祖秘笈?江湖上确实有传言,吕祖纯阳羽化登真之前,留下过一本剑谱,剑谱中所载的剑法夺天地之造化,奥妙之无穷。”宋远桥说道:
“那个人真正想要的可不是剑谱。他相信吕祖的那套剑法,可以让他御剑飞升,得道成仙。”南梦溪说道:
“得道成仙!他会不会是正一教的,得道成仙可都是他们的一贯主张和终极目的。”宋远桥说道:
“我不知道,他二十出头,虽然是江湖人的打扮,可我却觉得他是官宦子弟。”南梦溪说道:
“为何?”张松溪问道:
“他可以自由进出大牢,对狱卒呼来喝去,牢头对他毕恭毕敬。”南梦溪说道:
南梦溪在武当山小住不过数日,正想下山的时候,武当山来了一群不速之客,是张良弼以及关中七煞。前文已经讲过,关中有四只军队,张良弼就是其中之一,起初他们为对抗扩廓帖木儿而组成联盟,如今明军压境,不得不调转兵锋,和明军开战,不久前联盟军兵败洛阳,仓惶退守潼关。张良弼为寻觅外援,与李思齐商议之后,再次来到武当山,希望能够说服武当加入联盟,从而可以对明军前后夹击,一战而解关中之危。
张良弼,字思道,早年寻道,与道门也有些渊源,然而此时毕竟是官家人,和江湖门派打交道,有诸多不便,为此专门请了关中七煞帮忙。关中七煞,出道多年,生存法则大体上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七煞老大叫雷震铠,老二是行玉宾,后面按长幼顺序依次是寒路、徐子毛、陆千、姜成、何顺。老大雷震铠对他的这几位异姓兄弟有诸多约束,所以七煞之名并不是很坏。
宋远桥作为大师兄,出面迎接,并以家师闭关为由推辞道:“结盟之事关系重大,我不能擅做主张,家师还在闭关,请各位改天再来吧!”
对于这简单的一句推辞,张良弼怎会就此退去。这时,七煞老二行玉宾上前说道:“江湖盛传,武当太极拳术独树一帜,我七兄弟远道而来,想讨教一二。”
“七煞之名早有耳闻,虽不是劫富济贫的侠客,却也不是打家劫舍的强盗,今日能与众好汉切磋武艺,宋某乐意之至,可是宋某资质浅薄,未能参悟太极拳术之精髓,一旦战败,恐辱了师门名声,所以还是领教一下武当剑法吧。”宋远桥说道:
“我兄弟七人行走江湖,从来都是同进同退,可是今日既然说了是切磋武艺,那就用我的棍法领教你的剑法吧。”雷震铠走上前说道:
雷震铠年逾五旬,手中铁棍既是兵器,也是手杖。铁棍分量很重,所以雷震铠的棍法也必然是威猛霸气的路数,铁棍一挥,定有横扫千军之力。
说罢,他二人便斗在一处。铁棍怒而生风,嗡嗡作响,面对这厚重的招式,剑只能以挡拨之式防御,根本没有任何进攻的机会。就这样,他二人一攻一守斗了十几回合,走了一百多招,依然未分胜负。
从表面上看,宋远桥处于弱势,一直都在疲于防守,就在这时,雷震铠一招翻身劈打,冲着宋远桥的额头打来,宋远桥急速闪身,沉重的铁棒打在地上,将地面击得粉碎,宋远桥见之,喜上眉梢。
宋远桥为什么高兴?因为这一招翻身劈打,透漏出一个信号,雷震铠开始气力不支了,毕竟铁棍原本就属于重兵器,本身就不适合持久作战。雷震铠气力消耗过多,招式做不到收放自如,收不住力道,这才击碎了地面。
“大哥,让我来。”七煞兄弟情深,老三寒路耐不住性子,跳上前,和宋远桥斗在一处。
寒路身段灵巧,很擅长凌空翻飞,手中峨眉飞刺,耍得行云流水。宋远桥更改剑招,以进攻为主,却也未能占得上风,并清晰地认识到如果寒路和雷震铠联手一处,他们一个稳重如山,一个机敏如雀,不出十招,自己必然败北。
寒路在宋远桥头顶飞来飞去,就在此时,寒路从宋远桥正上方攻了下来,这一招对寒路而言,简直就是送死,峨眉飞刺是短兵刃,宋远桥手中长剑随便一个上刺,就能制住他。
面对凌空而下的小短刀,宋远桥使出一招一剑擎天,剑锋由下而上,朝寒路刺去。就在所有人都认为寒路必然败落之时,他收身翻转,躲过擎天一剑,翻转一百八十度之时,也正好落至宋远桥正前方,随之双腿伸展,双脚便踹在宋远桥的肚子上。宋远桥功底扎实,却还是后退了好几步。
在远处观战的南梦溪,见到七煞时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特别是寒路。当看到那一脚飞踹时,南梦溪终于想起来了,寒路的身法跟半年前在树林里伏击自己的人一模一样。南梦溪回忆当晚的情形,当时虽然身处黑暗,攻击自己的也只有一个人,但是敏锐的直觉告诉自己周围还有其他人。如果,七煞当晚真的在场,那南梦溪怎会放过这个不期而遇的大好机会,一定要问出个线索来。
张松溪替换宋远桥对战寒路,他使用武当轻功绝技梯云纵,来克制寒路敏捷的动作。他二人都是以快为先,一时间好像也难分胜负。梯云纵步伐灵动,却不是进击之术,张松溪要想取胜,光用梯云纵,是不行的,还得有其它技能才行。
张松溪左躲右闪,寒路的峨眉飞刺一招都打不中,被气得火冒三丈。就在这个时候,张三丰来了,阻止了他们。
张三丰和张良弼早就相识,他们避开众人,到没人的地方聊了约半柱香的时间,当回来的时候,他们二人表情平淡,张良弼拱手拜别张三丰,说道:“真人留步,珍重。”随后,张良弼带领七煞以及护卫下山去了。
离开武当山之后,七煞和张良弼就分开了,七煞好像还有别的事,貌似挺匆忙的,还要赶夜路,幸好明月当空,跟白天赶路区别不大。
他们匆匆前行,突然停住了脚步,因为他们突然感觉到道路两旁的丛林里出现了隐隐约约,似有似无的杀气。
“朋友,为何阻我等去路。”行玉宾向着树影里说道:
话音落下,树影里出现一人,借着月光,不难认出,她是南梦溪,只是她侧对着七煞,而且没完全从树影里走出来,七煞认不清她的容貌。
“半年前,你们害死了我姐姐。”南梦溪说道:
“我七煞纵横江湖十余年,杀过的人大多都有名号,可是却不知你姐姐是哪位?”雷震铠说道:
南梦溪根本就没有姐姐,临时编个名字很容易就会被识破,况且七煞也不一定知道自己的名字,因为像七煞这样的江湖人,拿钱办完事就走人,一般不会多问,这也算是一个默认的江湖规矩。为此南梦溪转过身,正对着七煞。皎洁的月光洒落在南梦溪的面庞之上,七煞一下子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是你!”行玉宾惊愕之下,脱口而出。
“起初,我们以为他得到剑谱就会罢手,却没想到他要的更多,把她弄进大牢,狱卒用刑太过,把她折磨死了。”雷震铠说道:
“知道的这么清楚!那么,就请告诉我他是谁?”南梦溪说道:
“我们是受雇于人,雇主的姓名我们是从来不问的,这是江湖规矩。”行玉宾说道:
“规矩?好啊,那今天就按规矩办事吧!”南梦溪说着,缓缓后退,进了树影里。
七煞知道南梦溪并未离去,他们围成一圈,有站立,有弓步半蹲,七个人相互防守,上中下三路不漏一丝破绽。然而,他们屏气凝神半天,都没能发现南梦溪的半点气息。
“她在哪?”寒路按耐不住,小声问道:
就在此时,一块巨石从侧边飞出,直扑雷震铠。雷震铠见状,挥动铁棍,将巨石拨向一边,然而此时才发现,南梦溪在巨石后面,凶猛的一掌正朝着自己的面门打来。雷震铠手中铁棒来不及回转,只得躲闪,在雷震铠后面,是徐子毛,此人身材敦实,雷震铠躲开,南梦溪这一掌就由他来接。徐子毛也出掌,迎了上去,南梦溪的掌力并不强,徐子毛的一掌很容易就把南梦溪挡了回去。
借着徐子毛的掌力,南梦溪向后退,后退的同时,一把抓住了防守下三路的寒路,把他拉出了七煞的防御范围。
寒路用峨眉飞刺回击,却被擒拿手拿住了手腕,一个飞刺被打落,另一个被夺走,并且架到了脖子上。
这下好了,寒路成了人质,雷震铠等人投鼠忌器,只得任由对方开条件了。
南梦溪抓着寒路的手臂,感觉挺硬的,好像是护臂之类的东西。峨眉飞刺,依照形状,应该算是暗器之类的兵刃,有时还会被抛出去,所以寒路的飞刺应该不止两个,手臂上的这个东西,八成是暗器盒。
“手臂上是什么,挺硬的。”南梦溪说着,加大了手劲,然后就听见寒路的手臂上发出了数声清脆地碎裂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寒路的手臂被抓碎了呢。
“你——”寒路气愤,却又无可奈何。
雷震铠最先收起攻势,本来他们还指望寒路能自己脱身,现在看来不可能了。
“姑娘手下留情。”行玉宾说道:
“那个人是谁?”南梦溪说道:
“李弦,关中将领李思齐知道不?他家的二公子。”行玉宾说道:
南梦溪闻听行玉宾之言,然后就放开了寒路,并且往后退去。
“丫头,他的身份不简单。”雷震铠看到南梦溪年纪轻轻就涉足江湖,还是想多提醒一句,全当是对晚辈的关切吧。
“江湖险恶,白千羽承情。”南梦溪回应着,拱手回礼,向后退去。南梦溪虽然是初涉江湖,可是白石没少跟她讲江湖上的生存之道。她心里也不想再追问,七煞说的太多,就坏了江湖规矩,会给他们自己招惹麻烦,甚至死亡。
经此一阵折腾,七煞也不想再赶路,往前走找了个开阔的地方,生了堆篝火,坐下来休息。七个人各有心事,没人睡觉。
寒路坐在篝火旁,把手臂上的东西解下来,发现已经变形了。这个东西是个护臂,也是个暗器发射装置,由很多金属片组装而成,只是被南梦溪抓得分崩离析了,从手臂上解下来之后就散架了。
“她把我的宝贝攥碎了。”寒路哭丧这脸说道:
“碎了,你再做一个不就得了。”徐子毛说道:
“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心血吗,再做一个,说得容易。”寒路既生气,又郁闷,伤心透了。
“老三,你也该庆幸,她攥碎的不是你的手臂。”行玉宾说道:“不过,话说回来,你们觉不觉得她在说谎,还自报姓名白千羽,多此一举嘛。哎,你们说,她们会不会就是同一个人,世上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吗?”
“有,孪生姐妹。”老五陆千说道:
“可这种几率很小啊,咱们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也没遇上啊。况且,咱们又没见到她的尸体。”行玉宾说道:
“那女子功夫了得,后生可畏啊。不管是不是同一个人,日后还是不见为妙。”雷震铠说道:
此时,七煞绝对想不到的事情是,南梦溪正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偷听他们讲话。自从苏醒以后,南梦溪感觉身体有了许多变化,轻功不可同日而语,轻轻地弹跳便可越过高墙,五感也有了质的飞跃,就现在,她偷听七煞谈话的这个位置,换做以前,她是万难听到说话声的。
南梦溪自知江湖经验尚浅,在这偷听七煞谈话,就是想确信白千羽这个身份是否能骗过他们,现在看来没那么容易,以后遇到认识人还是戴个面纱之类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