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大都迎来了它最后一个雨季。狂骤的风,无情的雨,似乎要把这个浑噩的政权击碎,而后带进低洼、深沟,从此不再存在。
南梦溪到达大都,因身上无银两,没法住客栈,只能栖身于城隍庙之中。
元廷无道,苛政连年,乞丐、流民无数,大都城里也不例外,他们无处安身,也只能偷偷地在土地庙、城隍庙中安身。
雨停了,天空依旧阴云密布,南梦溪衣衫湿透,一身泥泞,踏着湿漉漉的地面,来到城隍庙,四下观察了一下,发现里面并没有人,物品摆放还算整齐,似乎还有点香火。南梦溪对着城隍尊像,凝视许久。这时,进来了两个道士,他们看见南梦溪一身狼狈,以为是逃难的,就把南梦溪赶出了城隍庙。
“你这臭乞丐,赶快走,别给大爷找不自在。”
面对这俩道士的粗鲁,南梦溪心中气愤,转而一想,自己刚到大都,人生地不熟的,还是别惹事得好,于是转身出去了,根本就没有理会这俩道士。
南梦溪可不是逆来顺受之人,她没有乖乖离去,而是躲了起来,在外面观察那俩道士的一举一动。
南梦溪发现他们在打扫城隍庙,还给城隍老爷上了一柱香,举止随意,一点诚心都没有,完全是应付差事。南梦溪还听到他们的几句交谈,其中一个说道:“她是乞丐吗?”
“管她是不是,老子进全真教一年多了,以为能吃香的,喝辣的,结果天天净伺候他们。”
“师兄,你小声点,当心被师傅知道。”
“哼,声大又怎样,他尉迟镜的耳朵有那么长吗,失踪俩多月了,说不定已经死了。”
“师兄,你快住口。”
“瞧你那胆儿,你怕什么呀。自从掌教给了他七星剑,他就得意洋洋,天天到处臭显摆,的卢妨主听说过没有啊,早晚死于非命。”
南梦溪听着听着来了兴致,没想到这个言语粗鲁的道士,还有几分智慧,知道“的卢妨主”这个典故。至于另一个,确实有些胆小怕事,所以就从他下手吧,胆小的人不敢说谎。
南梦溪见他们在里面打扫一番,而后就走了。南梦溪跟上他们,结果发现他们又到了另一座庙宇,同样是扫地擦桌,整理香案。一直到天黑,他们一共打扫了五座庙宇,这才算完事儿,准备回去休息。
半途,在他们经过一段较黑的小巷时,南梦溪出手偷袭,打晕了师兄,还不待师弟有所反应,就夺过了他手里的剑,用剑鞘顶住了他的胸口,迫使他后退,直到靠到墙上。
南梦溪奇怪地发现,他表现地十分镇定,难道是吓傻了吗?先不管它,这不重要,于是南梦溪开口说道:“哎,问你个事?”
“问吧。”他的语气很镇定。
“你到长春宫几年了?”南梦溪问道:
“三年。”
“三年?三年,你叫他师兄?”南梦溪奇怪,全真教道士的辈分都是按入门长短排序的,这个人可好,甘心做师弟!
“他比我年长。”
“哦,算了。你在长春宫三年,想必知道一些事,我现在问你,重阳宫掌门青松在哪,老实回答。”
“不知道。”
“答错了!”南梦溪的语气特意露出一丝凶恶。
“我真不知道”
“嗯?”南梦溪语气故作强横,把手中的剑拔出了一截,架到他的脖子上,然后说道:“你是想试试自己的剑有多快?”
“你不像恶人。”
他这话让南梦溪很无语,因为他说对了,自己确实不是恶人。于是南梦溪就把剑收了起来,杵在地上,说道:“我不是恶人?所以你就什么都不肯说了是吗?”
“青松掌门确实不在长春宫。”
南梦溪思考了一下,说道:“重阳宫和长春宫联合,共拒朱元璋北伐,这事你知不知道?”
“知道。长春宫发出令贴,命全真教上下共拒红贼。”
红贼?南梦溪蒙了一下,而后又明白了,红贼就是朱元璋。朱元璋起家于郭子兴所率领的红巾军起义,他们头带红巾。元廷不承认他们的政权,将他们的起义定为造反,故而称他们为红贼,总而言之,就是政治角度不同。
“红贼都来了,重阳宫就没来人?一个都没有?”
“年初好像来过,没几天就走了。”
南梦溪觉得这句话实在,然而眼前这个人级别很低,机密行动他不可能知道,在地上趴着的那个入门太晚,最多也只是道听途说。所以,现在再问下去,也没有多大意义,于是南梦溪说道:“委屈你了。”话音落下,就把眼前这个道士打晕了。天又下起了雨,他们被雨淋醒,师兄首先在衣袖里翻找,发现钱袋不见了,认定是遇到大劫的了,而师弟遭南梦溪逼问之事,他只字未提。
南梦溪又回到城隍庙,她料想这里可能还会有全真教的人来巡查,为了不让自己再次被撵出去,她飞身上了房梁,躲在角落里,不但安全,还可以居高临下,全方位观察下面的情况。
南梦溪倚靠在竖梁上,心里想着一些事,数月前在武当山脚下,听人谈论全真教,他们分析地很有道理,所以那时候她就没抱着皆大欢喜的希望,如今来到大都,却找不到重阳宫之人的影子,只有一个叫李常胤的人,似乎还沾点边,却也无法断定是否为同一个人,毕竟世上同名同姓的人还是挺多的,况且他这名字也不是很生僻。南梦溪思索着,料定师傅们肯定出事了,说不定已经遇害了。
南梦溪听着外面的雷声,雨稀稀拉拉地又下开了。南梦溪闭上眼睛休息,不再多想。这时,南梦溪听到有人进来了,下面的灯火都熄了,阴雨天,基本看不清事物,借着闪电,南梦溪看到他们似乎是乞丐。他们带进来一个火盆,生起了篝火,不久之后,又进来不少乞丐,他们个个都被雨淋透了。
南梦溪悄无声息地观察着下面的人,听着他们的谈话。有人不停地抱怨,说道:“全真教整个一恶霸,有那么多庙宇,却不让人进,想避雨还得偷偷摸摸的进来。还有这鬼天气,天天下雨,老子身上都长毛了。”
“世道乱,有今天没明天的,过一天算一天吧。”
“哎,你们听说了没有,朱元璋的大军已经快到了,咱们的苦日子要到头了。要我说,不如咱们就去投奔朱元璋,明早城门一开,咱们就出城。”
“我看行。哎,老三,你说,平时你主意最多,大伙都听你的。”
“朝廷奸邪当道,官兵欺压百姓,蒙人打压汉人,还有全真教为虎作伥,我们早就该去投奔明主了。”
南梦溪觉得这个老三言语不俗,打算找机会与他聊聊。南梦溪躺在房梁上,似睡未睡间,做了噩梦,她梦见青松、白石等人都在刀光剑影里死了。
南梦溪被雷声惊醒,这时发现下面的人也都起来了,陆续往外走。他们还特意带走了火盆,最后离开的几个人还打理了一下现场,清扫了痕迹,想来是怕全真教的人察觉有人在此过夜。
徐达大军所过之处,万民来投。大都城中,老百姓一听朱元璋要来了,都要去投奔。此时,军民逃跑已经成了城中急需解决的大问题,不想点对策,照此下去,大都城就不攻自破了。
天已经大亮,老三等乞丐在城门口等了一个多时辰,城门始终没开。后来,全真教道士来了,宣布了一条政令,城门每日只开三个时辰,并且只能进,不能出。
在场的老百姓,不少人都认为这不合理,要强行出城,老三等人见此情形,悄声退走,而争吵的老百姓也被强行驱散。
这个老三在乞丐中好像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从不落单。在一处破败的街区,南梦溪出现在老三面前,挡住了老三的去路。
南梦溪衣衫虽有脏污,却明显不在乞丐的行列。老三还在忐忑刚刚的封城禁令,认为朝廷可能要有大的动作。此时,南梦溪出现,敌友不明,难保她不是全真教派来的杀手。
“姑娘,为何阻我等去路?”老三问道:
“我们能聊会吗,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南梦溪说道:
老三上下打量了一下南梦溪,看起来面生,恐怕不是本地人。这时,天上又传来雷声,老三看看天,有一大片雷云从北面涌来,于是说道:“天要下雨了,换个地方聊吧。”
南梦溪跟随老三,在这破陋街区里,找了一处勉强可以遮风挡雨的茅屋。他们前脚刚进屋,瓢泼大雨就下来了。在老三身后跟随的两个人,在此茅屋的斜对面,相互间能够观望,增大寻视范围,还可以相互策应。
老三和南梦溪都站在门口,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这时老三说道:“这场雨不会太久,天很快就会放晴。”
“你们为何对我抱有敌意?”南梦溪说道:
“不瞒你说,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全真教的影子——以前的。”老三说道:
“此话何意?”南梦溪问道:
“行侠仗义的全真教已经不在了,而你身上似乎还挂着那么一丝正气和超然脱俗。”老三说道:
“你能说重点吗?”南梦溪不知道老三是在赞美,还是在讽刺,让她的心里一阵酸楚。
“重点就是,全真教并不总是行光明磊落之事,最近我丐帮已有两位长老被杀,他们都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在这大都城中,杀人不留痕迹的,恐怕就只有全真教了。今日朝廷突然封城,恐怕是要关门打狗呀。”老三说道:
“你跟我说这些,确信我不是全真教的?”南梦溪说道:
“可能吧,一种感觉。”老三说道:
“那我现在告诉你,你感觉错了,我是全真教的,但不是长春宫全真教,而是重阳宫全真教。我不远千里到大都,是来找我师父的,可是我却找不到任何师父们的下落。”南梦溪说道:
“你来自重阳宫?你师父叫白石?”老三试探性的问道:
“你见过我师父,他在哪?”南梦溪很吃惊,自己没有自我介绍,他居然猜出了自己的身份。
“他已经不在这了。”老三说道:
南梦溪听到老三的话,精神立即就颓废了,口中还不停地叨念:“啊,不在了,师父他不在了。”
“哎哎,姑娘,你怎么了。”老三见到南梦溪伤心,而后一滴泪珠就落下来了,老三意识到南梦溪把话理解错了,立即解释道:“额——你理解错了,哦不,是我错了,是我说错话了,你没错。”
“你在说什么?”南梦溪说道:
“你是太担心你师傅了。”老三看了看天,发现一缕阳光从云端照了下来,回想一会儿,说道:“啊,大约是三四个月以前了吧。你师父,乔装成叫花子,跟着流民进了城,打探你的下落。他见人就问,直到他问到我这,只是他当时说的是找女儿,并不是徒弟。”
“师傅捡到我时,我还不满周岁。”南梦溪说道:
“你师父向我描绘了你的形貌,让我帮着找。你也知道丐帮都是穷苦人,大事小事都看得见,只要它发生过,我们就一定能查问到。可是,我们查找了一个多月,除了七星剑,我们没有找到你的任何消息,后来我们判断你根本就不在大都。你师傅不甘心,不相信你死了,于是决定南下,去武当山,从事件源头处重新查找。”老三说道:
“那其他人呢——李常胤。”南梦溪突然想到李常胤,那不是同名同姓,就是同一个人。
“看来你也查到了些事情,李常胤反叛,黄烨失踪,青松掌门和楚玉、李飞都被害了。”老三说道:
“李常胤,那天就不该救你。”南梦溪话语愤恨,想到朱仙镇那晚的事,李常胤、尉迟镜刺杀朱元璋,遭众军围困,如果不是自己出手相救,他们定然被乱刀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