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无声知道,就眼下的情形来看,要逃离小镇已是了无希望的了。
他轻轻的将林白抱起,但仓皇之间又想不到该往那里去,他只顾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心中暗骂;茫茫天地,自己竟然被逼得没有容身之地了。
镇外大河锁困,镇中异怪满街,英无声想来想去也不知道哪里才是没有危险的地方,他只得凭着记忆,再向之前歇息过的那个败落的城隍庙里去。
正跌跌撞撞的走着,在他全无防备的忽然之际,天地间骤然生起了激雷交震般的大响,那响动声压过云水,径直隔空穿行而来,就震得宿鸟惊飞,野兽乱逃,便如一下压在人的心坎上,能震得人晕厥过去,立不住身子。
英无声心底骇然,不知何处又生了变怪,抬头向四下里急看,发现小镇除了临着黄月山脚根的那边,在其余的出镇口的高空顶上,都已然蹿升起了闪着光芒,耀人眼目的莹亮水网大墙。
光影下射,可见到在那网墙内外,有人飞来逝去的相持斗杀,他们出手之际,星火流岚,剑气风阴,便将夜雨荒原映得明明白白。
就见那墙面高接云霄,上挨苍穹,如牢如缯,如织梭飞转,如流星经天,墙面水气千条万道横来竖往,已将满个天宇都漫罩了起来。在光亮里,那些慌乱的夜鸟抖拍着翅膀撞在墙网上,就只是哀鸣一声,散乱着毛羽,急急的坠下地面来了。
英无声一时看得呆了,这墙网竟也是这般厉害。见面前的路段也被照的亮晃晃的,那空里的景象,便如才刚在大河那边,河上大水被黑衣人用红灯引起的一般。
英无声即刻想到,必是在小镇其余几面外郊的河上,也正迸发着大战了。料是各处都来了好些本领极其强悍的人马,他们要行经小镇,却也被那守在河上的黑衣人和怪兽阻断了路。
英无声管不得许多,只趁着脚下的光明急走,心里猜测着这些来人的来历。英无声想,那些人这般惊天动地的争斗,到底是有什么不可或解的仇怨呢。想来他们厮杀的原因,对他们来说,也定是极其紧重的事了。
却不知他们跟黄月山中的凶怪有没有关系。英无声想。
不时那些高墙光色俱都破灭消弭,英无声也到宿地。他将林白安置得躺下了,自己也依在旁边。他心里就乱乱扰扰的,想着如果能再到赵家一趟,到那云湖边看看,说不定便能得知些有用的消息的。
但英无声随即也想到,此刻小镇里安危难测,自己要保性命,最好是能找个隐秘的地方藏躲起来,不去招惹是非,等来小镇里的那干人办完他们的事都走了,自己和林白,或才能确保无恙。
英无声想起他叔父王长杆临离开时说的,让他不要披着乾元旗到各处乱跑,但英无声也想到,眼下小镇内外尽是身怀玄通的怪异人事,那乾元旗究竟有多少能耐,自己并非尽能知悉,谁能保证,自己隐在乾元旗下,藏匿潜伏,能不被那些别有用心的厉害人物找出来呢,且如果自己猜的不差,真有人要利用自己的话,人家岂能让自己安然的躲过去呢!
英无声想,如果自己去趟赵家,在那云湖上探知得什么信息了,或许便能找到离开小镇的法子了,如果再幸运些,亦或能替林白找到她长姐的去向,那么林白离开了,她心中的不安或也能稍微浅淡些。
英无声心中谋划着。乾元旗将两人遮裹得严严实实的,天上的雨水没一滴再落到他们身上,四遭什么也听不见。英无声心中便迷迷糊糊的,他困意也渐袭上头,感觉林白攀着他的手臂往他的怀里钻了,半个身子软软的伏在他的胸口,将他在腰里紧紧的抱着了,嘴里又含浑的说着什么。他没心里苦笑了一下,心疼起她来,将衣衫替她盖严实了,一时自己沉沉的睡了过去。
也不知在什么时候,英无声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身畔林白凄惨哀切的痛呼声就惊醒,他一下焦惶起来,听得林白翻滚着只是喊叫,从喉咙里扯出的声音一句比一句凄厉。
他急忙呼唤了两下,林白却全没有应答,他急打亮火折看时,已见林白蜷曲着身子,两手紧抱在肚腹上,人已缩成一个团了,她口里只是不住的惨叫,那散乱的头发遮下的脸上,容色都黄一阵白一阵的变了,额上也大汗布满。
就听林白咬着牙一句一字的说;“无声哥,我痛,我痛,痛死我了,我要死了。”
英无声一下面色如土,他急问林白原因。林白却抽搐着再说不了一句话,眼珠一下一下的往脑额上翻,两手痉挛着,眼耳口鼻七窍里都崩出了血珠子,瞬间里,人就往后一蹬一倾,猛的失去了声息。似乎人就没了。
英无声心中惶恐欲死,急得形神俱癫说不出话,他就发疯般的一把掐着林白的人中,什么也不管,跳起来,抱了林白只往镇里狂奔去,欲到樊大郎中的医馆里去求救林白。
未行出几步,他忽然间也觉腹中抽拧绞痛,但他咬牙坚持的挣扎着,只是跑,又奔出半截路,就再也撑不住,人一下扑倒,大叫一声,怀中如肠肺被崩断似的疼,他都没想到是怎么了,一声吼后,人已痛得昏死了过去。
空里的雨点噼里啪啦的落,黄月山中大水摇曳席卷。英无声和林白生死不明的倒在小镇郊外的草野里,直挨到天色泛白。
是林白先醒过来的,林白没来得及擦掉面上的血迹,就带了哭腔的悄声摇喊英无声。英无声便也醒了,不及查看自己怎样,问林白还好不好。林白含泪点头,用湿衣袖擦拭英无声面上干掉的血痂。
英无声心中狐疑未消,痴着说林白面上也有,林白楞了一愣,脸色一下白了好多,急忙转到一边去了。英无声才要问话,林白低声说;“无声哥,有人来了。”
两人一下都伏倒身,就看到有十多骑人马卷着雨水,龙跃似的纵驰而来,马上乘客斗篷披风,背剑挎刀,俱不说话,只是号呼着摧动马蹄,就在他们面前黑云飘转似的掠过,二人还没看清楚,没及思虑,就已见那拨人已去得远了,看方向正是往小镇那边去。
林白便说;“无声哥,镇子里的生人越来越多了,不知道这干人和昨夜在城隍庙中逗留的那拨是不是一起的。”
英无声知道林白是担心他,遂说;“没事的,不去管他们,你看他们从你我面前过去,不是没发现咱们么。”
英无声说;“小妹,昨夜里,怎么你就突然的发病了,你是感觉哪痛呢,是吃什么坏东西了吗,咱们这会去到镇里,找郎中给你瞧瞧去吧。”
林白说;“不是吃了坏东西,突然就疼起来了,像肠胃绞到一块了,又像有虫子在咬,之前从来没有过的,我也不知怎么了。”
林白便问英无声面上的血迹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也和她一样了,英无声说了,知道两人是一般的症状,一时心下都疑惑起来,英无声早猜到,只恐是中了别人的算计了,但也猜不准是什么时候的事,被谁干的,他担心林白害怕,便没明说出来。
林白说;“无声哥,我们不去镇里了吧,只怕我们的这个伤痛不是咱们镇里的郎中能治的,再说咱们镇里的那些人都出事了,哪里还有能治病的呢。”
林白说;“反正这会也不觉异常,说不准过些日子会好的,我们不去镇里了吧,无声哥。”
林白紧握着英无声的手,就眼睛湿亮亮的看着英无声,英无声心里想,他们二人绝不会突然无故的得同样的病症,那定是别人成心算计的后果了,怎么会可能会像林白说的,凭着日子不医而愈呢!
英无声这般想,忽然猜测,自己和林白的毒痛,会不会是那要引出柏寿生的人干的。
英无声也不能断定,更不知自己和林白,是在何时何地中的暗算。
英无声欲向林白解说,忽然听得前头又有人语喧喧的传来了。
英无声牵着林白往路旁躲了躲,看见不远处正有三个人影经雨而去,三人都披戴着蓑衣草笠,看不清眉眼,但脚下,能见穿着的都是长筒快靴。三人行走甚疾,脚不沾地,也不是小镇居民的形状。
就听三人谈论着,一个说;“如果老祖这次脱困成功,我等也算是出头有日了,凭着木兄烧了他们伏魔神印的大勋劳,解脱了老祖的第一道禁制,待老祖出山,我等便再也不用受那北马山的气了。”
一个说;“胡兄言重了,小弟不才,也仅是领计行事而已,若老祖福量无疆得以重生,小弟便是身有万死,亦不敢稍有托词的。”
另外一个说;“只是让那柏寿生又逃掉了,那柏寿生太过厉害了得,他一直镇守此地,禁关着老祖,深知此间诸多关键事体,虽然他已受了重伤,但是他的魂魄,到底没有被拿住。”
最先说话的那人说;“听说姓英的那小子也不见了,这怕更是棘手了。”
另一个说;“这倒不要紧,听赵府里说,英家那小子已被种下暗毒了,他迟早要自己出现的。”
三人的话被雨声打得湿沾沾的,再有些便听不得真切了。三人流星大步,刻时背影已远,也都急急的向镇里行去了。
英无声低头想,果然这些人又是来接迎了那老祖的。这些人说的那柏寿生和姓英的,到底是不是叔父和自己呢,他们和昨夜的那两人都说起的什么老祖,可能便是被叔父讲过的那个被伏魔神印压制着的人了。
英无声正疑惑着,就见那三人一时已没了踪迹,片刻里,两人眼前又都什么也看不见了,又是如卧在灰云里似的,四下是茫茫的一片。
突然就听林白说;“无声哥,我猜明白了,大伯给你留下的这个旗子,人藏在里边了,便只能看见本事大的人,像你和我这样的,怕就瞧不到。”
英无声就说;“小妹,我想去赵家一趟,再到你闻见你哥味道的那个湖畔去看看,说不准能发现什么,你我身上的这个痛有古怪,怕是着了谁的算计,还不知再犯不犯了,也得查清楚。”
英无声说;“镇子里太危险了,也不知这乾元旗的厉害会不会让别人识破,我的意思是你留到这里等着我,我一个人去赵家好不好?”
林白久看了英无声一眼,说;“我也要去,我要和你一块去。”
林白眼神坚决,又红红的,润润湿湿的似要哭,英无声知道林白会怕,也就不坚持,遂答应了,两个人胡乱的吃了些东西,解了乾元旗将雨笠蓑衣披上了,都将自己遮挡得看不清谁是谁,瞧着四野无人,亦往镇里回去。
渐近,两人尚未入得主街的青石路面,早心里不安了起来,只见接连几天都静寂如鬼市的镇道上各处,连及每户人家,竟都人声嘈杂,话语声鼎沸起来,路面上,也不时行过三三两两的人口马匹,有的也是披着雨具行头腰挂兵刃,有的却是本乡本土的小镇居人。他们走过去,没有谁上前盘话,也没有被谁认出来,那些人都各自而去,甚至都没回看二人一眼。
忽然,英无声便心中七上八下的了。他在那行过街面的人中,看见了挎着菜篮子的伍妹儿,瞅见她的菜篮里丢着一把明晃晃的厨刀,她没戴遮器,大雨流过她的面脸,她容色枯败,眼神僵痴,全无生气的泥偶般的走着。也看见了孤零零的杨伯和背着手巅着脚走的马二爷。他们一个提着把铡刀,一个在腰里挂了柄快镰。
看来那伍妹儿也是死了成鬼了,只是不知道他们怎么都这般装束,他们是要干什么去呢,怎么都会这般肆无忌惮明火执仗的。
眼扫过去,英无声心底的就不安更重了,他便已看见了很多的面色僵死的小镇人物在雨水里乱行着。
英无声即紧握了一下林白的手掌,眼神示意了,林白便也看见了那些异常。两人都不言语,都小心翼翼的,行过拐角处,见四下里人少,便急将那乾元旗取了披上,收毕了,却能看见一些人陆陆续续的往赵家的宅院方向去。
林英两人不敢大意,压低声音的跟去。近到赵宅门前,只能见赵赫赵宗之与赵望杰三个,立在朱红的门檐下打手作揖的迎客,赵宗之面上容色清淡,对谁都看不见过多的热情,赵赫却是满面喜光,容颜焕发笑意可掬,而赵望杰也是一脸堆欢的对谁都陪着笑。
林白说;“无声哥,那赵赫不是说赵家无人么,怎么他们都在,是他们回来了还是那赵赫说谎呢!”
英无声也不明白,只轻摇了头。
二人便不敢近过去,怕被发现,但好半天,却也没见什么不对,没见有什么人向自己这边瞧过来,心下就安了,猜那些人是看不见自己的。他心底嘀咕,难道那赵望杰和赵赫,都是本领很大的人么,赵赫和赵宗之两人都是赵家掌着家私的身份,怎么会亲自到门口接待人来,难道今天有什么更厉害的人物到他们府上来?那赵宗之去华清府修学,难道也学成了大神功,没听说华清府会有学神通的课业啊!
两人不敢从正门里进去,想着从哪处墙面上翻到宅院中,但一来赵宅的院墙太高厚,一来两人同在一面旗下,两人体力不同,翻墙不易,两人便都有些踌躇了。
林白说;“无声哥,他们好像确是看不见我们的,我们乘人多,混在里边挤进去吧。”
英无声向四周看了看,很重的咳嗽了一声,在确定了没人朝他们注意过来后,便混入人群里钻进去了。
两人跟着几个形容怪异的人走着。二人虽是第二次到赵宅里,但通向那个大湖的去路,却一时也找不到,且他两隐在乾元旗里,只要眼前失去了那些形貌异奇特的人,两人眼前立时便看不清事物了,分不得方位。
两人虽欲摘了乾元旗,但又担心院中人丁多杂,被人撞上认出来。
两人正商议着,却见四个全身俱是铁甲的人抬着两口大铁箱子走过来了。二人急忙让在一边,待那四个走近,二人讶异的看清楚,四人竟然都是各长着一只眼睛的,他们鼻侧无目,眼睛直生在寿桃一样突起的额头上。
四人一闪而过,英林两个却同时听到从大铁箱中传出来的人的呼哧声,似乎是箱中的人被塞着鼻口,发不出来话,只急乱的嚷着。
两人便都想起林以梁说过的听自杨伯讲的言语。两人不由分说的跟上去,欲看究竟,英无声想如果那四人要干败德的事,他怎么能够救箱中的人一救。
两人跟着四个独目怪人转角拐弯的走,一路上碰见很多赵府守门看锁的家丁和一些不明来历的人,他们在每道亭关上都设驻着把守,是完全一幅如临大敌的样子。就见那四人手中持着一柄黑铁牌面,让各关口的把首看验了,一路直向人迹罕至的后院行去了。
好一阵,终于就看见了那落雨如落星的大湖,霎时,两个人紧张起来了。
就见那临亭靠岸的水面上,静荡荡的漂泊着一只画船。那四人便将两口大箱子,依次的抬到那船舱里去了。
林白便要跟上去,却被英无声拉住了,英无声摇了摇头,说舱里空间逼狭,又不明其中真相,还是谨慎些的好。
但林白怀疑那箱中人会是自己失踪多时的长姐,便急得要哭。二人正犹豫之际,已见那只船荡开水波,慢慢的远离了湖岸,直向湖心驶去了。船渐远,大雨就遮得那艘船幢幢影影的。
林白说;“无声哥,那箱子里的人会不会是我长姐?”
英无声说;“我猜测是不会的,他们将大姐从半夜里虏去,必定是有什么紧急重要的事需要着落在大姐身上,那样的话,他们不可能直到现在才让大姐出来的。”
林白听英无声这么说,也就不言语了,虽然她心中还有好多疑问,但她也觉得英无声的话是有道理的。
二人看着那摇摆在波水大雨间的画舫,突然就见当它驰进湖心的时刻,就泊着不动了,渐又慢慢的下沉,直到淹没在泱泱的水里,没了一丝影儿。
英无声和林白两个,心中都狐疑,怎么那船儿自行到湖心,竟就无缘无故的沉没了呢,怎么也不见那入去的四人喊救?
两人不明所以的看了半响,见湖上再没异动,他们便张望着看四周,寻找林白那次闻见林以梁风里味道的地方。还没找见,英无声在侧眼里,却看见沉没于湖波里的那艘雀船,竟晃悠悠的升上了水面了,竟又直驶过岸边来。
英无声心中狐疑更重,拉了林白靠近过去,在船泊岸的时候,那抬箱入水的四个怪人又空手而回了,英无声躬腰下去看见,画舫舱中静寂无物,什么都没有。
英无声遂示意林白,两个紧跟上四个怪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