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隔着风雪,行远的那些人被散散淡淡的虚雾弥漫着渐就看不清楚,但英无声也发觉了,那拨人脚步疾快,去履匆匆,似被紧急的尘霜之气裹着。
山路雪滑,大风肆张,他们却那么慌迫的奔走,必有原因!
就听夜曦说;“瞧他们的行装来路,他们也都是黑血七渊的部属,他们这样急乱乱着远去,肯定是有什么紧急事务的,说不准是他们的老祖已经现世了,他们都要赶去迎接。”
英无声见夜曦全没有再和他致气的的神色,并不将他们之前的嫌隙放在心上,便也无法计较太多。
英无声听夜曦这么讲,便说;“那老祖很了不起么,为什么这么多人都来迎接他,他们黑血七渊的人都很怕那个老祖么,他这次出来,是不是就没人再有法子制住它了,他那么凶残,会不会又要杀死许多人?”
夜曦被山风吹着的面上有了忧虑之色,夜曦说;“这个一时半会也给你讲不清楚,我听我们门中的一些前辈老人讲论过,那老祖的确是很厉害的,举手透足之间,杀人如麻,眼都不眨一下。至于现在,或者以后没有人能制住他,这我不知道的,怕也不好说。”
夜曦望着溯雪飘飘的群山大河,没有回头,又说;“人们都讲,当年晏阳天以一招险胜,禁制了那个黑血老祖,之后便再也没在六界中出现过。”
夜曦说;“人们都猜那一战晏阳天也是受了极重的创伤了。亦有人们作过评判,说晏阳天可能留下了对付老祖再次出世的功法,将它传给了门人。”
夜曦这么说,英无声心中就隐隐的似要联想起什么事来,想了半天,时断时续的,终于连成一条清晰的线索,他和林白在镇郊的城隍庙听单于两人讲过,那个被他们追拿的柏寿生便是晏氏门下,黑血七渊的人马那么兴师动众搜找柏寿生,是不是怀疑,那柏寿生真有能再次降服他们老祖的法子呢。
那柏寿生到底是谁,是不是便是叔父呢?
英无声正欲问夜曦知不知道那柏寿生的来历底细,忽然听得面前断崖之外的隔岸群峰之中,啾啾啾啾响起了数声尖锐激越能穿透空雾的鸣啸之音。
二人都向声起的方位望去,便见又有几道蓝紫色的烟气就从那里直蹿上天穹的高处去了。待几乎是挨着了云边,忽然就啪啪炸裂开来,化作无数道绚烂光芒向天边流逝而去。
英无声正感新奇,夜曦说;“这是黑血七渊的传信讯号,那里肯定是出了紧重的大事了。他们这个信号发出,不管远近,但凡看到的人,都得赶回来的,违命者会受到他们幽冥神的惩罚,听人说那是种很残酷的手段,但我没见过,据说他们黑血七渊的人,不管职位多高,都害怕幽冥神的惩处。”
英无声突然想起在望海宫里,被戴着银面铠持着玉令牌的黑衣人以幽冥神逼死的古凤城师弟几个。
那古凤城师兄弟,被拿着黑血盟王令的人逼得以幽冥神设誓,最后为证清白自杀,不知那幽冥神到底是什么凶怪,竟能让人惧怕成那样!
英无声说;“既然你说你都猜到我是谁了,你为什么还要告诉我这些,我知道的太多,不怕我说了出去么。”
夜曦转头看向英无声,说;“我哪里知道为什么,我想说就说了,我想告诉你,不可以么。”
英无声便被堵得无法言语,夜曦见到,笑了一下,但英无声从她的笑里,看到了她不经意流露的浅浅愁哀。
两人各怀心事的远眺而望,忽然看到从很多雪岭深谷,大泽密林之间,有极多的人奔行如风,快愈冲马,或者纵云乘雾,或者踏雪而掠,都纷纷扰扰的向那烟花落起处飞去了。
英无声便说;“我要跟上去那里看看,我有很多事要知道,既然你已经找到了你们的门人,你没有危险了,我们便就此别过吧。”
夜曦说;“你看看。你是确定现在就要赶我走么。”
英无声顺着夜曦指的看到,原来他们的面前,除了深悬的绝壁,那里还有别的出路。刚才他看着那些奇异的事情,没留神,只注意到头顶的崖壁上横生着几棵偃卧的老松,他以为可以攀着那些老松爬上山顶去,但此刻细看来,发现那些松枝石坡上,早积满了厚厚的大雪,早是无法下足了。
英无声面色未变,心中却渐感焦虑。遂想到,总不能又从那大水崖下游出去吧。
英无声正踌躇着,却被夜曦从他腰肋里楼住了。夜曦说;“抓紧了。”
只看见眼外大雪刮杂杂乱飘,那些茫茫的大山竟皆下沉。夜曦只在绝壁半空的的松枝上弹了几弹,二人箭一般的拔高,一口气的功夫,他们已落定在山颠之顶的平旷野地上了。
便见莽风无崖,大雪兼天而落。
夜曦待英无声气息平稳了,说;“我要去了,不和你致气了,你体内的毒要快些解除,不然会要你命的,你得趁着黑血七渊的那干人还没有离开,这里的事还没大定,快去找解药。”
英无声心下有些歉意,软了语气说;“杀了你师兄姐妹的那个人还不知道,也不知他离开这里没有,你要是碰到,你能打得过么?”
夜曦说;“打不过。”
英无声沉思了片刻,遂说;“反正我也要去那些人集聚的地方,你我一道去吧,不过路上你可别再惹我。”
夜曦说;“我就等你这么说呢。”
夜曦说;“你这人虽然无趣得紧,但也比我们门中的那些人好玩多了。”
英无声听夜曦这么说了,深感后悔自己的孟浪,但一时话已出口,怎么收得回来,便也只能和夜曦一并去。
山中雪沉无路,草湿泥滑,夜曦只得紧紧的抓住英无声,怕英无声不留神时滚落摔伤,后来,她几乎是扶抱着英无声在雪雾里飞奔了。
道上夜曦告诉英无声,说自己也并非完全是赵家老太爷的弟子这么一个单一的身份,夜曦说自己只是被师姐买回赵家的。身上的一些功法也仅仅是那些年岁稍长的师兄师姐教的,她虽然住在赵家,也被人称为凤仪十八殊,但她一年内也见不了几回赵老太爷,一是因为赵老太爷常不在府中,很多时候谁也不知他的去向。一时自己年纪还小,不是让赵老太爷亲自传功的时候。
英无声便说学功法还跟人的年岁有关系吗!夜曦情绪低低落落的,说并不是那么一回事,是有另外的原因的。夜曦说待过明年的秋末后,自己便会被赵老太爷亲传玄功了。
英无声本欲说几句恭贺夜曦的话,他想那赵老太爷必是极其了得的人物,能得他的亲传,自是幸事一桩。但英无声却忍住了没说。他忽然想到,以赵家的残毒,赵老太爷能是什么好人,夜曦随他学功,实在谈不上值得祝贺。
夜曦就向英无声又说了很多话,夜曦说她进赵府时才八岁,她家在大盛帝国的北白花州。那一年北白花州接连平白无故的出现天灾,先是仲春花季的时候天地间连落了半个月的暴雪,就将地里的庄稼冻死了极多,后来夏临秋降,时而水涝,时而大旱,就更加因为饥饿而死了很多人。
夜曦的父母亲人都死于灾后的瘟疫,她是被路过的师姐从人贩子手里买回去的。后来那位师姐成了她的半个师娘,但也是没人知道的事,再后来,那师姐就不知所踪了。
夜曦说她和众多师姐妹一样,自初来时便都生活在大盛帝国京都的大将军府里,府中人物杂多,但官家规矩也繁,自己平时除了练功习读,还得做些女红,也照顾府中公子少爷夫人他们的起居饮食。
夜曦说着话,英无声却没从夜曦的言语里听出半点愉快的意思,对于她明年要亲承赵老太爷的教诲一事,也是殊无丁点欢愉可言。
英无声就心中微感奇怪,猜测是夜曦在赵家过的并不如意,她虽然有着看似光鲜的模样,但心中未必便是高兴的,没有忧虑的。
英无声本欲相问,但想到事涉人家师门的隐秘,赵家虽依附于黑血七渊,但到底并不是出于一脉,他可以打听问黑血七渊的事,但赵家的,涉及太过幽秘,怕夜曦未必便说。
英无声正听着夜曦的话,心中乱想着,夜曦却又说她的那些师姐妹,其实并不都是赵老太爷的弟子。相反的,她们大多是赵老太爷的暗妾,都是陪护赵老太爷修习某种厉害玄功的。夜曦说那赵老太爷已是好几百岁的人了。
听夜曦这么讲,英无声便知道夜曦心底戚戚的缘故了,只怕她是不愿意和她的那些师姐妹一般,不甘做那赵老太爷的妾室,没明没分,且又见不得光说不得破。
二人正散散碎碎说着话,沿着平缓的谷坡冒着乱纷纷的大雪穿行着,也看到身边或不远处的空里有三三两两的人踩着雪花飞掠而去。大雪压着秋冬交季里山野的枯草乱树,二人眼里映着的便是一阵青色,一阵白色。
忽然,二人驰过一座山坳里的平整地面,猛听到左侧的山角里有疾快的金铁透风声穿荡而起。
二人脚下慢了几分,越发听得真切,那是剑器争持杀斗的声音,就听得金铁交震声密如沙落豆滚。在尖锐如电的破风声里,传着女子急促的呼喊叱咤之音和一两个男子沉雄厚重的说话声。
英无声被夜曦抓着,二人脚下不停住,却向斗杀处的方位直直潜行过去。听得一个响如瓮鼓的,苍老中带着尖利的话音说;“赵鹤川,你这个缩头乌龟,你再不现身,老夫可要大开杀戒,灭了你这几个娇滴滴的徒子徒孙了。”
是赵家的人。英无声心中想到,是有人找赵家的茬了,那赵鹤川正是夜曦的师父赵老太爷名号。却不知得罪了谁,被人家拿弟子来撒气。
英无声便低声向夜曦说;“有人找你们的晦气,他们斗杀得这样紧急,肯定都是高手,你还不赶紧逃么。”
夜曦反问着说;“你的兄弟姐妹有难了,你会袖手旁观只顾着跑么。”
夜曦说;“你少说些话,和我们姐妹争斗的应该是通冥五圣,我听到过他们的声音,那是功法很了不得的人物,你再乱说话让人家听到了,我就把你丢出去,先让那五个怪物杀了你,把你脑袋泡酒喝。”
英无声要还嘴,心想夜曦的那些师姐妹也未必都是好人,说不得都跟夜曦一般德行。夜曦若救她们,说不得要搭上自己的性命,便是救下了,怕也要被她们一伙欺负的没完没了。且夜曦能查知自己是谁,难保夜曦的师姐妹就查不出来,若叫她们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就可能糟透了。
英无声就想,赵家依附于黑血七渊,那通冥五圣既然是他们七渊的人,却为什么又要和赵家为难呢?
夜曦见英无声不说话,就格格的笑了出来,将英无声抓了个紧,两个人风车儿一般的往杀斗处赴去。
及到过去,二人落足在一颗大石后掩住了半边身子,英无声想到,夜曦也是忌惮着那通冥五圣的厉害,怕他们瞧出乾元旗下藏着的人来。
那通冥五圣究竟怎样子的,能将这无法无天的夜曦吓成这样!
英无声瞧他们匿着的地段,前面两山夹峙,根部颇阔,后边逼仄窄狭,身侧近处树稍层层,多为针叶林木,如有紧急,可迅速隐藏进去躲得一阵的。
英无声便知夜曦于他的话语,多半又是戏谑的言论了。见夜曦匆迫之间选好进退有据的路,也是颇为佩服夜曦的聪明机智。
英无声忽然就又想起了那个已死去的明瑶,想那明瑶也是极其果断聪慧的女子,却那样白白死在了无尘阁的望海宫里。英无声猜不透,那天在望海宫中,黑血七渊的那么多厉害高手汇聚着,不知是被谁一下杀光了他们。
英无声自始至终都有些怀疑,那都是一场算计好的阴谋。
英无声心中想着,望向前方争斗的地方去看时,几乎又被见到的诡异景象吓得叫出声来。
英无声看到,在前面厚雪满积着的河床口,在噗簌簌降着的大雪乱影里,两个玄袍斗篷黑面罩的人,脸上各是止露着眼窝,他们腰带上都是挂着宽大的黑铁弯刀,却并没有拔出鞘来。
就见两人负手而立,将六个容色娇丽绝好的年轻女子逼住了,不容得她们离开半步。
英无声心中惊异,那二人的装束,与自杀在无尘阁望海宫中的余我师兄弟的正是一般,是他们复又借尸还魂了,还是这等装饰却是他们门内故有的规矩呢,为什么他们师徒都是一般的样貌,他们穿成那样子,怎么分辨谁是谁?
英无声想,夜曦说那二人是通冥五圣,那么他们便是姬飞沙余我古凤城几个的师傅了,他们师徒怎么都是一样的行装。
英无声看夜曦时,她正不眨眼的向场中瞅着,她手中不知何时已抓着两粒鸡卵大小的石子,看样子是做着随时救人的打算了。
看那六个女子衣衫秀发俱各散乱,他们都是长剑在握,并排着站立,却被那两黑衣人逼得不住的后退着。显然,她们六人在与黑衣人的争持中败下阵来了,看那两个黑衣人气定神闲的样子,必然是她们之间的功法相差太大。
就听一个黑衣人说;“你们讲还是不讲,赵鹤川那老儿藏哪去了。”
一个年纪比其余女子稍大点姑娘说;“前辈,我们姐妹在望海宫出事前便再没见过家师,家师现今何处,我等是确实不知道的。望海宫所发生的祸难,我们也是不久前才听人说的,前悲所问及的话,我们委实难以回答,前辈何必将我等苦苦相逼呢。”
英无声心里想,原来那两黑衣人是要逼问赵鹤川的下落。那赵鹤川在他们望海宫倾覆时不是在白匾密阁中给黑血七渊的左右使在疗伤么,怎么会失去踪迹,难不成也死在望海宫的变故中了。
望海宫的那场变故里,在一阵风吹灭庭堂上所有的灯火后,是谁首先喊出的那个杀字,说了不要放走一个的话呢!
会不会是那个杀了诸葛四兄弟的骷颅人,或者是那个挑起孙仲年与魔灵五老之间争杀的黑衣银面铠的玉牌人。
英无声想,既然来这黄月山迎接他们老祖的人大多是左右使调拨而来,那么他们多半是属于左右使一脉的了。那个身为他们盟主暗使的玉牌人为盟主剪除对手,借机杀了那干人,原也说得过去的。
听得那女子又说;“前辈,盟内的传号灯点燃,家师必然要赶回来的。前辈与家师之间有什么误会,到时候当着盟中诸位高人的面说清,也就是了,我等一介女流,前辈何必为难不放呢?”
那个原先说话的黑衣人说;“少废话,我通冥门下的几位弟子尽数死于你们望海宫,我那弟子是接的你们赵家的帖子去赴会的,而今我门中后辈尽绝,难道那赵鹤川赵老儿,不想给我们一个说法么,是你等自己动手,还是要我们动手。”
那个女子说;“对于贵派几位师兄的死,我们姐妹听了也很难过,他们都是那样好的身手,这次阻止六界人马增援,也多亏那几位师兄护持大阵,才没让他们得逞,但几位师兄的死,却是意外,并不是鄙派所为,怕家师也并未知晓,还望前辈明鉴。”
那黑衣人说;“我门人受邀赴会,被难而死,纵不是你赵家做的事,但出事之时,也未见你赵家一人为之缓颊,赵鹤川请人议事,却置人死地而不顾,你们赵家岂能脱得了干系!”
此黑衣人话音未落,他身旁的另一个黑衣人沙哑着嗓子说;“老三,和她们废什么话呢。赵老儿既然龟缩不出,先拿她弟子们问罪也是一样的,以后见着赵老儿,再和他理论。”
那个黑衣人便说;“你们动手吧!”
话音才落,那个和他们应答的女子喝了一声,说;“我挡住他们,你们快走,快去请左右使来此做主。”
众女子都哭哭啼啼,迟疑着没动,都将剑尖对准了黑衣人。
那女子便大喊一声说;“要白死么,快走,叫师傅给我报仇。”
女子不待话落,手中长剑向天引去,忽然就臂上加力,一霎里剑刃上起了嗡嗡响着的雷鸣之音,剑气渐壮,搅得空里乱雪如堵,突然,那女子暴喝一声,一剑斜劈而下,直往黑衣人头顶斩落而去,口中骂说;“你们还不走,都要枉死么!”
女子话才出口,她手中长剑剑气裹着满天风雪,天柱倒折般的已压向了两个黑衣人,而其身后的另外五个女子,在又一个女子抽泣着说了声走后,皆转剑回身,向那烟火起处飞掠而走了。
就见那两黑衣人动也未动,全没将那破山斩岭的一剑放在心上,听得他说了一声;“想走么,没那么容易的事。”
遂见那黑衣人不抬脚,不动手,忽然在他腰间挂着的宽大的黑铁弯刀却猛得脱鞘飞出,也不见那刀如何变幻,只觉它一枚针似的射入半空,瞬间光芒照如日色。就将那力斩千钧的长剑之势横阻在了空里,那女女虽仗着剑,却是落不来,回不去,竟像是被粘住了。
英无声不知那黑衣人要如何对付那女子,他虽想到那女子是赵家的弟子,未必就没干过伤人败德的事,但他刚才见那女子舍己救人,他便也被感动了心肠,他遂想着要寻一个救人的办法来。
他正思量着去看夜曦,夜曦却说;“不好,我师姐要糟,这两人太厉害了,他们要使炼狱刀法。”
夜曦说着话,手就扬起,胸腹间吸一口气,瞬间她的手上腕上溢出幽幽的蓝火般的烟色,她抖动手臂,将那两枚石子天惊石破般的暴击出去,直袭那柄在空里已小如芥子的铁刀。
英无声心中犯疑,怎么夜曦不去袭击那使法施功的黑衣人,却是射向那柄刀去,难道哪刀比人更厉害么。
英无声思虑未定,已然早见那两枚石子已次第击中刀面,听得叮叮两声脆响,英无声还没瞧见那刀面上生起的变端,夜曦已说;“快躲。”
英无声便才被夜曦抓起,没防备得及,一面春潮海水般的气浪已翻卷而至,只一下,二人如被长帚扫中,早远远的跌滚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