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学学宫占地极广,楼宇屋舍上千,其内的太学生更是数不胜数。晨钟酉鼓,诸生穷经皓首,图一世荣华富贵。
每日晨时,便有轮值太学生按时敲钟,钟声一响,便是夫子入讲堂开课之时,若三通钟声不至,便会关闭宫门,太学生便不得进了。酉时击鼓,鼓声一响,宫门大开,所有诸生离开讲堂,四散离去。虽说迟到或不进学宫也没什么惩戒,但长此以往,留给夫子的印象自然极差,须知太学生学业考校优良与否,都在夫子的一言之中,夫子若说不好,便无通过某一经考核的指望。
学宫中的太学生也有等级之分,俱是虚职,只领俸。经五经博士考核连通二经者,可获文学掌故之职。连通三经者,可获太子舍人之职。连通四经者,获郎中之职。前三者皆是虚职,只是获得朝廷嘉奖的称呼而已,依旧是学子一枚,但若是五经皆通,学业已满,便会直接提拔为官吏,也既正式出仕了。这是多少贫寒士子梦寐以求的结果。但想五经皆过,不经过无数年的寒暑之功,根本无此可能,除非真是天资纵横之辈,或有朝廷中位高权重之人照拂,方可真的出仕为官。
张顺赶到太学学宫正门前时,第一通鼓刚刚敲罢,无数等候在学宫前的诸生鱼贯而入。这些诸生大都是官宦豪门士族之子弟,嫌弃学宫寄宿之地清贫,便都在学宫外寻地安住。家有万贯赀财者,更是直接在学宫外盘下一幢宅邸。物以稀为贵,住在学宫之外的人多了,地皮岂不飞涨。如张顺这般并无多少余财者,要么住入学宫之内,要么舍近求远觅地安置。
张顺特意穿了件兰绸新袍而来,但和一同进入学宫宫门的太学生比起来依旧显得有些寒酸,这些人大都绫罗绸缎腰挂锦囊玉璧,呼朋唤友结伴而行。张顺谁也不识,只是随着人流而进。
从学宫大门进去,先是一处颇为广大的围场,围场前方便是一处大殿,左右数条石阶通往其他楼宇。人群到了这里便四散而开,有去学《诗经》者便去青阳殿,去学《礼经》者去明堂,想去听《春秋》的,便去总章殿……太学所授五经分属五殿传授,而五殿各有教授的夫子,统称五经博士。其实五经之外还有个《乐经》,可惜秦末大乱后失传,六经便少了一经,否则这太学内传授的便是六经了。
张顺直奔辟雍殿而来,不为其他,只因离着最近,若非要做个选择,自然是选最方便的一处。
辟雍殿十分高大,上方盖着琉璃瓦的圆顶,下方开八道门户,各通八处讲堂,俱都是讲解《书经》之地。
张顺看着眼前宏伟的学宫殿宇,心旌激荡,兴奋不已,天下学子那个不仰望太学,如今自己终于站在此地。他入殿后选了右侧第一个门户,顺着长廊进去,一间宽大的讲堂便出现在眼前。讲堂前方乃是一座离地数尺的石台,台长五丈,宽三丈,铺着三层凉席,四角压着瑞兽席镇,上摆一张紫黑桌案,案上四宝俱全,桌案下首更是放着左右两只香炉,炉内熏香青烟缭绕。
讲堂后方又摆放着无数凉席和矮几,乃是众多太学生听讲的位置。
此刻讲堂之内已有小半学子安坐,奇的是这些学子全都坐在远离前台的位置,十分靠后。张顺头一次听讲,求学心切,离远了怕听不真切,便在离前台第一排的桌案后盘膝坐了下来,静静等待夫子来临。
张顺在最前排一坐,刚才还有的嘈杂之声立时安静了下来。张顺回头一看,便见那二三十名老少诸生全都望着自己,见他回头,立刻眼神飘忽的不敢对视。张顺心中奇怪,这些人衣衫陈旧,面黄肌瘦,一望而知乃是贫寒士子,能够在第一通钟声响起后便赶来讲堂之人,多半都是住在太学学宫之内,靠朝廷供养的太学生。若是自己不在朱家村租下宅院,便也和他们为伍。
第二通钟声响过,讲堂之内已来了过半学子,张顺虽闭目养神,却察觉得出那些进来学子从身边经过时,似乎都放轻了脚步。
又是一群学子从门口走进,只是这一次脚步之声直接在张顺身旁停了下来。
“你是谁?”一个有些阴柔的男子声音冷冰冰道。
张顺把眼一睁,便见前方站着六七人,全都腰系玉带,头扎青巾亦,脚蹬鹿皮靴。领头者是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戴着一顶镶嵌玉珠的进贤冠,生得双目有神,面如朱粉,虽然长相不错,但脸上总带着一股子狂傲之气,鼻孔朝天,一脸不屑地瞧着张顺。
张顺起身作揖道:“在下张顺,初来学宫,有何不当之处还请海涵。”
“哈哈哈……”六七个人顿时放肆哄笑起来,那一开始问话之人冷笑着道:“原是初来的,我乃东平侯世子彭旸,念你无知,饶你这一次,给我滚!”
张顺勃然变色,眼前之人原来是东平侯世子,难怪如此嚣张,同时也对为何一开始那些进来的太学生不坐前面而了然,想是能坐这前排之人都是些郡王公侯子弟,无人敢和他们相争,才特意空着位置给对方。自己不知其中规矩,触犯了这些人。
若是对方客客气气说明原委,张顺让一让自也无妨,但对方言语无礼,此时相让,众目睽睽之下大损尊严。
张顺淡淡道:“我原不知讲堂还定有各人座次,等夫子来时问一问在下应坐何处,到那时相让也不迟。”
彭旸面色一沉,向后退了数步,向外一摆手,冷冷道:“给我把他揪出去!”他身后六人中走出一名身着蓝色儒服的年轻男子,丹凤眼寒光闪烁,双手一搓,手掌之间立刻发出咯咯的错骨之声。他阴笑着站到张顺面前,说道:“张公子,在下邓恢,适才世子说让你滚出去,你是自己滚,还是想让邓某动手。若是邓某动手,只怕张公子的颜面不好看。”
张顺绝不想第一日进太学便动手打架,如今骑虎难下,这冲突似已无法避免。他暗暗握拳,若这邓恢真敢动手,说不得只能厮打一场。
邓恢见张顺毫无相让之意,摇了摇头,伸手便来抓张顺肩头。一条人影突然冲出,卡在二人之间,邓恢的那只手没抓到张顺,却揪住了闯进之人的衣衫。
“邓公子,邓公子,是在下……在下钟旻,还请松一松手。”那人身形消瘦,被邓恢提着胸前衣襟几乎双脚离地。
闯来之人居然是张顺昨日在太学学宫门口遇见过的钟旻
邓恢把手一松,钟旻双脚一落地,连连弯腰作揖,向东平侯世子彭旸和邓恢道歉:“不好意思,张公子刚来太学不懂规矩,只怪我没和他说清楚,这才冲撞了二位,对不住之至,各位多多包涵……”钟旻回过身来一把拉住张顺就往后退,低声道:“张公子,幸亏你遇见了在下,否则便要大祸临头了吗,你那几个铜钱花得委实不冤。”
见二人走开,邓恢撇了撇嘴,转头望向东平侯世子彭旸,看他是否还想深究此事。恰巧第三通钟声传来,那高台后方悬挂的布幔往旁一掀,一名白发老者背着手缓步走上台来,其身后还跟着两名青衣小童。
彭旸冷哼一声,大袖一甩,大刺刺在张顺适才做过的位置上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