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苍穹之下,高耸的灵台宛如一座黑沉沉光秃秃的小山,山上没有任何树木,也没有任何走兽,只有一杆祭旗孤零零指着黑夜,似乎在诉说着旗杆上斑斑血迹的来历。
每一处每一滴留下的痕迹,都是曾经奉献给神灵的祭品,凡间的帝王期望用卑微的万千蝼蚁来讨好神灵,神灵喜,鲜血祭,神灵怒,一样的血流成河。
一道人影如大鸟般从远处的黑暗里滑翔而来,呼的一声,落在了祭台之上。
人影蒙着面,鹰隼般的眼睛居高临下,扫视了一遍之后,从高耸的灵台顶端一跃而下。
三清殿前,几个蒲团摆放的端端正正,周围的红烛照耀得里面一片明亮,即使此地没有什么人气,也显得不那么冷清了。
太祝丞方子真背着手仰望三座尊神,他不是道家子弟,自然也无须敬畏,能够闲暇之余给三位尊神身上落的灰尘掸去,便已算是对得起他们了。
能到这里来当个太祝丞,方子真觉得很好,即便自己学富五车又有什么用,在朝廷那个大染缸里,只靠自己的门地和关系,能够不被碾死便要到三清殿前烧高香了。
理想不能当饭吃,这个道理从女蜗造人开始就是真理。
方子真转过身来欲到殿外去,结果方一回头,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刀竟然悄无声息的劈了过来。
“哎!”方子真吓得面色大变,躲是来不及躲了,只能双手抱头挨这一刀,也许自己骨头硬,断了手还有头。
刀霍然止住,一个沙哑的声音沉声道:“你便是太祝令!”
“在下太祝丞……方子真,不是太祝令。”方子真期期艾艾道。
“不早说!”那人嘟囔一句后刀一反转,用刀背在方子真的头顶处轻轻一击,方子真双眼一翻瘫倒在地,已经晕了过去。方子真即便晕倒了,在那梦境之中都在抱怨:“你不问,我怎么来得及说呢!”
人影脚下一动,如同悬浮在平地上一般向后院飘去。到了后院从,三面都是厢房,而当中空地上便是那座很大的请铜丹炉。东南两边的厢房都黑漆漆的不见一点光亮,唯西面一处有灯火闪动。
人影缓缓靠近西面静室,透过门缝朝里观瞧,只见这里是一间药房,无数的药柜摆在墙壁四周,只在当中放了一个蒲团,一名五十来岁留着山羊胡须的道人正盘坐在蒲团上,脑袋低垂,似乎在打坐时便已睡着了。
人影看了好一会儿,里面的魏道人一动不动。
“管你是不是装的,先砍你一刀试一试。”人影低声自语道,随后长刀在身前一晃,单掌朝前一振,劲气勃发,紧闭的房门立刻被推开,长刀跟着刺了进去!
唰的一声,一道寒光奔着魏道人的胸口扎落,而此时的魏道人刚发觉自己的房门无故而开,眼看一名蒙着面的陌生人一刀刺来,吓得双眼歪斜、面容扭曲,嘴里发出哎呀一声叫,便想从蒲团上爬起来。这爬的时候胸口前探,反而离着刀尖更近了。
刀尖即将落到魏道人胸口时,忽的止住。
魏道人这时才堪堪爬起来,颤声道:“你是谁?你要做什么?贫道没有银子。”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问话,简直是在告诉旁人,要命的没有,要钱的拿走。
果然,那蒙面人恶狠狠道:“把银钱统统交出来!”
魏道人苦着脸道:“贫道两袖清风,除了药材何来的银钱,好汉尽管到这些柜子里去找,见者有份,找到银子时需分我一半。”
在他屋里找到银子还需分他一半?蒙面人听了气得手中长刀一松,差些掉到地上,但实在不相信如此贪财的道人会没有余财。
“你站着别动,本爷亲自搜搜看,搜到了便剥了你的皮。”蒙面人说罢,亲自走到一个药柜前,把一个个抽屉拉开来看,里面除了各种药草便是干瘪炮制的动物,如蜈蚣、蚂蟥、壁虎之类,确实没有藏一两银子。
魏道人长松一口气道:“贫道清苦度日,一点秩俸也常被人克扣,委实活得艰难,好汉若觉得过意不去,不妨送些银钱给贫道,三清殿前,贫道为好汉焚香祈福,必能让你福泽绵长,长命百岁。”
蒙面人有些无语的瞪着魏道人,好一会儿才道:“本爷是打劫的,不施舍。”说罢便要出去,经过魏道人身旁时,看到他蒲团前丢着几卷竹简。
蒙面人停下脚步,说道:“抢道长的银子实在是罪过,可本爷走一次也不容易,总不能空手而回。家里缺柴米,道长先施舍些柴火给我,好拿回去煮粥吃,家中悍妇或者会给个好脸色看。”用手中的刀尖在其中一卷竹简上一挑,那竹简便向上飞起,眼看着就要落在了他手中。
便在此时,魏道人的脸色终于一变,不再是嘴歪眼斜、胆战心惊模样,而是端庄肃穆,面沉似水!他袍袖向前一卷,明明离着极远,却后发先至,抢在蒙面人拿到竹简之前把那卷竹简收入袍袖之中。
只听魏道人淡淡道:“外面有干柴,好汉尽管取去,这东西贫道还需留着给自己送终。”
蒙面人霍然变色,手中长刀划过一道寒光,向着魏道人头顶劈落,喝道:“道长好会做戏,却骗不得在下。”
这一刀是真劈,丝毫没有留手,魏道人若不抵挡,绝对会血溅三尺!
“阁下如此不知好歹,休怪贫道无情了。”魏道人不慌不忙举起左手向上一抬,一股白云般的丈宽巨掌凭空出现,挡在劈过来的寒光之前,然后右手掐一个剑诀,地上摆着的浮尘无风自动,柔软的尘尾骤然笔直,变得如同锋利剑刃,而尘柄又如利剑的剑柄,嗖的一声刺了过去。
浮尘如剑,如臂所使。
一朵朵璀璨的白色剑花如一朵朵白莲花绽放,向着蒙面人涌了过去。
蒙面人大吃一惊,刚想收刀抵挡,不料对方的云手如封似闭,竟抓着长刀收不回来。眼看自己要被对方浮尘所化的剑光淹没,此人全身劲气鼓荡,嘭的一声响,狂暴的旋风一卷而起,托着他向屋顶撞了过去,不但如此,他双手快如闪电,几十道黄芒呼啸着飞向魏道人面门。因为出手太快,几乎是一把抛出来的,且准头极佳,打头颅的绝不会打脖颈,打膝盖的绝不会打手臂。
然则这几十道黄芒去势虽急,魏道人只是举袍袖一卷,所有黄芒便都消失不见了,只余他掌心中叠的整整齐齐的三十六枚五铢钱。
哗啦一声响,人影已腾空撞破房顶窜到了外面,然后头也不回的逃之夭夭。
远远一个声音传来:“晚辈无意冒犯,小小心意请道长笑纳。”
魏道人并未起身去追,而是抬头看着露出闪烁星空的破烂屋脊,皱着眉头低低叹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