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
司徒府
后堂一间雅室内,当朝大司徒刘宏正端坐锦墩之上,听着侍立一旁的心腹谋士袁士丞回禀。
“主公,那张顺不但没死,反而失踪了十余日后再次出现,一回到太学,便打伤了十几名太学生。此事在太学内已传扬的人尽皆知。”司徒刘宏微微一皱眉,沉思道:“张顺?”
“便是假借其名上了份奏章弹劾大将军的学子。此举虽不曾让大将军失势,至少他原本拿去的长公主馨园又吐了出来,还搭上了两千黄金。长公主那里又送了谢礼来,谢主公为其秉持公道。”袁士丞笑着说道。
司徒刘宏轻笑一声道:“长公主感谢老夫?她该去谢那张顺才是。”
袁士丞道:“长公主岂会不知这都是主公谋划。是她求告于司徒,又不是求告于区区一名学子,如今得偿所愿,应该谢谁,她自然明白。”
刘宏道:“她不去求陛下,不去求太后,却来求本司徒,这是把本司徒架于大将军的刀刃之上,未必安着什么好心。若不是还有用她之处,老夫懒得理睬。”
袁士丞点首道:“正是,如此一来,让长公主欠主公一个天大的人情,以后在朝中便更好说话了。只可惜那张顺没死,反倒有些失策。若是死了便可让人再上一本,弹劾大将军挟私报复,杀死太学生,然后大肆宣扬一番,痛恨他之人便更多了。”
刘宏摇了摇头,似乎为事情没有朝想象之中发展而有些惋惜,问道:“那张顺为何打伤十几名太学生?”
袁士丞笑道:“妙就妙在那里,他让被殴之人大声宣扬,说大将军要派人杀他,这样一喊,大将军还敢杀他么?”
刘宏轻声笑了起来,点点头道:“这个张顺有点急智,也有点血性,当初倒是看不出来啊。”
袁士丞忽地面色一寒,举起自己的手掌向下一落,低声道:“大将军或许真不敢杀,但有的是别人杀,杀了之后,一样可以栽到大将军的头上。”
刘宏低首沉思片刻,摆手道:“不妥,行迹太重,反为不美。”
袁士丞道:“既然杀不得,那就招揽他。这张顺有一点本事,又和大将军起了冲突,主公诚心招揽,他必感恩戴德一心投靠。”
刘宏喜道:“这个主意不错,不如招揽他为老夫出力,老夫一向是很看重人才的。你派个人去说一说,让他再来司徒府一趟。”
袁士丞躬身道:“袁某这就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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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春雨之后,万物舒长,天地笼罩绿色,气候也变得暖和起来。
这一日太学正门和侧门同时大开,门两侧无数持金武士侍立,盔明甲亮,杀气腾腾。所有太学生和居住在太学学宫外的百姓都被拦在大道之外,宽阔的大路上,浩浩荡荡的车马正从洛阳方向迤逦而来。
太学学宫内所有讲课全都停止,授课的所有经学博士、博士在博士祭酒和太常卿的率领下,人人华服冠帽,手持笏板,在学宫的明堂大殿前跪迎来客。
无数威武的羽林军开道之后,便是上千名婀娜的宫娥气喘吁吁地举着各色伞盖、障扇、旗帆等物,簇拥着一台台精美华丽的大轿,穿过明堂前往后方的灵台,举行春祭之礼。
国之春祭,乃是大事,由太常卿主持一应礼仪,地点便是太学学宫后的灵台。祈祷天下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兆民安乐。
今年春祭尤其热闹,不但皇帝陛下亲临,连太后和长公主亦在,随行仆从一多,声势便大,不但鼓乐悬天,钟鼎齐鸣,更有数百名头戴斑斓面具,身披红衣,手持铜铃、鸟羽或法杖的男女巫祝,在大车上翩翩起舞,跳得欢快。
无数太学生为一观皇帝陛下真容,全都守候在明堂通往灵台的必经之路上。
张顺亦在人群之中,翘首观望着一排排经过的车马。
灵台和太学学宫虽然建在一起,但并不归学宫管辖,而是由太常卿之下的太祝令、太祝丞和灵台所属官吏该管,其修建有一座十分宏伟的祭台,另有祭天鼎、祭天旗、祭天池等物,旁边同时还建有七八座宫殿,排放先帝灵位和前朝圣贤,如尧舜禹汤和轩辕神农等。
张顺自进太学后从未来过灵台,对眼前所见十分感兴趣。只远处那座祭台便有十来丈高,占地足有数亩,高耸巍峨,也不知当初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才能建成此台,想来灵台之名便因此而来。
春祭按制定的祭礼一步步施行,先是太常卿在台下焚香祷告,宣读祝文,随后便是皇帝陛下率领文武百官上台向皇天后土敬献五谷,之后便是奉献祭品和跳祭祀之舞。
太常卿刘瑁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身形单薄面皮蜡黄,读一篇祝文都喊得有气无力,满脸是汗,他只因姓刘,身上流淌的是太祖血脉,这才能居太常卿之位。反正这也是一个尸位素餐的位置,许多事都有下面的人去做,最多便如今日上台,读一篇旁人早就拟好的锦绣文章,只要不出岔子,便算功德圆满了。
张顺所站位置极远,轮到皇帝陛下和文武百官上台时,只能看个高矮胖瘦,连脸面都十分模糊,只依稀觉得当今的皇帝陛下十分年轻,至于他身后谁是太傅、谁是大将军、谁是大司空,一概分不清。文武百官祭拜结束后,便是各色人等上前献祭和起傩舞,也是整场春祭之中最最热闹的时候。
献祭时,宫中带有无数酒坛,由宫娥搬运至祭天池旁,打开封口,把香醇的美酒纷纷倒在了祭天池之中,一时间酒香四溢,闻之欲醉。随后一群武士居然带过来八个蒙了面的人过来,这些人身上衣服虽都是新换过的,却依旧蓬头跣足,押到祭天旗前齐刷刷跪下。武士手中明晃晃的大刀向下一落,人人身首分离,倒在血泊之中。
如此血腥一幕,反而让围观的太学生纷纷叫好。被砍头的已不能称之为人,只是一件奉献给神明的祭品而已,且也不是汉家子弟,乃是捉来的蛮人俘虏,留了年少的养到如今,就为了在祭祀时使用,自然不值得一众太学生同情。
砍下的人头有专人用红漆托盘装殓,摆放在祭台之上,无数男女巫祝绕着祭台起舞。那些男巫倒也罢了,宫廷所选的女巫大都是妙龄少女,虽有面具遮掩,但宽松衣袍之下那曲至玲珑的身躯随着旋转而忽隐忽现,别有一番风情,看得一众太学生如痴如醉。
张顺正看得出神,旁边有人轻声道:“张公子也对这傩舞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