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顺到了总章殿外,也不进去,站在石阶之上大声喝道:“邓恢小儿出来!”
喝声响亮,声震屋脊。
此刻第三通钟声即将敲响,该进学堂听讲的诸生俱都已至,留在外面的并无几人,张顺如此大张旗鼓的呼喝,远近学堂俱可听闻。
张顺连喊数声,顿时涌出来一大群学子,有脾气不甚好的呵斥道:“听讲在既,为何喧哗?”
“与尔等无干,只让邓恢出来。”张顺不卑不亢道。
内有认识邓恢的太学生欲去报信,其实不用人传信,邓恢已然知道了,一大群人簇拥着二人出来,一个是东平侯世子彭旸,另一个正是邓恢。邓恢的脸上抹着一沉淡淡薄粉,尤其双眼眼圈处更是用朱砂描过,看上去有些妖冶。不知道的以为他爱俊俏才如此打扮,其实是这位邓公子的右眼上淤青未消,为了遮丑,才用颜色遮掩。
而让这位邓公子右眼受伤,正是那日在齐云寺外被张顺所殴。
东平侯世子彭旸见到张顺时,有些意外,冲着邓恢道:“这不是张顺么。”
邓恢则又惊又怒道:“张顺,十日不见,你居然还不死?”
“我为何要死?”张顺冷笑着道:“我不死,让邓公子很奇怪么?”
邓恢怒道:“你在殿外大呼小叫,直称本公子名讳,意欲何为?”
张顺道:“我来讨还一个公道!”
那东平侯世子彭旸嬉笑着道:“这里是学宫,又不是府衙,你来这里讨什么公道。”
张顺道:“讨公道不必事事假手朝廷,只邓恢小儿身上便能讨回。”
张顺左一句邓恢小儿,右一句邓恢小儿,明明邓恢的年纪比张顺还大一些,如此称呼,自然是充满了鄙视和污辱。彭旸转头对邓恢道:“这小子存心找麻烦,打死算了。”
邓恢瞪视张顺,冷笑道:“那日被你逃了,是你命大,就该有多远滚多远,却还不知高低的主动寻衅,真是自寻死路。今日是你主动寻衅,就算打死了你,祭酒面前也不敢制本公子的罪。”
太学学宫除了管辖各讲堂的经学博士外,官职最大的便是博士祭酒。
张顺握住剑柄道:“你尽管一试。”
平日里在太学学宫横行惯了的彭旸和邓恢二人,焉能咽下这口气,彭旸把手向下一挥道:“给我往死里打!”跟随在他身侧的都是一些狐朋狗友,指望结交权贵铺就前程,听得这些话后纷纷回身至殿旁剑架之上去取仪剑。
所谓仪剑,多是一种身份象征,便如很多文雅一些的学子腰悬玉璧流苏等是一样的道理,同时也能用来自卫,总比徒手要强的多。带仪剑之人除了皇城禁内不能去,其余地方尽可去的,故此太学生腰悬仪剑进出太学时,守卫的军士并不喝止,到了讲堂之外,便把仪剑从腰间取下,放在剑架之上。
此刻这剑架上足有几十柄装饰华丽的带鞘仪剑,也不分是谁的,尽被乱哄哄取了。
张顺一下抽出腰间长剑,剑一出鞘,围观众人发出一阵哄笑。
长剑剑刃上尽是如锯齿般磕碰而出的豁口
这样一柄破剑也要带在身边,是有多寒酸。
张顺冷冷道:“我只寻邓恢一人,旁人若横加阻挠,休怪在下无情。”
“呸!你这种人打死了,便如爷踩死一只蚂蚁一般。”冲在前面的几人目露凶光,举着剑就向张顺攒刺。殴打几个看不入眼的寒门子弟,他们也不知做过了多少次,好运一些的落个残废,差一些的便当场要了命去,又能找谁说理去。
律法,是给守法良民定的,权贵不在其中。
第一柄剑来,张顺举手一格,贴着对方的剑身便是一招“见风使舵”,长剑前吐,干脆利落的在对方手腕上划了一下。那人啊的一声尖叫,长剑脱手跌落,捂着滴血的手腕退了下去。
剑刃虽缺,锯齿般的剑刃划伤人却分外爽利。第二人、第三人接连中招,捂着手脚或倒或退,尤其第四人一剑落空后被张顺抢过身来,举剑在脖子上拖了一下,只是伤了皮肉。那人惊吓之下用手一摸自己脖子,竟然满手鲜血,顿时吓得放声大嚎起来,只道脖颈已断,必然丧命。打别人时不觉得会疼,被别人打,就是另一回事了,此刻才知绝望痛楚是什么滋味。
冲在最前面的五六个人眨眼之间落败,蜂拥的人群立刻如巨浪碰到顽石般霍然而止,纷纷停下脚步。
邓恢大吃一惊,这张顺什么时候本事这般高明!虽说之前看走了眼,以为他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经过齐云寺之事后他已知张顺如自己一般,是练过一些武技的,但也不见得有多少高明,至少自己和他好好对战一番的话,未必输他。之所以那日吃了亏,是跑山路太累,让这张顺以逸待劳了,十余日不见,他又能厉害到哪里去?
邓恢从旁边一人手中夺过一柄剑来,喝道:“张顺,今日你别跑便算你本事。”擎着剑从石阶上杀了下来。一旁的东平侯世子彭旸叫嚷道:“看什么,快上啊,大家一起动手!”
已被张顺先声夺人惊吓到的人群又开始往张顺涌来,把张顺团团围住。邓恢冲在最前,抖擞精神奔张顺胸口就刺。
张顺冷笑一声道:“正等你来。”他在殷王陵和风若每天都要打几十场,而且次次都被打倒,虽然招式还是那么几招,但学到的临敌经验却是以前十几年都不曾有过的。换作刚来太学时的张顺,面对众人围殴,除了转头便走没有第二办法可想,如今却已胆气横生,在他眼中,周围这些人外强中干,咋呼的凶,刺过来的剑连风若的一半犀利都不如。
张顺顺势“闻风而动”,身形往后迅疾一退步,反手一剑,把冲到背后一人的大腿上插了一剑。那人原本是想趁张顺和邓恢打时偷袭的,此刻却捂着大腿惨嚎倒地。
邓恢大喝一声,接连出招,剑光霍霍,把张顺压得又往后退了数步。果然邓家公子是得过名师传授的,手中剑颇有些沙场搏杀的气势,传授邓恢剑法之人当是行伍中高手。行伍中的高手在千军万马中或许有用,也能应付大多数武夫,对平民百姓而言已算本领高强,但放眼剑法高明之辈眼中,便是另一回事。
此刻总章殿前早已乱做一团,只地上躺着的人便有十几个,哀嚎呼疼,加之地面洒落的鲜血,当真触目惊心。堂堂太学学宫,朝廷最高学府,无数学子敬仰之地,何时成了演武场了?
有不嫌事多之辈,在外围大声叫好,纷攘之声喧嚣云上,第三通钟声响起都浑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