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小山,回到林中,老李头和结巴杳无踪迹。
阳光透过叶层,投下斑斑点点、细碎的日影。林间窸窸窣窣,兽吼声声,不知隐藏了多少猛禽凶兽。“嘎”的一声尖鸣,唬了他一跳,却听一阵扑棱声,一只大鸟振翅飞起。
地上是厚厚堆积的落叶。他细细搜寻,寻到了两排凌乱的脚印。
一路寻去,来到一座盆地。前方传来“呼哧呼哧”的喘息声,他拨开一丛灌木,就见老李头坐在地上,右脚鲜血岑岑。
“怎么了?”他关切地问。
“踩到木刺了,脚掌被刺穿了。”老李头痛得眼神迷离,额头冷汗涔涔。
“必须把木刺拔下来。”秦烨查看了一番,得出一个粗浅的结论。
老李头点头,秦烨骤然出手,痛得对方放声大吼。
秦烨撕下衣襟替他包裹了足部,又问:“结巴呢?”
老李头道:“结巴吓疯了,到处乱窜,应该就在前方。”
秦烨道:“我去看看。”遂披荆斩棘前行。
寻到结巴时,对方正立在一棵老树上,身体颤抖如筛糠,双手胡乱拍打着腿部。他腿上分明啥都没有,他却拍得“啪啪”作响。
秦烨大喊:“结巴,你醒醒,蚂蚁已经被消灭了,我们安全了。”
这一嗓子,适得其反。听到“蚂蚁”的字眼,结巴反应激烈,作势要跳下来。
秦烨一惊,想了想,转变思路:“结巴,老钱和老白归来了。”
结巴朝他看来,目中露出一丝喜色。他继续道:“你别动,他们就来见你。”结巴果然不再动弹。
秦烨松了口气,快步往老树行去。就在这时,一头猎豹无声无息地浮现在结巴身后,一口咬住了其胳膊。结巴痛呼,猛烈挣扎,却无济于事。他手上提着砍刀,却不知使用。猎豹衔起他,跳下树,往盆地深处而去。
秦烨失声惊呼,随后追赶。但前方又传来一声虎啸,一头斑斓大虎扑出,没有袭向猎豹,反而咬住了结巴另一条胳膊。
二兽拖着一人,隐没在林间,只剩兽吼伴着惨叫在林间回荡。老树也吓坏了,不停颤抖。
淋漓的血迹浇在地上,洒在枝头,像一串凄艳的断肠花。
“啊……”
少年热血上头,提着砍刀,循着血迹追去,直到被一截树根绊倒,他才猛然清醒过来。他止步了,因为结巴没救了,不会有一丝侥幸。
他满腹哀痛,脚步虚浮,愁眉苦脸地回到老李头身侧。后者得知一切后,也是黯然神伤。
老李头道:“四个老伙计,一下走了两。这是座吃人的岛,趁早离开,刻不容缓。”
夕阳西斜,红得像在滴血。秦烨架着老李头,一步一顿地往海边行去。
肚子咕咕作响,秦烨道:“我好饿,一天没吃东西了。”恰好周遭灌木上挂满了野果,洁白晶莹中带着一点红,诱人的果香扑鼻而来。他双手齐动,摘了一大把。
老李头阻止:“这种野果也不知有没有毒,不能随便吃。”
秦烨道:“以我们的脚程,起码要一天才能走出林子。太饿了,不管了。”说完便将野果往嘴里塞,狼吞虎咽。
有他试毒,老李头也大口吞食起来。
很快,二人风卷残云,将一大片野果摘了个干净。秦烨张口想说什么,却发现嗓子哑了,只能发出“呜呜”声。他看向同伴,情形一般无二。
恐惧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第一个念头是水。耳垂动了动,他竟真的捕捉到了水流声,当即飞奔而去。
一条溪流缓缓流淌,绕过老树,没过青石,哗哗作响。他大口大口地饮水,又吐出来,清洗口舌。
他起身,仰天大吼,嗓音浑厚,远远传开。他大喜过望,对着身后喊:“老李头,快来,泉水能清毒。”说完,他才想起对方的脚伤,忙跑回去将其扶了过来。
老李头趴下来,将头埋入泉水。
突然,他大叫一声,蹦了起来,大张着口,伸着舌头。只见其舌尖咬着一条似鱼非鱼、似蛇非蛇的怪虫。
他双手乱抓,但怪虫紧咬不放。秦烨取出砍刀,将怪虫劈了,但虫口兀自咬在舌头上。他又小心翼翼地将虫头刮了下来。
而这时,老李头的舌头已经分叉了。他终于崩溃了,嚎啕大哭。秦烨心中充满了罪恶感,这件事,他是始作俑者。
“嗷吼……”
声声狼嚎传来,吓得老李头立刻止住了哭声。灌木丛中窸窸窣窣地响,二人大气不敢出,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一声高亢的牛嘶响起,狼群追着野牛去远了。二人点燃了火把,身上背着干柴,继续前进。野兽都怕火,他们要未雨绸缪。
脚速比想象中还要慢。耗了足足两日,他们才回到海岛边缘,面朝大海。
篝火在跳动,秦烨捕来几尾鱼,烤着吃了。老李头已着手制作木筏。他订好了日程,两日内完工,出海远行。
夜已深,海水一波一波推上岸来,二人东倒西歪地躺着,皆是心事重重,无心睡眠。
不知不觉间,篝火弱了几分。秦烨翻身,眼皮陡然一跳,身旁多了一个人,直愣愣地站着。他定睛一看,是结巴。
他叫道:“结巴回来了。”老李头也翻身而起,拉着结巴又笑又跳。
围着篝火而坐,老李头很兴奋,操着含糊不清的口舌,说了很多。而自始至终,结巴一言不发。
秦烨打量着他,见他腰杆挺得笔直,衣服破破烂烂,身上却无血迹。他仔细打量其胳膊,完好无损。这一发现,令他惶恐不安。
笑渐不闻声渐悄。结巴直挺挺地躺着,似已入睡。秦烨悄悄将老李头拉到一边,说出了心中的困惑。后者没好气地道:“活生生的一个人,别疑神疑鬼,或许你看错了呢。”
秦烨摇头:“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千真万确,错不了。”
二人嘀咕了好一阵,闹了个不欢而散。一转身,结巴正笔直地立在身后,目光呆滞地将他们给瞧着。
老李头依旧坚信不疑,勾着结巴的肩,拉他回去睡觉。
秦烨蹑手蹑脚地退后,想要逃之夭夭,但望着老李头的背影,又踟躇了。好半晌,他咬咬牙,硬着头皮跟了过去。
这一夜,他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一觉醒来,篝火已熄灭,奇怪的是,柴禾所剩甚多。他叫道:“结巴不见了。”
老李头迷迷糊糊地道:“去捕鱼了吧?”
秦烨一蹦三尺高:“恶鬼昼伏夜出。”
老李头不悦:“闭嘴!”
整个白天都在忙碌中度过,木筏已初见雏形。
夜里,结巴又来了。秦烨拽着老李头的袖子,揪成各种形状,仿佛这件薄薄的衣裳能给他带来安全感。老李头也疑惑地质问结巴白日去了哪里。奈何结巴变成了哑巴,愣是不吭声。
天明,篝火又熄灭了,结巴也消失了。这回,连老李头都起了疑心。
木筏总算在千呼万唤中成形了。将木筏推下水,秦烨用一根粗木当桨,划得飞快。
老李头心里牵挂着结巴,但忍着没说出口。抬起头,结巴不正在前方吗?就立身海面,直愣愣地盯着他们。
他“啊”地尖叫出声。秦烨也发现了。眼看木筏就要撞上结巴,他们赶紧转向,拼命往回划。
用力过猛,木筏打起了转,一个浪头扑过,翻船了。他们游回海岛,惊魂未定,朝海面看去,结巴正一步步走来,双脚似踏在水上,又似轻飘飘的,足不点水。
二人再次钻入密林。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结巴始终缀在身后。
树木成排倒退,老李头跛着腿,一蹦一跳,速度竟也丝毫不慢。死亡的威胁赋予了他力量。
“吼……”
一声虎啸震得他们浑身一颤。前方,一头斑斓大虎迈步走来,金黄的皮毛在日光下熠熠生辉,虎口张开,獠牙毕露。
老李头气急败坏:“他在将我们往兽口逼。他本来就是因为怕死才吓疯的。命丧兽口后,想将我们也拖上。”
秦烨道:“上树。”
生死攸关,二人爬得十分利索,不消半刻就爬上了树梢。而这棵树也是木秀于林,足有十丈高,横枝错节,粗壮的枝干一节比一节高。
老虎不紧不慢地沿着树干往上爬。这一刻,它代表着死神。
老李头将牙咬的嘎嘣作响,颓然道:“结巴得逞了,以后要结伴闯荡阴间了。”
秦烨心生一计,简单明了地说了出来。老李头无异议,当下依言而行。
二人沿着横枝爬了一段距离,将长袍脱下,拴在一起,一头绑在秦烨腰间,一头系在老李头手上。
老李头将秦烨放到下方的枝丫上。老虎正爬到左近,果然被引了过来。
猛虎一步步逼近,秦烨一步步后退。猛虎纵身扑起,他身子一荡,躲了开来。下一瞬,老虎便留下几个漂亮的凌空翻滚,摔落地面。代表死神的它回地府报道了。
老李头铆足了力气,将秦烨拽了回去。开怀的笑声自树梢爆发,久久回荡,笑得几只松鼠都从枝叶中探出头,投来不怀好意的目光,怀疑他们偷了自己的坚果。
一群渡鸦飞来,盘旋飞舞,虎尸被一片黑羽淹没。待渡鸦飞走,地上已只剩一堆枯骨和一滩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