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王达的问话,斗笠女子无言以对,所以她此行的结局注定是无功而返。
时间是个很奇怪的东西。
有时候,它过得很慢,有时候它又过得很快。
赵军兵临定南城第十日的时候,上百骑战马护送着一个名为李克的魏国丞相府掌书从梁城直奔定南城而来。
护送李克的人全部都是中军司的人马。
中军司是魏国一个很特别的部门,凡是能够进入中军司的人,就算是一个普通的小士卒,也有其独特之处,要么就是有某个一技之长,要么就是特别勇猛过人。
能够被中军司派一百人保护的人,让楚临风很是好奇,他更奇怪的是,此人到底为何而来。
李克,中等身材,面相并无特别之处,怎么看都是一个普通人。
如果不是他穿着一身显赫的官服,并且身后站着一百名护卫的士兵的话,他走在大街上,楚临风绝对不会鸟他一眼。
楚临风是在帅府门口接待的李克,他身后的侍卫被安排在了帅府旁边的一个别院里。
进入会客厅后,李克向楚临风问道:“太子师何在?”
楚临风明白,李克问的是公孙野,魏国历代的君侯都比较务实,所以在魏国并没有太师这一虚职。
太子师就仅仅只是太子的师傅而已。
只要有能耐,能被魏王赏识,这个人可以是一介布衣,也可以是显要的朝堂大员。
李克是丞相府掌书,官职不算大,但毕竟是丞相身边的人,这样的人物永远是其他大臣巴结的对象。
楚临风对李克还是比较客气的,半开玩笑的问道:“掌书大人千里迢迢而来难道是专程来找太子师的?”
李克郑重其事的道:“我有王书两卷,需要当着你们二人的面方能示出。”
“掌书大人稍等,我这就让人去把太子师找来。”楚临风没有直接向李克询问原由,他先是找来几个下人去通知公孙野,随后又回到大厅里,才对李克问道:“掌书大人可否提前提点晚辈一下王书中究竟所谓何事?”
李克郑重其事的道:“魏王有令,必须当着你们两位的面才能将国书交给你们,在下不敢违命。”
这个李克,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楚临风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有一句没一句的和他拉一拉闲长理短。
已经有十多日没有走出房门的公孙野终于重见天日了。
不知道李克是否发现了楚临风和公孙野之间的对峙情绪。他郑重其事的将两卷竹简从行囊中拿了出来。
这并不是魏王的诏令,而是半年前开始在魏国部分区域推行的一条法令,以及一卷新修订的功爵册。
在这波云诡谲的战乱时代,李克的年龄已经是半截身子埋入土中的人了。
他当了二十年的丞相府掌书,当今的魏国丞相李宰辅与他亦师亦友,魏王也对他极为信任。
不少人曾在私下里推测,以李克的能力与手段,甘愿在丞相府当掌书二十年,实则是在觊觎丞相之位。
当李宰辅百年之后,只要当今魏王还活着,以李克对新法的了解与贯彻,还有在李宰辅身边这么多年的学习,绝对是新丞相的不二人选。
当然,对于李克的事迹,楚临风并不清楚,他甚至都不知道魏国有这么一号人。
楚临风感到有些奇怪,定南城身处赵国领地,而且现在赵国大军围困定南城,李克却送来这么两册国君书,他实在想不明白魏王到底是什么用意。
带着疑惑的表情,楚临风将魏国新颁布的功爵册还有那卷名为“新军令”的法令一字不漏的看了一遍。
公孙野只是匆匆扫视了一遍,“新军令”是一年前才在魏国部分地区开始颁行的一条关于土地规划与军队建设的新法令,他早在半年前就已经知悉并仔细研究过了。
“功爵册”是对这二十年来逐渐施行的新法令的补充和完善,以及对魏国爵位等级的全新塑造与定义。
李克带着两卷新法令来到定南城以后,公孙野便明白,自己待在定南城的真正使命终于到来了。
看完“新军令”和“功爵册”的楚临风与公孙野各自沉思着,李克的脸却突然板了起来,他沉声道:“传魏王诏谕。”
楚临风被吓了一跳,他还以为并没有诏书,转念又一想,魏王都亲自派人过来了,怎么可能没有诏书。
李克将一卷羊皮书拿了出来,他一板一眼的道:“着令,自即日起,公孙野为定南城新任统帅,楚临风为副帅,尔等需同心戮力,共赴国难,坚守定南。”
耳中传来的这道诏令让楚临风有些猝不及防。
二十年前,公孙野就来到了魏国,他早就触碰到了魏国的权力中心,甚至还当上了太子的老师,可这二十多年来,他始终是一个布衣。
如今,自己好不容易掌控了定南城,并且为了定南城付出了这么多,仅仅一道诏令而已,自己手中的定南城就成了别人口中的美食。
然而,楚临风也没有注意到,公孙野在听到这个诏令的时候,他的脸色也并不是很好看,似乎对这道诏令也感到有些不满。
李克对迟迟没有动静的公孙野道:“军师大人还不接旨?”
公孙野心思复杂的接过了羊皮诏令,他的目光与楚临风短暂的对碰,心中很是诧异的感叹着:“楚临风当年离开魏都之时,不过才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而已,小小年纪,竟能得魏王如此信任,着实不简单。”
李克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不过他这句话显然是对楚临风所说:“另外,中军司长许恒大人在周边三郡五十四县共抽调了一千名中军卫,不日他们就会抵达定南城,他们将会全权听凭令使大人的调遣。”
楚临风疑惑的重复了一下李克的声音:“令使大人?”
李克正色道:“没错,就是您,紫铜令使大人。”
李克郑重其事的道:“您是我大魏国第一位紫铜令使。‘见紫铜令如见魏王’这是当年我王铸造这四块紫铜令时,曾说过的一句话,即使中军司长许恒大人也无权调动任何一个紫铜令使。并且,在特殊时期,可代行王权,自君王以下,对任何威胁到我大魏国安危的地方大员,享有先斩后奏之权。”
公孙野皱眉,李克当着他的面这么说,这分明是在给楚临风继续压自己一头的砝码。
老奸巨猾的公孙野担心李克继续说下去会更加提高楚临风在定南城甚至整个魏国的形象,他转移了话题,对李克道:“掌书大人一路劳苦,先在府中歇息片刻,稍后我为您接风洗尘。”
李克挥了一下手,很是义正言辞的道:“非常时期,就不需要整那些虚虚假假的东西了,给我和别院的一百名中军卫一起准备一碗饭就行。另外……”李克的话锋一转,道:“这次来定南城,我就在这里住下了。”
李克特意把声音压得有些沉重起来:“老朽惭愧!这次来,我是代表我王、代表魏都以及整个魏国对前线将士们的慰问,定南城的威胁一天不解除,我就一天都不离开。老朽虽一具残躯,但也势与定南城共存亡!”
李克说的义愤填膺,虽然一副老书生般的模样,但他的身上也有股血气,竟在不知不觉中牵动了楚临风心中的一丝情绪。
楚临风对李克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觉得像李克这种性格爽朗、干脆,说话直来直去的人很对自己的胃口,比起阴鸷而狠毒的公孙野要好上千百倍。
但就这种性格的人而言,他们在人们的面前往往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姿态与表情,让人很难与他们进行交流,甚至让人对他们望而生畏。
这样的人,生性光明磊落,为官必然清廉,可也正因此,他们身边的朋友自然会少得可怜,甚至会树敌众多。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他二十年来只是丞相府掌书的原因之一。
李克很直接的拒绝了公孙野的洗尘宴,向两人一抱拳,也不用任何下人的带领就向帅府的大门外走去。
走出帅府堂屋时,他特意用一种很有些深意的眼神看了楚临风一眼,似乎有什么话想要对他说,却又最终没有开口。
就在李克离开以后,留在帅府负责处理日常事务的五名千夫长第一时间走进了堂屋中,他们正好看到了楚临风与公孙野相互对峙的眼神。
五人瞬间感觉自己进来的不是时候,可他们既然已经走了进来,也不好再离开,何况他们也没有必须要离开的理由。
公孙野的目光如虎目般雄视在他们的身上,道:“把每个城门口的主将都叫来帅府,让他们都去政事堂,我有重要事情要宣布。”
政事堂一般是宰相办公的所在,公孙野这是有点自抬身价的意思,专门把议事厅说成了政事堂。
五位千夫长面面相觑之后,他们看了看始终背对着他们的楚临风,没有一个人动身。
公孙野的眼神变得阴鸷了起来,他对五人命令道:“现在,我才是魏王钦定的定南城新任统帅,你们还不快去?”
站在楚临风身后的五位千夫长像是有些疑惑,这五人大部分都是随同韩城从万州、禹州、牧州而来的人,他们当初接到的命令就是要听从楚临风的调遣。
来到定南城这么长的时间,也大致猜到了楚临风和公孙野之间并不是很和睦,即使公孙野用魏王来对他们施压,他们还是有些不为所动。
楚临风终于转过了身,对他们说道:“按他说的去办。”
五位千夫长在楚临风的命令下终于动身了,但他们离开堂屋之前楚临风又说道:“另外,给厨房打声招呼,让他们做些简单的饭菜,给别院的卫兵们送去。还有,千万记住,给李克的饭菜要和卫兵们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