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顾明月进了学校附近的一家早餐店。
清晨人少,店里没开空调,半碗下肚已然是汗流浃背。
过了不久,门再次被推开。
“欢迎光临,请问您想吃些什么?”
来人声音净澈低沉,“和她一样。”
“您是要大碗还是小碗?”
“大碗有多大?”
“那位美女吃的就是大碗。”
有意提高音量,他话语间带着明显的笑意,“那太大了。”
顾明月握杯的手微顿,继而心无旁骛地喝了几口水,起身离开。
刚向左迈一步,对方也跟着迈了一步,她再向右跨一步,对方也跟着跨。一来二回间,顾明月终于忍无可忍,如他所愿地抬起头,“云修,别闹了。”
语气中的熟稔与无奈与记忆中的如出一辙。
云修微微一愣,笑意晕染至眼角眉梢,“明月,你终于肯和我说话了。”
低头看了眼时间,“云修,我今天有事,改天再聊。”
刚走没两步又被拦住去路,“明月,我有话要对你说,不是改天,就是现在。”
没等拒绝,他直视那双清浅的眸子,“顾叔叔为人正直行事磊落,我从未信过那些谣言,我知道,你在怪我当初我为什么没有站出来驳斥,没有第一时间守在你身边。”握紧她的手腕,“对不起,明月,当时舆论一边倒,能站出来说公道话的寥寥无几,若我一个人站出来,那无异于以卵击石,所以,这几个月我一直暗中调查......”
“那么,有线索吗?”
她的音调太过平静,不像是一个疑问句,更少了从前的那份亲密。
云修有一丝的晃神。
“阿修,我当初确是想过,如果那段时间你能在我身边那该有多好,在父亲的墓碑前,在寂静的病房里,在无人的街道上,我都想过,若是阿修你在的话,我是不是可以不用这么痛苦。”她的眼神真诚,毫无隐瞒,“可阿修,当我一个人熬过那些艰难的日子后,渐渐明白,父亲出事,人人为了自保而避之是人之常情,有人落井下石胡编乱造是他们另有所图,众人不分青红皂白,流言蜚语中流不息,那三个月我悲痛,无助,甚至绝望,这些感受无需告诉其他人,不是所有的悲伤都会被理解,这世上并没有感同身受,所以阿修,你不必感到抱歉,我并没有怪你。”
“明月,我不是其他人,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
“阿修。”轻轻拽下他的手,“人是会变的,我免不了俗。”
你脸上的云淡风轻,谁也不知道你的牙咬得多紧,你走路带风,谁也不知道你膝盖上仍有摔伤的淤青,她早已不是那个纯真无忧,肆意奔跑的顾明月。
没由来的心慌蔓延,“明月,你再等等,我已派人搜集案件的证据......”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一声鸣笛,分散了顾明月的注意力。
黑色越野的玻璃窗缓缓摇下,顾西楼那张出尘清雅的脸扬起一抹拿捏得十分到位的笑容,“明月,我们该走了。”
顾明月收回视线,与云修道别,“阿修,不必再为我费心费力......”
“那他就可以吗?”再度握紧她的手,“明月,顾西楼此人深不可测,顾家也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么公平公正,两袖清风,更何况他们和李家的关系一直很紧绷,他三番五次地接近你,必然是不怀好意。”
一阵微风穿堂而入。
顾西楼掀起门帘,“云公子说得有几分道理。”似笑非笑的狐狸眼在顾云二人之间逡巡,“我何止是不怀好意。”将顾明月揽入怀中私语,“再不出发,就过了提审时间。”
淡淡睨了一眼云修,用折扇打掉他的手,“我这叫图谋不轨。”
“顾西楼,你!”
“听闻云家三公子做事素来深思熟虑,步步为营,可千算万算偏偏算漏了一点。”端起桌上的瓷杯慢悠悠的呷了一口,“你父亲云重明。”
“你什么意思?”
顾西楼轻轻笑道,“这三个月你派人调查顾植的案子,可你是否想过,他们究竟是你的人,还是你父亲的?”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当然,我这也是猜测。”顾西楼笑意不减,“接下来的事情,我想云公子已有筹划,那我们就不多叨扰,告辞。”说完,拉着顾明月走出门外,空留云修一人在原地站立。
清晨的光带着薄雾散去了一些闷热。
顾明月从后视镜看着云修挺立的身影,直到逐渐模糊。
“顾西楼,你在调查云家?”
漆黑的美眸深不见底,“明月,你这是在替云修发问?”
“不,我是在为我自己。”拿起手边满瓶的矿泉水喝了一口,“你怀疑云家不单单是因为陆家才关注父亲的案子。”
“为何如此猜测?”
“你不会在没有价值的人身上白费力气。”
“如果只是因为别的事情一时兴起呢?”
顾明月微微侧头,“扳道李家是你的目的,父亲的冤案是你手中最有力的砝码,孰轻孰重你早在心里早有了决断,不然也不会和我死磕这么久。”
顾西楼慢条斯理地敲击着方向盘,悠悠然地笑出声,“确是如此,可查了这么久,云家倒还真的没什么动静。”
顾明月“嗯”了一声,看向窗外,人心难测,世事难料,谁又能一语断言。
时值暖秋,温柔的风透过人迹罕至的街边带来丝丝清凉,排列整齐的梧桐上,未掉落泛黄的树叶斑驳地洒下一地阴凉。
身侧传来低悦的声音,“明月,你喝了我的水。”
不甚在意地“嗯”了一声。
“那瓶水是我喝过的。”
坦然从容地应下,“我不嫌弃你。”
他将车停在离监狱不算太远的地方,“车里没水了,那儿有个商店。”
顾明月随意瞥了他一眼,她承认这人确是君子如玉,风姿可令韶华皆黯,可这慵懒的模样可真是让人止不住地咬后槽牙。
这厮早上喝了她的那杯茶,她都没计较,现在居然好意思让她跑腿买水。
顾西楼看着顾明月慢慢走远,拨通电话,“嗯,是我。”拿起顾明月的手机解开密码,“你说一下定位系统的安装步骤。”
片刻,顾明月走了回来。
“你喝的那个牌子,我找了半天都没有,就随便挑了一个。”
勾唇一笑,“辛苦明月。”
将水放进车箱,两人沿着上坡路走到黑色大门,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提审室。
顾明月隔着电子屏幕细细观察走进来的每一个人,他们神色各异,大都憔悴至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一个中年男子缓缓走进提审室。
“等等。”原本平静的她情绪突然起伏明显,毫无意识地抓紧旁边的顾西楼,“我要见他。”
手被抓得生疼,顾西楼望进她眼底,云淡风轻已然不在,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犹如泼了一层又一层的浓墨,化不开的深色让人为之一颤。
“顾西楼,我要见他。”顾明月死盯着他,再次重复。
看了眼左侧脸上有着骇人刀疤的男子,顾西楼点头,“我带你去。”
直到提审室的门前,她的手仍旧冰凉,“明月,我在外面等你。”
没有得到回应,人已进去。
助理小跑着来到他身边,“大公子,您不进去看看?”
“事情办好了么?”
“已办妥。”今天这事谁也不会知道。
过了许久,天空渐暗,仍不见顾明月出来。
“大公子,您真的不进去看看?”不是说怀疑她假失忆?
“不必了,你继续盯着李桧。”
“是。”
靠着白色的墙壁,顾西楼长睫微垂,他知道顾明月没有失忆。
顾明月擅长伪装,一般人很难从她平静的外表下猜到她心中所想,可就在刚刚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仇恨,狠戾,与悲恸。
正是因为回忆太过强烈与痛苦,因为父亲在她心中占有极大的分量,她才顾不及遮掩,将这些情绪真实地,猝不及防地全然暴露于他的眼前。
平缓地闭上双眼,顾明月她刚刚的眼神,是想杀了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