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知非最近忙昏了头。
她连续熬了两个通宵结束工作,带着行李落地西北边境的一座小城。刚出机场,她就被凛冽的狂风夹着黄沙糊了一脸,风尘仆仆,狼狈不堪。
摄影团队的人联系不上,乔知非只好自行租车前往被告知的小镇位置。
司机是个四十来岁的大叔,很自来熟,操着一口方言腔调浓重的普通话说:“我开车二十多年,见过不少你这样的女孩子,失恋了对吧?你们这些小姑娘是怎么想的?这地方又偏又远,还不安全,出事了连求救都来不及。”
“嗯。”乔知非半眯着眼随口应付。
她太困了,连思维都是迟钝的,也不太想说话。
此次RC品牌的代言宣传片拍摄行程,工作室花了大力气拿下了代言人楼钧的服装赞助名额。这趟差事原本用不着她,但之前对接的人员临时请假,她一时也调不出多余的人手,只能自己上阵。
司机也不嫌她闷,好奇地问她:“姑娘,你还在上学?”
“没有,工作了。”乔知非笑道。
这次出门走得急,她连妆都没来得及化。
一张脸白生生的,好似将她拉回了学生时代,估计很难让人相信她就是近期三天两头出现在社交媒体的MIMORE时装品牌创始人,乔知非。
司机一个人还在滔滔不绝地说:“这两年老有些摄影师啊剧组什么的跑到我们这儿取景,不过啊,出事的也有,昨天就有一个组的人在半道上遇上一群当地的暴徒流氓,动静还挺大的……”
乔知非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坐直了问司机:“就在去这个小镇的路上吗?”
“对啊,最后还把警察给招来了。所以你们小姑娘别老学人家当什么背包客,这个社会危险着呢,尤其是在这种偏僻的边境地方……”
乔知非眉头越皱越紧,之前一直联系不上人她就觉得奇怪。她摸出手机,发现连信号都没有,更别说打电话。
她只好问:“那您知道昨天那些人现在情况怎么样吗?”
“那我就不清楚了。”
乔知非一阵头大,只能压下心底隐约的不安,等到了地方再想办法了。
大约两个小时后,车子准确到达目的地。
乔知非在车上勉强眯了一个多小时,疲惫感并未减少,反而有越发加重的趋势。她抚着额头下了车,暗道估计是要感冒了。
小镇不大,一眼望去主街也就两条,冷冷清清没什么行人。
她随便选了街角一家不起眼的旅店走进去,却被告知店子已经被人包下。
刚好后面传来脚步声,老板指了指乔知非的身后说:“就是这位先生,我也没有办法,不然你问问他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乔知非这才转头,看到人的时候愣了一下。
许是多年的T台工作生涯,无论是镜头下还是直观视觉里的那张脸都轮廓鲜明到无可挑剔,加上一双墨黑的眼,给人一种冰冷的绅士感。他很高,一双腿又长又直,穿着休闲衬衫、马丁靴,耳朵上还别着一个黑色的蓝牙耳机,正在打电话。
这位楼家四子,国际T台的神话,在男性处于劣势的行业里始终站在时尚圈金字塔顶端,近两年隐退幕后,不知道有多少人上赶着巴结。据说他这回接RC的代言也并非复出,纯粹是因为和RC的老板是故交。
见着楼钧,乔知非不自觉地松了口气,代言人都在这儿,证明事情应该不大。
楼钧显然并没有注意到她,视线一扫而过,拿着手机上楼。
“楼先生,等等。”乔知非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对上他看过来的视线。
此时楼钧耳机里,岑长东的声音还在继续,他说:“我查了,什么当地劫匪?就是你那个蠢货二哥找的人,估计是想直接弄死你再随便编个什么意外,却没想到你飞机晚点,根本就没和团队的人一起走。”
“猜到了,有线索没?先把人弄出来再说。”楼钧边说边看了看抓住自己的人。
女生拖着行李箱,穿一件紧身的黑色背心,头发随意绾着。倒是生了一张极美的脸,皮肤细白,眼底有淡淡的青色痕迹。
岑长东:“也不是没有,公司之前不是丢了份文件吗?查到一个黑客,结果对方一口咬定是乔知非的粉丝,看不惯网上的消息所以报复你,半个字都没提楼家的人。”
楼钧眉头一皱:“网上什么消息?”
岑长东这才反应过来,笑了声:“我就知道你肯定不知道。乔知非,从设计大师何红英手底下出来的学生,一年前创办了属于自己的独立时装品牌MIMORE,如今活跃在各大社交媒体场所,挺不简单一女的。她拿到你这次代言的服装赞助名额,外界猜测她是用身体交易搭上了你这股东风,在网上被骂惨了。最重要的是,你身边最近发生的事情或多或少都和她有些牵扯。”
楼钧视线一转,无意中扫到了柜台上的身份证,“乔知非”三个字很醒目。
他眯了眯眼睛,往眼前的女生脸上扫了一圈。
楼钧盯着乔知非不放,问岑长东:“她和楼二有关系?”
“这个不是很清楚,她被骂纯粹是因为她从出现在社交媒体圈就是一路黑红过来的。不过没有任何背景还能爬到现在的位置,绝对不是什么善茬,所以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性……要不我再查查?”
楼钧看了眼抓着自己的那只手,表情微冷:“不用了。”
五分钟后。
昏暗的旅店走廊里,乔知非被捏着手腕靠在墙壁上。男人的力气很大,手腕已经疼到麻痹状态,她甚至怀疑自己会不会骨裂。
乔知非以前不止一次在报道和杂志里见过楼钧这个人,镁光灯下他一直是“绅士”“优雅”的代名词。她却从来不知道,他也有如此令人胆寒的眼神,像头黑夜里的狼。
乔知非挣脱未果,蹙起眉:“楼先生,我们之间是不是有误会?”
她确认自己是第一次见他,也确认刚刚并没有什么冒犯。
他几个意思?
楼钧扯了一下嘴角。
他眼色微沉,行动无一不在透露出他此刻是盛怒状态。他另一只空着的手拿着手机滑开屏幕递到她眼前。
“认识这个人吗?”
乔知非瞟了一眼,一个三十多岁的陌生男人。
“不认识。”她动了动手腕,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直到这一刻,乔知非才深刻体会男女之间天生的差距。她净身高也有一米六八,被他桎梏,完全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楼钧加大手上的力度,女生的脸色立马白了一寸,手掌下的皮肤温度高得有些不正常。
他不为所动,带着嗤笑般的疑惑:“乔……知非?之前我公司刚丢了一份重要文件,此次随行团队的人半路遇袭现在还在公安局里。不巧,这个网络罪犯声称是乔知非小姐的粉丝,你现在跟我说不认识?”
乔知非避无可避,险些被气笑。
这回拿到赞助名额,竞争对手暗示她用了不正当手段,网上骂声一片。在路上得知拍摄组出事,她还没摸清状况,就莫名其妙被质问威胁。
她本来就累疯了,脑子都有些蒙,平常的冷静和果决全都丢了,口不择言:“那我的疯狂粉丝多了去了,楼先生,我一没有教唆指使,二没有跟踪谋害。你这样随意指控有证据吗?我可以告你诽谤知不知道?”
两人一时谁也没有说话,空气里纠缠着彼此的呼吸声。
窗外寒风呼啸,吹得阳台的玻璃窗哗啦作响。不知道是不是情绪波动太大,乔知非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后背沁出了一层冷汗,视线都有些飘忽。
楼钧审视的眼神一直在她脸上环绕。
他没有说话,像是思考着什么,直到他兜里的手机振动打破了现场的气氛。楼钧在乔知非险些撑不住的时候突然松手:“你要庆幸自己今天的态度和立场够坚定,这事我会查清楚的。”
他说完看了她一眼,拿着手机转身离开。
看着男人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逼仄昏暗的走廊,乔知非翻了个白眼,一口气松下来。
疲惫感铺天盖地地袭来。
这里五公里外就是无人区,三不管地带,就在刚刚她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刚才她要是有露出一丝嫌疑,那个男人杀人抛尸说不定都做得出来。
她想起曾经不知道在哪本杂志上看到过媒体对楼钧的一个形容:游走在欲望城市里最性感的野兽。
性感她不知道,呵,野兽倒是真的。
乔知非双手撑着膝盖,缓了半天,思维渐渐清晰起来。
拿到这次赞助名额的机会,她不否认用了一些人脉和关系,但是她对楼钧所说的事情一无所知,他公司失窃,变成了她的疯狂粉丝报复?
思来想去,唯一原因大约是因为最近网上的消息太过招摇,她被人当靶子了。
几分钟后,乔知非下楼找老板要了一个房间。
这里的条件不是一般的差,木质的楼板和墙壁,根本就没什么隔音效果。
她扔了包,听见了外面打开房门下楼的声音。
看来是楼钧出门了。
她原本还想问问摄影团队的情况,发生了之前的事,她什么心情都没了,头疼得厉害,只想倒下睡一觉。
她拿了换洗的衣服,进卫生间快速冲了个澡。
出来的时候,她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在惨白灯光的映衬下,她的手腕整个青了一圈,看起来有些吓人。
“果然是牲口吗?”她咬牙狠骂道。
这一觉她感觉自己睡了好久,醒来一看是晚上八点,全身像是散了架一样。
晚饭是旅店老板提供的。
她随便披了一件外套往楼下走。
“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病了?”老板见着她从楼上下来就问。
“只是没休息好。”开口的一瞬间乔知非才发现自己的嗓子跟个破锣一样,不由得苦笑了声,没想到出个差这么遭罪。
“我看你这挺严重啊,刚好我有药,给你拿。”
“谢谢。”
乔知非裹了裹身上的外套,走到大堂边上的餐桌位置才发现楼钧交叠着长腿坐在椅子上看一份资料模样的东西。而他的身边紧挨着一道身影,她一开始还以为是摄影组的人出来了,直到对方抬起头,才发现居然是那个传闻当中楼钧已经分手的前任女友,演员靳瑶。
靳瑶生得极为漂亮,一双大眼睛,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
她冲着乔知非打招呼:“你好。”
“你好。”乔知非点头。
或许是乔知非的声音实在是太不堪入耳,楼钧抬头看了她一眼。
乔知非发现他看过来,毫不掩饰地直视回去。
楼钧挑了挑眉,面无表情地又低下头看手上的东西。
靳瑶看起来就是那种娇娇气气的大小姐,问她:“四哥身边的人我都认识,怎么没见过你?你是此次随行的工作人员吗?”
四哥?楼钧作为楼家的第四个儿子,看来靳瑶和楼家的关系也不浅。
乔知非正准备说不算是,楼钧已经先一步说:“她不是,好好坐着。”
靳瑶没有不高兴,凑到乔知非身边小声说:“我今天偷偷跑来的,都没有提前告诉他,他正生我气呢。”
“哦,是吗?”乔知非扯扯嘴角。
女生带着试探的那点儿小心思不可能瞒得过她,分手的传闻看来也是假的。
想也知道,楼钧之前出门应该是出去接人了。而且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借口,并没有告诉靳瑶团队出事的事情。现在这个小旅馆里,除了楼钧本人出现了她这么个存在,人家女朋友会奇怪很正常。
吃了晚饭已经将近九点半,楼钧给靳瑶另外开了个房间让她去休息。
等到人走后,他转身对着正在找老板拿吹风机的乔知非说了一句:“出来一下。”
乔知非顿了顿,还是跟着他出了门。
夜晚的风有些刺骨,连路灯都昏暗不明。楼钧身高腿长地靠在门外的墙上,点了一根烟吸了一口。
“有事?”乔知非在旁边站定。
楼钧偏头看她,顿了一下才从兜里摸出东西扔给她,指了指她手腕的位置说:“自己处理一下。”
乔知非这才发现他扔来的是一瓶类似红花油的药。
她嗤了一声:“我要说谢谢吗?”
乔知非也算在职场摸爬滚打了很久,待人处事一向极有分寸。但是没办法,她和楼钧之间有一个极差的初印象。
楼钧并没有理会她的态度,说出了找她的最终目的:“不管这次的事情是不是和你相关,我不希望在以后的任何时间地点看到关于今天的相关报道。”
给一颗甜枣,还想打她一巴掌?
乔知非怀疑自己这一年的好脾气得在这一天之内耗光。
她不咸不淡地冷哼了一声:“你指什么?是楼先生工作时受到不明袭击,还是和前女友破镜重圆?哦,不对,是和女朋友打破谣言感情依旧?”
她太尖锐,像是浑身都扎满了刺。
楼钧抖了抖手上的烟灰,表情不变:“你知道我说的什么,我指的是,所有。”
“楼先生,”乔知非深吸了口气,从下午到现在都没顺过来的那口气终于爆发,“没有谁喜欢一而再地被威胁。我想你可能不太了解我的工作。没错,我乔知非的风评不见得有多好,也常和社交媒体打交道,但基本的职业道德还是有的,就不劳你操心了。”
楼钧扔了手上的烟,慢慢用脚碾熄。
他眯了眯眼睛,叫人看不清他脸上的情绪。
最后,他抬头看了她一眼,说:“愤怒在我这里并不能证明什么,反而让我有足够的理由怀疑你。”他说完这句话起身走到门口,又突然转身,“对了,靳瑶她一向喜欢交朋友,对人也没什么戒心。如果可以,你尽管对她冷淡一些。”
乔知非默然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她突然想起以前有人和她八卦说,娱乐圈那个大染缸最不能得罪的女星,靳瑶算一个。招惹她,有人会活剐了你。
这个人指的不是别人,正是楼钧。
乔知非嘴角抽了抽,这一个两个的,跟她有关系?
原本定的将近一个星期的拍摄行程,即使因为摄制组遇袭耽误了两天,但因为楼钧极高的业务能力,硬生生在原定的工作日程上还缩减了一天。
一下子就有无数纷杂的事情涌了上来。
乔知非连轴转了两天,飞机落地海市的当天下午,她回到家后感冒彻底爆发,拖了将近一个星期的时间,都不见好。
她后面又忙着修改时装设计稿,时间稍微缓下来已经是12月中旬。
约了苏金月在步行街她们常去的那家咖啡店见面,她到得有些早,坐在靠近窗边的位置。
二十分钟后,苏金月挎着包匆匆赶来,见着她惊讶道:“你什么情况啊?几天没见瘦这么多?”
“感冒了。”乔知非没忍住咳嗽起来,整张脸都咳红了。
苏金月没好气:“让你工作那么拼,还非得跑那么远亲自去盯着,感冒了吧,要是让我妈知道估计又得念叨你了。”
“老师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
乔知非进修服装设计,老师刚好是著名的服装设计师何红英,也是苏金月的母亲。
苏金月认识乔知非好些年,最了解她不过,问:“还在为网上的事情烦心?那些人就是闲得没事做,你别放在心上。”
乔知非撑着头,浅笑:“没放,真要走心,我估计早被自己给气死了。”
混进这个圈子少不了挨一些骂,乔知非现在已经很少上网,毕竟一打开就是诸如“乔知非?不就是一卖衣服的”“什么呀,人家是设计师,有自己的品牌好吗”“那不就是一网红,我看除了那张脸也就穿衣搭配还行,但炒作就有点恶心了,还是拉着人家楼钧,想红的话也得看看对象吧”“对啊,楼钧那是什么地位的人,有些媒体还吹捧乔知非是时尚名媛圈新起之秀?真的不是来搞笑的吗?‘名媛’二字真以为什么人都能担得起”……
关于这样的帖子和报道已经在首页上飘了一个多星期了。
楼钧就是时尚界很特别的存在,社交媒体和大众不止关注他多年的成就和能力,同时也很关心他的私生活和情感状态。
苏金月很奇怪地说:“这回的事情我怎么看着不太寻常啊,楼钧的团队以前是绝对不会让他沾上这些花边新闻的,处理起来都雷厉风行。这次是怎么回事?他倒是没什么问题,骂名全让你背了。”
乔知非淡定地喝了一口咖啡:“估计是因为他女朋友。”
乔知非之前联系过相熟的媒体朋友,得知这次从西北回程途中楼钧和靳瑶在机场被拍了,楼钧的团队授意压下新闻。而她原本就处在风口浪尖,再次被推出去顶缸是圈子里惯用的手段了。
毕竟大多数媒体宁愿把她踩到泥里,也绝对不会冒百分之一的风险去得罪楼钧。
“女朋友?不是说他们分手了吗?”苏金月很惊讶。
“应该是没有。”
短短几天的拍摄行程,两人同进同出,楼钧团队里的人更是对靳瑶照顾有加,这不可能是分手后该有的样子。
苏金月担忧地问:“那你之前报名的时装秀设计大赛还去吗?我听说楼钧好像是此次大赛的评委之一。”
乔知非手一抖,咖啡险些洒出来。这次大赛是提前一个月就报了名的,作品也已经到了最后的收尾阶段,至于评委是谁,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出。
她突然回想起上次见面。
那个男人将她堵在昏暗的墙角,他的眼神、语气、声音仿佛都还在耳侧。如果可以,她希望再也不要和这个人打交道。
毕竟这几年别的没学会,什么人能惹,什么人该避她还是清楚的。
但为了这样的理由放弃比赛,她终究是有些不甘心。
她想了想说:“去,为什么不去?”
苏金月知道乔知非的脾性,了然地笑了声,和她八卦道:“你知道的,楼家家大业大,最近似乎也不怎么太平。你应该也能猜到,楼钧隐退自己做投资看似和楼家生意没什么牵扯,但我听说他爸爸很中意他,成为兄弟的最大威胁,他的日子估计也不轻松。有钱人嘛,有些游戏规则一般人想都不敢想。”
苏金月靠近她小声说:“而且一直有小道消息传出,楼钧是楼家的私生子。”
乔知非:“……”
果然,所谓的豪门秘事,不是普通人可以理解的。
她陷入沉思,突然就有些理解他上次野蛮的行为了。看来之前的西北之行,明面上是说团队遇上了当地流氓劫匪,实际上恐怕也不是这么简单。
时间转眼即逝,马上迎来比赛。
此次比赛是海市三年一次的最高权威的时装设计大赛,优秀的设计师和参赛作品无数,想要从中脱颖而出非常艰难。加上今年请到了楼钧,瞩目程度盛况空前。
比赛日期定在周六。
乔知非早早到了现场,做最后的流程确认。
在后台的时候,乔知非发现去了趟厕所回来的工作室助理秦思眼眶红红的。
“怎么了?”她问。
秦思刚大学毕业,藏不住事儿,听到她的问话后抬起一双通红的眼睛说:“知非姐,那些人太过分了。我刚刚在厕所里听到她们说因为你老师是何红英,我们根本就是走后门进来的。”
乔知非不用猜都能知道真话远比秦思所说的更不堪入耳。
工作室最近因为网上的消息遭到大量退单,一度跌到谷底。
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她的笑话。
她拍拍秦思安慰:“没事,不用在意,你做好手头上的事就行。”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突然传来娇笑声。
还没有看见人,乔知非已经开始狠狠皱眉。
程潇潇带着她那三个小姐妹从通道的另一边径直朝乔知非走过来,这些人包括程潇潇在内,都是已在网络上小有名气的网红,日常生活就是混迹在各大秀场,没事在网上秀秀名牌包,顺便卖点东西。
程潇潇看见乔知非,故作惊喜。
她走上前抓着乔知非的肩膀说:“小玲,真是你啊?算起来我们有半年多没有见面了吧。”
乔知非瞟了程潇潇一眼:“我们上星期刚见过。”
旁边路过的人“扑哧”两声全笑了。
程潇潇脸色微变,她旁边的小姐妹开始帮腔:“潇潇,你是不是搞错了,这可是乔知非,听说还自称和楼钧有一腿呢,哈哈。最近报道那么多,你不知道啊?”
程潇潇假笑:“对哦,我都忘了,你已经不叫周美玲,改叫乔知非了对吧?”
乔知非冷眼看着这几个女人像戏精一样自导自演了这场大戏。这后台人来人往的,她们声音也很大,很快就有不少人凑过来看热闹。
乔知非不胜其烦:“找我有事?”
程潇潇很自然地挽上她的胳膊说:“没事啊,就打个招呼。大家怎么说也是一起长大,从一个胡同巷子里走出来的。你现在混得这么好,是看不起我们这些人吗?哦,也对,你现在都有自己的工作室了,怎么还会是当初那个靠捡垃圾凑学费的周美玲呢?”
乔知非彻底明白了,她就是故意来添堵的。
她没有说话,助理秦思更是紧张地抓着她的袖子。
旁边有不少人嘀咕:
“不是说师出名门吗?这是唱的哪出啊?”
“怎么还改了名字,完全没有听说过。”
也有人反对:“你们这些人怎么回事?人还不能有个过去吗,又没碍着你们。”
各种纷杂的声音在乔知非的耳边回响,她想到了很多事情,小时候胡同口挥散不去的垃圾腐臭味儿、筒子楼里各家妇女的叫骂声、程潇潇以及胡同里各家小孩儿指指点点的嘲笑声。
这原本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恩怨,她和程潇潇走到今天,缘于一个俗气到不能更俗气的理由——男人。程潇潇大学做网络直播认识了一个小开富二代,结果那富二代脑子抽风看上了乔知非,还死活非要追求她。
从那之后,程潇潇每次见她不找点麻烦就过不去。
不过乔知非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了,没时间和她抢男人。
乔知非拿开程潇潇的手说:“下次怀旧记得请早,我现在真的很忙。”说完又添了句,“对了,别再动鼻子和下巴了,每回见你我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
论揭人伤疤,乔知非更懂。
戳到了程潇潇的痛处,她涨红着脸,好似恨不得冲上来挠死乔知非。
过了一会儿,她理了理头发,复又笑开,凑到乔知非耳边说:“你得意什么呀?你说你一个杀人犯的女儿,要是被曝光,还能在这行立足吗?”
乔知非脸色微变,什么话也没说,扯着程潇潇往旁边的侧门走过去。
上了楼,她一把将人甩到楼梯间的角落里。
“乔知非,你疯了!”程潇潇瞪着眼冲她喊。
“我疯没疯你试试不就知道了?”乔知非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一些往事。正因为她是从最底层一步步爬起来的,知道这一路有多艰难和辛苦,所以尽可能将每一件事做到最好,也不会留下隐患或让人抓住把柄。
但无论她现在活成什么样子,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始终存在。
她走上前蹲在程潇潇的面前:“你要撒泼我管不着,但你再敢胡说八道,我现在就能撕烂你的嘴信吗?”
“乔知非你个泼妇!”程潇潇被她吓到,往角落里缩了缩,“从小你就是个魔鬼!你妈妈是个神经病,杀了你爸,你就是个杀人犯的女儿!”
乔知非垂下眼睛,低声说了句:“又是这些,你们这些人说不腻,我都听腻了。”
她冲着程潇潇笑了笑。在对方惊恐的眼神中,她凑在程潇潇耳边低声说:“你错了,我爸活得好好的,人又没死怎么能算杀人?还有……你们难道不好奇我妈伤了人为什么不坐牢吗?因为……那一刀是我捅的。”她笑了笑伸出右手在程潇潇眼前晃了晃,“就是用的这只手。”
程潇潇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像是欣赏够了对方的表情,乔知非站起来说:“真的,程潇潇,劝你没事的时候多看看书,听听音乐会,别带着你那帮姐妹到处跟人秀智商。走吧,下次再见着我,就不要上前打招呼了,万一我哪天疯起来给你一刀就不好了。”
这楼道里基本没人,两人说这么半天也没人出现打扰。程潇潇推开她跌跌撞撞跑下楼之后,空气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乔知非看着对方消失在拐角处的身影,低声嗤道:“就这胆子?”
就在这个时候,顶上传来“咔嗒”的声响,是打火机点燃的声音。
乔知非猛地抬头。
作为今天的评委,楼钧穿了一身正装,连头发丝都精心打理过。此时他靠在楼梯间栏杆上点烟的动作基本可以直接拍成画报。
乔知非没想到他们的第二次见面会来得如此之快,而且还是在这种特殊的场景下。
“你什么时候在这儿的?”乔知非意外地问。
楼钧微微低头,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说:“在你们上来之前。我无聊出来抽烟,还得谢谢你们这出意外的娱乐项目。”
乔知非一口气哽在喉咙口,心想他真有能把人气死的本事。
楼钧居高临下地扫了扫乔知非,她穿了一件黑色高领上衣加亮灰色中长裙,蹬着高跟鞋是挺有气势,难怪敢随随便便骗人说自己是杀人犯呢。
突然,他想起查到的关于乔知非的那份资料。
父亲好赌嗜酒而且是个暴力狂,母亲柔弱没什么抗击能力,带着女儿承受了长达十五年的暴力虐待。一直到女儿初三那年,一次争执当中,母亲失手捅了父亲,被判防卫过当,而后又查出精神不正常免于责罚。
“周美玲”这个名字也随着父母婚姻的破裂而消失,后来她改随母姓。
当然,也查出了她确实和楼家的任何人都没什么牵扯,上次的事情纯属巧合。不过他注定不是同情心泛滥的人,对此并无任何反应。
乔知非所站的位置本就比楼钧低,单就气势上就被压了一截,却还是没忍住堵他:“能娱乐楼先生,看来我很荣幸。”
楼钧无声地勾了勾嘴角,吐了个烟圈开口:“娱乐我的不是你,幼儿级别的挑衅用不着大动肝火,当个笑话看就行了。”
乔知非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程潇潇。
也是,她转念想起苏金月曾和她说过的关于楼钧的处境,程潇潇这种级别,在他眼里,可不就是幼儿园级别?
当然,就是不知道她在他眼里,够不够得到学前班?
比赛在一个小时后正式开始。
乔知非此次的设计作品灵感来源于著名画家程金云先生的那幅画作《冬岚》,衣服下摆的褶皱设计成大片大片的云朵形状,点点刺绣红梅装点其上,将时尚、简约、实用等理念结合在一起。
作品一经展示,引起大片注视的目光。
何红英老师曾经评价过乔知非的设计:“知非,你的作品就像你这个人,带着强烈的个人风格,总能第一时间抓住别人的视线。”
很多人都知道乔知非是何红英最喜欢的学生,但大多数人却不知道乔知非年纪尚幼时,生长环境致使她像块冰冷的石头,没有温度,认定一个目标一条路走到死。
老师说:“你太倔强了,不改变自己,伤人伤己,不适合走这一条路。”
走到今天,只有她自己清楚熬过了多少个黑夜和白天,付出了多少精力和汗水。
观众席上看秀的人很多,炫彩的灯光,华丽的舞台。
乔知非站着的位置,正对评委席,一眼就看到了楼钧。
其他评委互相探讨的时候,就只有他拿着一支笔靠在椅子上一直转,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十七岁出道,至今也不过八年,但亮眼的成绩让一众业界老人也要征求其意见。
他话不多,但点评都很到位。
到了乔知非这儿的时候,楼钧什么都没说,以懒散的姿势靠在椅背上。旁边的人摸不准他什么意思,但是近期关于两人的新闻时不时还能看见,不少人猜测他对乔知非应该是有意见的。
果然两分钟不到,就有人开口了。
那是个四十多岁的秃顶男人,拿着话筒咳了两声一本正经地说:“我觉得这个设计很一般,首先色彩太单调了,裙摆的设计太复杂……”
一时间,观众们交头接耳。
有程潇潇这样幸灾乐祸之流,也有苏金月这样替乔知非鸣不平的朋友。唯独乔知非自己,不偏不倚地站在舞台中心,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她认识那个秃顶男人,是某服装上市公司的老总,商场上油腻圆滑,其实对设计完全不懂。一个门外汉非得装内涵,她也没有打算和他进行这场无意义的辩驳。
“原董,”楼钧突然出声,他稍稍坐正,看着乔知非的作品,“我不知道你这个结论是从哪儿得来的,在我看来,这个设计很成功。”
观众们一下子就沸腾了。
乔知非也完全没有想到楼钧居然会帮自己说话。
那个叫原董的男人,冷汗涔涔,只能尴尬地笑着打圆场:“我就是提一点儿小意见,哪能有楼先生专业。”
他本来就不是主评委,宁愿溜须拍马在众人面前丢脸,也不愿意开罪楼钧。
同时他心里还犯嘀咕,现在这些媒体报道,没一个靠谱的!
乔知非的作品最终拿下了设计大赛的三等奖。她没觉得不公平,毕竟是能人辈出的权威大赛,虽然也有姓原的那样的人,但毕竟是少数。
不过,她无疑还是今晚争议最大的存在。毕竟在这个比赛过程中,对于其他选手只是偶尔点评一两句的楼钧,竟然这么肯定了她的作品。
光是这一点,就能让各大媒体找到话题。
比赛结束后,苏金月来找乔知非。
她张望四周说:“楼钧人呢?”
乔知非看了周围一眼:“应该早从秘密通道走了吧。你找他干什么?”
苏金月拍着乔知非的肩膀:“我就是好奇他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帮你,不会是动机不纯吧?乔,我可提醒你啊,一定要保持清醒,楼钧那样的人你不会是他的对手的。”
乔知非白了她一眼:“你想多了。”
说楼钧对她动机不纯,在她看来就像是个笑话,只能说他足够公正和专业,并没有将私人恩怨带到工作当中来。
其实不只是苏金月在盘问乔知非这个问题,比赛结束后姗姗来迟的岑长东同样对这个问题很好奇。
“钧儿,这可不像你啊。”他开着车问楼钧。
楼钧坐在后面跷着二郎腿翻看资料,懒得搭理岑长东,反而是和他一起坐在后排的周川笑着接话说:“那你看来,楼四该是什么样儿的?”
岑长东笑道:“不说袖手旁观,怎么着也不会多管闲事吧。这么些年,除了靳瑶,你见他管过几个人的闲事?”
周川点头:“也是。”
楼钧头也没抬,淡声说:“不要质疑我的专业素养,她的参赛作品算不上顶尖,但自成风格……还算特别。”
“哟,难得见你夸人啊。”
楼钧终于抬头:“你们两个最近很闲?”
岑长东这个开着几家会所的岑家独子就不说了,周川怎么着也是一个著名的电影导演,一年到头难得清闲,不是猫在荒郊野外,就是忙着出席各大盛典。
周川摸着很久没刮胡子的下巴说:“我这不是刚从山里出来,难得有时间,约你们一起吃个饭嘛。”
“那就去我们常去的那家餐厅。”岑长东做了决定,转头又问楼钧,“靳瑶最近那部都市剧就在海市拍摄吧,叫上她一起?”
“不用。”楼钧说。
周川看了兄弟一眼,说:“楼四,你究竟怎么想的?这么多年靳瑶对你那点儿心思我们谁不知道,你又为她挡了娱乐圈多少浑水自己都数不清了吧。”
“你想说什么?”楼钧抬头问。
“我说你……”
周川还欲说,岑长东听不下去打断他:“行了,他没心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再说靳瑶自己愿意,她又不蠢,咱们就别掺和了。”
刚好楼钧的手机响了,来电人正是靳瑶。
“四哥。”
“嗯,怎么了?”
此时,靳瑶正坐在拍摄现场,有些紧张,她撒娇道:“四哥,你是不是还生我气呢?我知道我上回不该不打招呼就跑去找你,你就原谅我吧,别不理我了,回来之后你就没再理我了。”
“最近有些忙。”
“嗯……四哥,我工作完了能去找你吗?”
刚好导演喊开始了,靳瑶没有等到回答,迟迟不肯挂电话。楼钧听见了,说:“可以,去忙吧。”
前一秒态度还很自然的靳瑶,挂了电话的瞬间脸色有些发白。
经纪人一脸紧张地凑上来说:“这又是怎么了?”
靳瑶长相清秀,有点江南水乡的婉约柔和,这下脸色惨白地坐在椅子上,红着眼眶,看起来有些脆弱可怜。
她抓着经纪人的袖子说:“今天的报道你看没看?楼钧居然会无缘无故帮一个设计师,他以前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情的。而且那个人我几天前见过,当时我就觉得奇怪了。”
“是你自己太敏感了。”经纪人好声好气地安慰这大小姐,“你说的那人我认识,乔知非。她那种人一看就擅长自我包装和宣传,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女人罢了,你和她有什么好比的?这么些年我就没见过楼钧对哪个女人比对你好过。”
“你不懂。”靳瑶喃喃着。
楼钧知道外界所有关于他们两人的新闻都是靳瑶找记者传出去的,也无条件由着她,不解释不辩驳。他护着她、纵容她,却从来没有真正爱过她。
也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所以她对他身边的任何风吹草动都敏感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