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先生大喝一声,昧火瞬间熄灭,而他分毫未伤。他呵呵桀笑,“我说过,地狱昧火对我没用。”
又思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诧色。这家伙似乎不是普通的逃鬼……转念之间他收回昧火剑,求证般地问:“你和我……有仇?”
门后传出莫沾的叹气声。
“我今天的样子都是你害的!”田先生大吼起来,“我杀不了他,可是我知道你!我知道你……哈哈哈,你就是他。你就是他。”
“他是谁?”
“嘘——”田先生将手指竖在唇边,神经兮兮地向上看了一眼,“他在上面,在很高很高的地方,不要吵醒他。”
燕同学叹气,瞟瞟左边,瞄瞄右边,寒眸霎时睁大,蓦然暴喝:“闪电!”——耐心一向不是他的专长,通常他会直接把非人打到说真话为止。
“金刚王剑?”田先生惊异地叫了声,“想不到你还能找到金刚王剑……不过,就算你找到这把剑也没用,它伤不了我。”
“不试试怎么知道?”燕又思轻握剑柄,眼帘在片刻之间垂了下来,极快便抬起,似乎刚才有什么触动他却又被他压下。
“哈哈哈哈!你大可以试试。”昂天大笑,田先生的外表开始发生变化,肉体急剧膨胀,骨骼的抽长在寂静的夜里发出毛骨悚然的咯啦咯啦声。
莫沾抱紧枕头将门缝拉开一些,这一看,倒吸冷气。田先生哪还有人类的样子,身高至少五米,皮肤黑过又思的风雷小鬼,全身肌肉贲起,像打了催化剂。头发卷在头上,眼睛大过铜铃,眉毛倒竖,半身****,一串骷髅头系在腰间,垂如璎珞,下面穿着一条七分布裤,脚上裹着鳞甲状的鞋子,也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皮……莫沾为自己的分心小小汗了一下颜,危急时候,她怎么乱想有的没有的。
这张脸……她记得在又思家里翻书时看到过,当时只当神怪轶事,想不到书上的画相与真身居然一模一样。她相信又思肯定也知道。
这哪里是人,分明就是……
大黑天!
战神嘞!
准确地说,他是战神的一种。书上说,他天生神力,喜欢在夜晚于林中散步,喜欢以隐形药和长生药与人类做买卖。但与他交易有个危险——他好食生人血肉。每次交易时,“唯取生人血肉。先约斤两而贸药等”,“若不加持,彼乃自隐形盗人血肉,令减斤两;即取彼人身上血肉,随取随尽,不充先约,乃至取尽一人血肉,斤两不充药不可得。”
虽然作为战神他得到人们的供养,可他食人过多,自惹罪孽,被上神惩罚,后来……书上就没记了。
“黄泉无邸店。今夜宿谁家!”大黑天咆哮着一拳砸向燕又思。客栈剧烈震动,土石横飞,拳头移开时,地面凹下一个大坑。
房门和墙都被波及,燕又思抱起莫沾躲到更远的角落,飞快在她四周结出符界,叮嘱:“留在这里。避开危险。如果有必要,可以把他们唤出来。”
他们,指的是封印在她手上的东正教狂信者。
她头上粘着木屑,怀里还抱着枕头,见他转身要走,急忙伸手拉住,张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没事。”他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将闪电竖在身后,回身搂了她一下,“我会带你回家的。”
“又思!”她一手揽住他的腰,一手还要抱住枕头,飞快说,“我知道现在问怎么回事不合适,不过回家之后你一定要告诉我。”
“好。”他拍了拍她的背,放开。
等他转身时,她想到什么大叫:“你可以用菊花党!”
“……”迈出一半的步子停下,嘴角不合时宜地撇了下来,他弱弱地说:“是黄巾军魂……”
“哦!”
“不能用他们。”他向远方咆哮着找人的大黑天望去一眼,“大黑天是堕神,他现在是纯粹的恶鬼,在人鬼交界的混沌地带,他的驭魂能力绝对比我强。”如果贸然唤出黄巾军魂,他可能会遭到反噬。狂信者却不同,他们唯一效忠的只有牧首,而且只剩下14名,沾沾可以控制到。
在她额上吻了吻,他跃上屋顶。
她在原地默数,数到59的时候,远方传来房屋倒塌的声音。她抱紧枕头,突然眼前一花,出现一只圆圆脸的黑肤小娃娃,短胳膊短腿,很像又思家的风雷小鬼。她见他冲她咧嘴笑了笑,转身往前走两步,回头看她一眼,又走出一步,再回头瞅她,似乎是想让她跟上。她拍拍头屑……是说头上的木屑啦,没多想跟了上去。
小娃娃将她引到一处树丛后,指指前面,转身跑掉。
她向前一看,倒吸凉气。又思全身是血,站在不远处喘气,大黑天一脸凶悍,从头到脚没有一点伤痕。
握紧拳头,她感到手背一跳。蓦地,又一跳,热热的,似有几股气流在手臂里流窜,全部涌到手背的皮肤下突跳突跳,似想冲破皮肤的束缚。
背后有风吹来,背上好像有人突然推了一把,她只感到自己被风吹得飞了起来,不受控制地飞向前方。前面有股浓烈到令人晕吐的腥气,她不及反应怎么回事,又感到腰间一紧,又思的气息扑面包围住她。
平时,又思身上其实没什么特殊的香气,和他在一起,一呼一吸的感觉总是清爽而干净。别告诉她那是阳光、清风、海浪的味道,她闻不出来。
就如她靠近他闻到的那样,一种令人安心的温暖气息。
即使——
即使带了浓浓的血腥,那也是一种温暖的……不可替代的血味芬芳。
她拼命吸了两口,将鼻中残留的恶腥驱除。落地站定,她才发现自己刚才竟是被大黑天吸了过去,那股腥臭正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见大黑天趁他们落地之际又要扑来,她赶紧念出符咒打出,赢得了一点时间。
“要召唤他们吗?”她举起拳头。
他不答反问:“你怎么到这里来?”
“是……”她瞪向大黑天,刚才引路的小黑人正站在他头顶上窃笑。她大怒,“他居然装成你家风雷小鬼!”
“吼——”大黑天一声咆哮,强大的风力将两人吹翻,撞到破墙上。
她昏沉沉的,后背痛得要命。迷迷蒙蒙之间感到又思拍她的脸,焦急地叫她的名字。她想睁开眼睛,想告诉他自己没事,可力气好像从身体里蒸发了,一丝不存。等她终于有力气撑开眼睛,却听到大黑天张狂的笑声,他嘴里叽叽咕咕念了几句,又思手中的金刚王剑突然泛出红光,仿佛蛰伏在剑里的什么苏醒过来。随后金刚王剑挣脱了又思,在半空旋转一圈,竟然调转剑头向又思刺来。
又思明明就站在她前面,为什么不躲?
她想大叫,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银剑穿过又思,将他狠狠钉在墙上。
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她拼力抬起手想触碰他。似感应到她的焦急,他缓缓扬脸,俊眉紧皱,那般神情竟是狂怒多于疼痛。他将两手握在剑身上,竟然就这么直接往外拔,“不……”她不知哪来的劲扑上前,想阻止他的自残。
指尖触到他的手,脑中飞速闪过一些陌生画面,两人同时一愣。
她看到……
茫然天际,巍巍入云的重重宫殿,宫殿里侧卧着一名衣袍繁复的男子,仿佛古人打扮。那道背影支额侧倚,卷衣而卧,明明一动不动,却有一股难以言唯的威仪。甚至,她敢肯定那名男子自己完全陌生,却也肯定他俊美到无词可叹。
他是谁?
燕又思看到的却是一张哭泣的脸。
袅袅雾气,他看不清那人的脸,却听得出是女子的哭声。他走近了几步,想看得更清楚。然后,他看到一双极美极美的眼睛,从那双眼眸中淌下的泪水,一滴一滴落在水里,可每一滴都如炼油般滴在他心上,一阵阵的痛。
她是谁?
一时恍惚,仿佛千年岁月弹指惘过。
“哈哈哈哈……”大黑天的狂笑震醒他们,痛感袭来,两人清醒了些。
今晚到底怎么回事,他们不过是来这里度假,怎么就引来无妄之灾?莫沾由痛到怒,第一次有将人剁碎的冲动……管他是人是鬼啦。
她要把他们放出来!她一定要把他们放出来!握紧拳头,感到手背灼热的跳动。怒气从血液深处迸放,手背上出现血红色的阵图,一句召唤脱口而出:“你们效忠谁?”
“我们效忠牧首!”十四名狂信骸者已经悄然立在了两人前方。
她听到自己愤怒得近乎颤抖地声音:“你们刺杀谁?”
“我们刺杀叛徒和恶棍!我们毁灭谣言和谄媚!”乌黑战刀高高举起,“我们让鲜血沾染牧首的金边圣袍!我们低头!我们臣服!我们效忠!我们起誓!我们起誓!我们起誓!”
狂信者咆哮着冲向大黑天。大黑天被狂涌的杀气惊住,飞身跳离狂信者的包围,一只剑赫然出现在他手中。
那剑……燕又思眯起眼。
大黑天的剑为三摩耶剑,他在书中看到过,但没料到这柄剑的实相与金刚王剑如此相似。想到金刚王剑,他忍着胸口的痛感,聚一口气将剑抽出来。哐当!宝剑落地,银光黯淡,像一块失去生命力的废铁。
吃里扒外!他狠狠瞪了一眼金刚王剑,想扶墙站起来,却被莫沾一把按住,“你在流血。”
“我要带你回家。”他在胸口点了数下,算是完成止血符。狂信者现在虽然拖住了大黑天,可他不保证他们能拖多长时间,他必须尽快找到出口。可是他忽视了一点,失血过多会令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眼见狂信者一个一个被大黑天甩得远远的,他脸色铁青,额上红光一闪,鳞纹隐隐。
心头一跳,他飞快握住她的手,手上的血拭到她手背上,对狂信者大喝:“回来。”
强大的水汽涤荡而来,仿佛有一种更为强大、纯正的力量进入了这片混沌地带。
大黑天神情一惊,直冲两人扑来,他要赶在那股力量到达前杀掉他们。两人都无力动弹,眼见利剑劈到头顶,莫沾将脸避到他肩上,紧紧闭上眼睛。
燕又思盯着大黑天,微微一笑。
如期的疼痛没有传来,三摩耶剑被一只手——准确地说是一根食指——轻轻架住。
“Asshole!”来人冷冷斥骂。
听到骂人,她飞快扭头,果然,满头红发,俊美凌人,不是师魁是谁。
一根指头掀开利剑,师魁竟然连剑带人将大黑天推出几十米。放眼望去,一道由肉体推出的大道真是壮观啊……
“老子的主人是你够格砍的吗?”师魁脚一跺,地面巨震。
大黑天从烂木烂土中爬出来,瞪着师魁,半晌才道:“式武神?果然是他。你果然是他。想不到他还有这一手,狡猾,哈哈,真是狡猾!”
“问清楚。”燕又思给师魁下了第一道命令。
师魁明白他的意思,甩甩头飞上半空。水汽爆涨,一条红龙盘旋而下,狰狞龙头喷着粗气打在大黑天脸上,龙尾隐在混沌之上,那神情仿佛眼前的堕神不过是一条小虾米。
“说!不说我吃了你。”龙嘴大张,獠牙醒目。
大黑天瑟缩了一下,恨恨道:“他自己做过的事会不记得?我看他分明就是故意。想不到他还留了你这条长虫当棋子,哼,他就是……”
“顽劣之辈,不得妄语!”四道身影从天而降。
四人各有神俊,对燕又思和莫沾而言却是陌生人。诡异的是他们穿着某种古老的长袍,窄袖银边,袍色鲜明易辨,分别是青、白、黑、黄四色。
师魁见了四人,眼珠一定,龙头一扭化出人身,立在燕又思前方。又思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见他双拳垂在腿边,五指紧紧攒住。
“多年不见,师魁!”青袍男子尔雅一笑,先出声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