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听完他的说辞后,笑道:“你师父也会出错,哈哈,我既然已经得脱囹圄,感激你师徒俩还来不及,又怎会怪罪呢?”少年这才松了口气,还真怕他性格乖戾,有所怨恨,那可就大大地不妙了。中年男子问道:“刚才只一味赶路,还不知道你的贵姓。”
少年听对方主动问自己的名字,顿时大喜,说道:“师侄姓张,全名张小宝,师叔叫我小宝即可。”中年男子尖里尖气得重复道:“张小宝,张小宝,好名字,好名字!真是后生可畏啊。你师父能有你这个徒弟,可令我这孤家寡人羡慕得很啊。”张小宝连忙说道:“师父常言:‘见到师叔如见师父’。晚辈也确是这么想的,师叔有什么吩咐只管明言,弟子纵是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中年男子道:“很好,很好,我若能逃得升天,一定不会亏待于你。”张小宝大喜道:“师侄先行谢过师叔了。”两人虽说的亲热,张小宝还是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的差池。
此时晌午已过,一天之中就数此时最为炎热。张小宝背负一人,虽然停滞了有些时候,但额头的汗水还是涔涔而下,背上更是早已湿透,他的后背与那人的前胸黏连在一起。张小宝何曾受过这种苦,虽有说不出难受,但还是强忍着。
张小宝道:“师叔,夤夜至此,未曾进食,我带有干粮,不如我们先胡乱的吃些,再行赶路。”中年男子道:“这样很好,梅庄的那些小子们也不知我们的去向,我们歇着,只管让他们找去就是了。”张小宝将他放在草地上,拿出了事先存放的干粮,也无非是几个大饼,些许肉脯而已。
中年男子一边吃饼,一边嚼着肉脯,虽是寻常东西,但他猝脱大难,心中喜极,却也吃得津津有味,吃了个干净,露出极为满意的表情。忽地他心念一动,问道:“梅庄之中,守卫森严,不知你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救我出来的。”张小宝答道:“师叔有所不知,因为我装扮成送饭童子的模样,故能瞒天过海。”中年男子说道:“那样说来,之前的送饭的小厮与你相似了。”他之所以如此问,自然是怀疑少年的身份,若不是与小童相似,又怎会不露痕迹。
张小宝平淡说道:“启禀师叔,先前给你送饭的那个小厮,乃是我一母同胞的哥哥,他原名叫张大宝,这是十几年前师父早就埋下的棋子,如今他的胸口中了我一掌,必死无疑,能有机会杀身成仁,为师叔做些事情,也是他的造化。”中年男子听到张小宝的回答,大感满意,笑道:“你能大义灭亲,果然有过人之处,看来你师父对你下了很大的功夫,哈哈。”
中年男子竟把无妄的杀戮看作是大义灭亲,其心性可见一般。
张小宝虽自小就没有与哥哥在一起,但也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虽说杀他之际未曾心软,但好歹血浓于水,而怪人却说大义灭亲云云,还是令他愤恨不以。但师父早有严令,一定要助他逃出生天,当下只得将怒气压下。
看看干粮已经吃完了,张小宝道:“师叔,趁着对方未曾追来,我们还是快快的赶路吧。”中年男子微一迟疑,道:“你准备到哪里去。”张小宝说道:“师父早有吩咐,要我们到华山脚下与他回合……”中年男子一听华山二字,脸色瞬时转厉,颤声叫道:“华山!为什么是华山,华山的掌门是谁,是不是令狐冲?”只是太为尖锐,虽然是中午天,还是另张小宝大感悚然。
他惊魂未定,说道:“现在华山的掌门是施戴子,令狐冲虽不是华山的掌门,但还是偶尔在华山附近出没。师父说过,等到师叔与他回合后,便共同商讨对付令狐冲的计策,毕竟他是师叔与师父的大敌。”中年男子喋笑道:“就去华山,我就是要令狐冲死在我的面前,方泄我心头之恨。”
张小宝看了看太阳偏西,已接近申时,没有了之前的炎热,试探说道:“师叔,我们现在就动身怎样。”中年男子道:“杭州距华山几千里的路程,前有堵截,后又追兵,眼下我虽已逃出,已近废人。武林中所谓的正义之士不会容我,魔教的徒众也得之而后快,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能逃过武林人士的追杀?”张小宝傲然言道:“师侄现已经将华山、嵩山的剑法融会贯通,又分别习得恒山、泰山、衡山其他五岳诸派绝技,青城、峨眉、昆仑等派的精妙剑招也懂得三分,即便不能分身杀敌,护得师叔周全却是绰绰有余。”中年男子不听便罢,一听到有人谈论剑法,且张小宝满是大言不惭,一声冷哼,甚是不屑,骂道:“不自量力的东西,就凭你那三脚猫的把式,也好拿出来献丑。”
张小宝脸色铁青,真想立即上前一掌毙了这厮,但是他自幼受过苦训,深知忍他人不能忍,容他人不能容,才能成就大事,方为人上人。当下张小宝强压下心中的怒气,缓缓的道:“那依师叔之意,下一步该当如何行动才好。”中年男子面无表情地吐出了两个字:“回去!”
张小宝大惊,疑惑道:“回去那不是羊回虎口,自寻死路吗?”中年男子神秘一笑,道:“不但要回去,还要重新回到地牢之中。”张小宝虽然一时惊异,但瞬间明白过来,赞叹道:“师叔这一妙计真乃神来之笔,师侄这就背负师叔回地牢之中。”
……
江南梅庄坐落在西子湖畔,绿树掩映,红花围绕,梅庄之名的由来便是因它外围有大片大片的梅树。此时的梅树老干纵横,枝叶茂盛,游人若是至此,难免会想起初春梅花盛开时的妙景,定是深雪数枝,相映成趣。
在梅林的尽头的青石板路上,站有一人。此人脸色微红,眉如卧蚕,眼似丹凤,尤其以一把及腹长髯,更为显目,活脱脱的一幅美髯公的景象。不过虽然貌似美髯公,但此时却来回不停的在石板路上踱步,哪里有半分美髯公的洒脱。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梅庄的二庄主——丹青生。丹青生在武林中也算的是一流好手,只是好风雅,放言自己有三绝:酒绝,画绝,剑绝。比起五代时的顾恺之,实是不逞多让。
过不多时,一个精壮的汉子跑了过来,先是施了一礼,接着言道:“启禀二庄主,属下已在西湖周围的上上下下找了一遍,并未发现逃犯的踪迹,另外派出的家丁也未曾回复,还请二庄主定夺。”丹青生已如热锅上的蚂蚁,闻听此言,更是急得满头大汗。
这时从庄内又跑出来了一个家丁,丹青生急忙问道:“大哥可曾传来讯息。”那汉子回应到:“大庄主此时还在救那孩子,尚未醒转。大庄主还请二庄主前去。”丹青生听罢不再耽搁,急忙转身朝着大门走去。他深知此次干系重大,若放走了要犯,难免一死,死固然是可怕,但想起三尸脑神丹发作时的惨像,不寒而栗。
丹青生推开了房门,在床帷之内躺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此时双唇泛白,气息微弱,脸色更无半点血色。丹青生抢先一步,抓住了少年的脉搏,只感觉到少年的脉象虚滑无力,好在不会立时毕命。丹青生向一旁的人问道:“大哥,这小子能不能醒转,性命还能不能救过来。”
丹青生所说的大哥乃是一个立在床边的一名胖子,他身材甚矮,尤其是一个大脑袋,油光滑亮,须发皆无,右手上握着一只毛笔,其大如椽,笔头没口子敲打在左手的掌心里,显得心绪不宁。此人乃是孤山梅庄的大庄主,因醉情于书法,简直到了如痴如狂的地步,光是练秃的笔就有几千只了,自诩为“秃笔翁”。昔年王羲之曾言:“张芝临池学书,池水尽黑,使人耽之若是,未必后之也。”这位秃笔翁深得王羲之其味,书法更是当世一绝,至于武功,在武林中算是一流高手,但比起他的书法来,则又大大地不如了。
秃笔翁道:“我叫你来的目的便是合我两人之力,输些内力给他,助他打通淤堵的经脉,等他醒转之后,也好问些事情的前因后果。”丹青生迟疑道:“我看此事不妥,这小厮是我们一手带大的,当初收养他之时,就是因为他的听觉经脉已废,难以听到声音,话也说不出半句。他便是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救他醒来,也是爱莫能助啊。”秃笔翁叹息一声,道:“权且救他一救,尽人事,知天命。万一他真能提供些蛛丝马迹也是好的。”丹青生不再言语,点头默许。
丹青生坐在小厮的左边,将两只手的拇指,一根按在小厮的大椎穴上,另一根拇指顶在腋下的极泉穴上,秃笔翁则在右边,依法施为。两人潜运内力,当下真气犹如一条条的溪流,缓缓的注入小厮的心经、督脉之中。不一会,小厮的头顶上便散发出了丝丝热气,脸色逐渐的有了红润,二人知道他的性命算是捡回来了,如果机缘好的话,借此打通被封的经脉,听觉恢复也是有的。
盏茶的功夫,只听的床上之人一声哼嗯,缓缓的睁开了眼,秃笔翁、丹青面露喜色。这名小厮看到两位庄主坐在床边,骇的无措手足。便想爬起来参拜,只是刚刚醒转,心有余而力不足。
秃笔翁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居礼,问起前几天的缘由,小厮则是一脸的焦急,伸出手来,在空中比划个不停,二人却是茫然无解,看了半天,弄不出个所以然。丹青生脸上的忧色更添许多,抬头向秃笔翁道:“大哥,你我兄弟是当即上告教主和圣姑,还是找找看再说。”秃笔翁也是无可奈何道:“兹事体大,不可等闲视之,更可隐瞒不报,我立即飞鸽传书,将此事告知。你我二人则立即分头行动,只能寄希望于圣姑降罪之前,将人找到了。”虽说只要将此消息散布于江湖之中,相信不久便会擒获那人。但二人必定会落下个疏忽职守之罪,心中难免有戚戚之意。
与此同时,官道上的一辆马车仍然在踽踽而行。车中不时的传出阵阵的惊叹,只听的曾齐云说道:“娘亲,你说到那林平之骑马往来于嵩山脚下,陆陆续续的已杀了青城派几十个人了,青城派的掌门余沧海也已被吓破了胆,接下来呢,不知林平之有没有杀得了余沧海。”
中年女子道:“杀了,还是很轻松的杀了。余沧海对林平之不起,林平之报仇也是理所应当,只是当时的杀戮太过,实在骇人听闻。佛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冤冤相报,何时才是尽头啊。当时我虽心有不忍,却也无能为力。”
曾齐云听了母亲的一番话,颇为诧异,说道:“娘亲,你认识林平之吗?还见过他杀人?”少妇闭起了眼睛,似乎是在回味往事一般,接着叹道:“那可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到现在还历历在目,倒也难能可贵,可能是当时的境况太过悲惨之缘由吧。”少妇说完又陷入了回忆之中,曾齐云也没有去打扰。平坦的官道上,除了知了的吱吱叫之外,就只有车轮辘辘碾过的声音了。
突然,远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逐渐逼近马车,车轮的滚动声至此戛然而止。
只听的车上赶车的老者质问道:“什么人,胆敢拦我家主人的车马,不知有何贵干。”曾齐云听到呼声,从车窗向外张望,看到五六个人立在马车前挡住了去路。当中一人目光炯炯,身材高大,头上有些许刀疤,甚是凶悍。
曾齐云低声道:“娘亲,我看来者不善……”
只听的中间那人朗声说道:“前辈请了,在下丁坚,乃是前面孤山梅庄的管家,因庄里走脱了一名要犯,夤夜追至此,今番冒昧的打扰你家主人的清兴,实在是万分抱歉的很,还望行个方便。”说话者乃是梅庄的管家丁坚,行事亦正亦斜,因出剑极快,犹如闪电,江湖人称“一字电剑”。之所以甘为梅庄的管家,一是因梅庄的庄主当年救他一命,对其有恩;二是厌倦了江湖的纷争,索性在梅庄里当了奴仆,倒也有几十个年头了。
本来以他的脾气,自是不肯对人服软半分,只是这次过于紧急,加之赶车之人形神矍铄,目光有神,显然是会家子,武力定然不弱。下人尚且如此,更别说是车中的主人了,是以在话语中,比平时就软了三分。
赶车之人闻得对方言语恭敬,连忙放下马鞭,抱了报拳,道:“久仰阁下大名,在下姓曾,名寿,乃是一介车夫,今日得见丁大侠尊容,实乃三生有幸,只是我们一路走来,并不曾见此道上有人经过。”丁坚说道:“原来是曾老英雄,失敬失敬,在下并不是不相信老英雄的话,只是这次干系太过重大了,若有蹭蹬我等可担不起,不知阁下可否行个方便,权且让我们搜一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