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渐退,丝丝黑暗从四面天壁缓缓爬上,逐渐形成了遮天的夜幕。
想来这已是伐辽大军进驻涿州城的第三日,残破的涿州城楼上,一名执扇的男子长久眺望着暗沉下去的天色。刺骨夜风侵袭而来,那人却在轻悠地摇着手中的羽扇,不禁令人费解万分。但稍一观察便会了然几许,此人羽扇纶巾,定是一旷世奇人。
“想必大军很快便要兵临幽州城下了吧!不知又有多少热血倾洒在疆场!”吴用极目凝视着远天,忽而寂寂出声,语中满含惋惜之感。
大军在夕阳西斜之时便整装出发,悄无声息地向莫州城的方向挺进。
一队数十人的反恐部队先行探路,扫清全部障伏之后,大军才敢安步向前推进。此刻大军正在一片密密匝匝绵远数十里的树林里徐行,头顶是星月全隐的墨穹。为了隐蔽起见,长长的军阵中只打出零星数只火把,力图做到不惊动一只深林中栖鸦。
森冷坚固的幽州城楼上,几盏残破的灯笼在冷风中摇晃着昏黄朦胧的光。几名守城的士兵打着十足的精神,严密地注视着城下漆黑寂静的夜,企图将方圆数里内的风吹草动都尽收眼底。
冷冽的寒风自高天凌厉袭来,直扑面颊,是撕裂般的痛。守城的士兵早已窝火在心,现下遭此活罪心火更盛,想那弱宋竟乘着辽金大战之际,料想大辽腾不出兵马来镇守燕云十六州,竟公然兴兵来大辽攻城掠地,实在是令人愤懑至极。
一名辽兵愤然出声:“待那金贼尽剿,老子必定要把这些个卑鄙无耻的宋国蛮子乱刀砍死!”
他尾字未歇,立刻有一名辽兵添言道:“乱刀砍死岂不太便宜了这些宋贼,依我看,应该一刀一刀把他们活剐…了…”狠辣的声音未吐尽,便仿佛被什么利器硬生生赌住,只觉一抹冰冷没入咽喉,那名辽兵下意识地伸手捂住自己的咽喉,但汹涌的血流还是从他的指缝中渗了出来,不出片刻便从高耸的城楼上跌落下去。
“宋兵偷袭…”城楼上的辽兵一阵惊乱,却未得反应,便听见黑夜中一声声利器刺破空气的声响,冰冷的钢箭随后呼啸而至,精准地没入辽兵的咽喉内,只听得几声痛苦含混的呻吟,守城辽兵尽数倒下。
冷风一阵阵从夜色中袭出,裹挟着夜的沁凉,城楼上几盏残破的灯笼被吹得左摇右摆。
“诸葛南沙!你快快去将那幽州城门炸开!”宋江威严的命令在莫州城下一里开外的一处地点响起,尽管幽州城楼上的守兵已经被反恐部队用弩箭射死,但大军仍然安静地蹲伏在半人高的荒草丛中,不敢有丝毫大意。
“遵令!”诸葛南沙立刻半站起身,拿着一捆事先准备好的霹雳弹,猫着腰便准备在夜幕的掩护下向幽州城门冲去。
“南沙!”秦寿忽然一把拉住了诸葛南沙的衣角,抬眸与其对视,寂然无语。
须臾,诸葛南沙轻笑出声,音中尽是淡然与自信,随后轻拍了秦寿的手背保证道:“放下吧!阿寿,南沙我答应你一定会尽全力完成此次任务!”
“不!”秦寿当即肃然打断,带着复杂莫名的感情出言:“我要你答应我无论成败与否!都要保全自己的性命!”
闻言,周遭各人皆露出惊讶之色,旋即皆会意地点了点头,攻城可以失败,但人命却只有一条,须得保全。
空气仿佛有一瞬间地静滞,两人相顾甚久,却不置一言。
冷洌的夜风染着夜的色泽刮入人眼,诸葛南沙眼神黯淡一瞬,旋即又溢上成竹笑意,盯着秦寿的眼睛保证道:“队长,你就放心吧!我诸葛南沙一定将你的嘱咐谨记于心!”言罢,轻轻推开秦寿的手,如猎犬般三步一飞蹿义无反顾地冲进了夜幕中。
被他轻轻推开的手僵在半空中,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被巨大的黑暗吞没,秦寿的心中仿佛瞬间陷入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空落之中。
这看似已经万无一失的行动是不是早已有危机在隐伏?
众人默然盯着幽州城的方向,心中静待诸葛南沙传来好消息。
一路上脚尖点地地飞蹿,只觉迎面吹来的夜风更加凌厉沁凉。然,再凉的夜风也无法吹熄心中早已燎原的烈火。
终于在几个瞬刹的飞蹿之后,诸葛南沙如鬼魅般的身影伫立在了幽州城下,靠着坚硬森冷的城门微微喘息了片刻,诸葛南沙沉着地从怀中掏出细小的火折子,啪地一声点燃了,他定睛盯着那簇摇曳的火光,嘴角无声无息地勾出一抹狠厉的笑,不禁自语:“侵占我大宋疆土的强盗们,你们付出的代价将会是你们难以承受的!”
然,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原本死寂的城楼上忽然响起震天裂地的喊杀与战鼓擂动声。无数只火把瞬地从四周涌现到城楼上,辽兵将早已准备好的木块和石头架到了城楼边缘,无数张劲弩瞄准了远方庞大的墨夜里。
“躲在城下的宋贼,快速速出来受降!否则格杀勿论!”城楼上,辽兵此起彼伏的叫嚣声四起。
幽州城下,依靠在城门上的诸葛南沙挢首望了望黑沉如墨的夜穹被城楼上的火光照亮,心下了然自己已陷入九死一生的境地,即便逃得出那铺天盖地的木块和石头,也绝逃不出那蓄满了力道的无数张劲弩的攒射。但他心下不惧反而镇静异常,喃喃自语道:“这一城的灯火皆是为我而点,此生受此殊荣,足矣!”
诸葛南沙缓缓举起手中的霹雳弹,长长的引信在风中摇晃,他瞥了一眼远处隐藏在夜幕中的宋军,忽然长声笑起:“阿寿!原谅我此生不能陪你一起去看南沙群岛了!”
火折子上那簇抖动着的火光点燃了长长的引信,“嗞”一声,一朵绽放的火焰从引信头开始疾速划出一道弧线,诸葛南沙快速将霹雳弹丢在了城门下…
“原来辽兵给我们来了个欲擒故纵!”远处的宋军军阵中,叶信惊诧失声,语气万分焦急地请求宋江道:“宋元帅,快下令大军攻城吧!不然南沙的性命恐有危险啊!”
“不可草率!”宋江当即凛肃驳斥道:“你未看见城楼上的辽兵是早有准备么?若是此刻强行攻城,那我军势必要付出惨烈的代价!”
见说不通宋江,叶信转又对秦寿道:“阿寿,你快些下令让反恐部队去营救南沙啊!”
却见秦寿默然凝望着灯火通明的莫州城楼,脸上是一片挣扎抉择之色,冷风道道划颊而过,每一道都仿佛在提醒着他莫州城下之人性命堪忧!
额角缓缓渗出汗来,可见他心中的情感在多么猛烈地翻腾。他清醒地知道他多思忖一刻,身在莫州城下的人就会多了无数的危险,但他绝不能为了救一个人的性命而将更多人的陷入危险之中。
“阿寿!别再犹豫了!迟了恐南沙的性命不保啊!”迟迟不见秦寿反应,刘茫等人也纷纷。
然秦寿却不为所动,只深吸了一口气,神色沉肃道:“我不能视大家的性命为草芥!只能见机行事!”
“嘭!”秦寿话语方落,远处的幽州城方向忽然传来一声震动天地的爆响,巨大烁亮的火球将森冷坚固的莫州城门炸裂成碎片,方圆数里内的大地都为之震动起来。
莫州城楼上的辽兵立刻慌乱成一团,惊叫声连天,争先恐后地弃城而逃。
“城门被炸开了!”宋军中有人发出激动的惊呼。
“将士们!向莫州城进攻!”宋江高亢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
进攻的号角也随之吹响,蹲伏在荒草丛的宋军忽然跃身而出,雷厉风行地向莫州城冲去。
辽军撤逃的鸣金声、宋军进攻的号角声,以及宋军激昂的喊杀声交织在整个天地之间。
“南沙!”秦寿在幽州城门口找到了遍体鳞伤的诸葛南沙,他衣衫尽裂,脸庞是一片皮开肉绽的焦黑,已不成人形,并且浑身上下还散发出一股刺鼻的焦糊味。
“你给我起来啊!谁允许你擅作主张炸开城门的…”莫名的恼怒直贯心间,却还是伪装不住表面的悲痛欲绝,两行清泪终是控无可控地淌出了眼角。
“阿寿,”他虚弱的声音在混乱的战斗声中断断续续地响起,却字字入耳,“蔡将军说,在战场上死亡本就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我的魂灵将会化作一缕风…飘向我魂牵梦绕的南沙群岛…”
“你给我振作点!我答应过你要陪你一起去南沙群岛的!所以你怎么能死!”秦寿仿佛失去理智般冲诸葛南沙狂吼道。
有血流从诸葛南沙的额顶缓缓淌下,死灰色塞满了他原本清澈的瞳孔,寂然看着夜穹,喃喃作最后的恳求:“阿寿…请把我骨灰洒在南沙群岛附近…噗…”一大口鲜血猛地从他口中呕出后,便再无动静。
“南沙…”秦寿颤抖着抱紧他的头颅,嚎啕大哭,
如果战争,便是一次次目睹并肩作战的人逐一死去,直至最后轮到自己,那么,我希望这个天下,永不要有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