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紧接着,木属真气滔滔不绝地涌了进来。白光敛去,青光破肤狂舞。
杨逸霄奋力扭头,怒视孔轩双眼,二人面目俱是青碧如鬼。孔轩面上更是恐惧、绝望、狰狞、狂喜……诸般神色变幻不休。杨逸霄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不由自主地别开头去。
方才强行灌入他两条经脉的白金真气如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般,汹涌而出,毫不留情地将那道碧木真气击得粉碎,施施然行了一个周天,又蛰伏回那两条木属经脉。
而那碎成丝缕的碧木真气渐渐在足阳明胃经与足太阴脾经汇聚起来,将这两条土属经脉封得天衣无缝,杨逸霄只觉一阵酥麻袭来,已然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
紧接着,黄土真气、黑水真气一一灌入,黑暗逼仄的枯木下石堆里彩光频闪,绚丽如在梦中,却让杨逸霄有了种身处梦魇,不得而醒的绝望恐怖之感。
等到那颇为微弱的赤火真气将杨逸霄手少阴心经、手太阳小肠经封镇之后,杨逸霄已几近瘫痪。孔轩则再也维持不了人形,将他随手抛在一边,再一次现出了孔雀本相。
杨逸霄闷哼一声,只觉全身麻木。昏昏沉沉中隐约听见孔轩狞笑道:“一辈子没法动用真气,只能僵卧床上当一个废人,这惩罚如何?……嘿嘿,不过若是你肯学妖法那便另当别论……只是……茅山……容不容……你呢……”
脑中一懵,昏厥过去。
“轰!”
恰在此时,陆元辽与陈元通再顾不上求稳。陆元辽双掌乌光滚滚,陈元通飞剑白光历历,白光将他俩头顶石砾尽数扫震开来,四周石砾尚未填埋,便被乌光紧紧拦阻。
孔轩惨笑一声,眯起眼睛,一时适应不了照进来的阳光。但见两人齐齐扑来,体内残存的真元迸爆开来,歪头气绝身亡。
陆元辽与陈元通齐齐一愣,不敢相信这老妖怪竟是这般死了。二人四下一瞧,便瞧见杨逸霄倒在一边,双目紧闭,生死不知。
陈元通慌忙奔了过去,伸出双指在杨逸霄脉上一搭,神情登时变得无比古怪:“奇怪,这样的伤势,我似乎从没见过……”
陆元辽则小心翼翼地靠近孔轩,凌空弹指,点了他全身上下数十处要穴,这才确认了他果然已经死了,长吁了口气,回头问道:“怎么了?”
陈元通双眉紧锁:“他奇经八脉损毁多处……”“这谁不知道?他还没被埋下去的时候已经‘奇经八脉损毁多处’了!”陆元辽道。
陈元通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继续说道:“这伤势问题不大……”“问题不大小透明你扯什么?”陆元辽又打断了他的说话,情急之下言语之中再无顾忌,幼时相互贬损的外号竟都喊出来了。
陈元通眉头皱得更紧,那淡若烟云的两撇眉毛竟然第一次清晰地出现在了陆元辽的面前,恼怒之下也叫了陆元辽的外号:“乌鸦闭嘴!奇经八脉问题是不大。但他的十二经脉,他的十二经脉……”“十二经脉怎么了?”陆元辽迫不及待的问道。
“乌鸦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陈元通忍无可忍,怒道,“他的十二经脉被相克真气封得像冰山一样,应该是那孔轩之前想拿逸儿练功,结果出了什么岔子,一身功力尽数倒灌进逸儿体内。这本是好事,奈何孔轩真气实在太强,反把他的功力尽数制住。现在真气经脉淤积一处,乱七八糟,怎么办?”
他怕再被打断,一口气说完之后探询地瞧向陆元辽。却见陆元辽竟仍袖手而立以示洗耳恭听,见他看来,露出一丝腼腆的笑容。
“笑个屁!”陈元通终于爆发,他个性虽然流氓,但在茅山耳濡目染了这么久,太过激烈的辞句也骂不出来,“道爷是在问你怎么办!”
“啊?哦。”陆元辽恍然大悟,理所当然地道:“小透明脑袋还是这么不好使。既然是真气的问题,将这些真气化去不就可以了?”
陈元通扶住了额头,感到有些头疼。他一把拽过陆元辽,指了指杨逸霄道:“你自己来搭个脉就知道了!”
陆元辽俯下身子把了把脉,面上也露出惊色:“这……怎么会这样?”
陈元通微讽道:“乌鸦,明白是谁脑袋不好使了么?不知怎的,这几股与经脉相克的真气偏生是相生的。逸儿的真元源源不断地输出赤火真气,灌入……足少阴肾经,这经脉本是水属,现在却被土属真气牢牢占据。”
陆元辽接过话茬,皱眉道:“五行火生土,师侄的火属真气正好生出了黄土真气,然后、然后……”他嘴唇剧烈颤抖,目中露出不忍之色,一时竟然说不下去。
“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然后再由木生火,灌入真元……时日一长,杨逸霄的真元便会被孔轩的彻底同化,五行真气自成体系,封镇住十二经脉……不要说修真飞升,连睡热了翻个身恐怕都成问题。换句话说,形同残废。”陈元通面色阴沉得可怕,口中说出的字句极清晰极残忍。
杨逸霄似是听见了这番话一般,身子陡然蜷缩起来,面上神色痛苦无比,口一张,咳出几块乌黑的血块!
陆元辽大惊失色,急道:“师侄,怎么了?”杨逸霄自然听不见,身躯愈蜷愈紧,五官更加扭曲纠结,口中发出几声喑哑的呻吟,伴随着不断咳出的乌黑血块,瞧来颇为触目惊心。
陆元辽俯下身子,手搭上杨逸霄脉门,却被经脉中紊乱的五行真气震得一个踉跄。杨逸霄周身绚光迭爆,白如云,黄如金,翠如玉……绚烂如织锦。呕在地上的血块以一种极为玄奥的轨迹腾空飞起,化粉拉长,形成数道血练,绞扭纠缠。
“不好!”陈元通惊呼一声,驾起剑光,拽着陆元辽扶摇而上,堪堪避过了那血练绞合一处后的激射。
那血练也不追击,落地之后便闪电般蹿回杨逸霄身上,竟是一条半尺来长的小红蛇,三角头、碧玉眼,在杨逸霄身上游走不休,蛇信吞吐,嘶嘶有声,獠牙铮铮然。
“血影赤练。”陈元通皱眉道:“赤剑还在皇帝那边……也没有布阵焚符,它是怎么跑出来的?”
陆元辽显然对这在大业城外大展身手的小红蛇颇有耳闻,久慑于其威名,道:“小透明,怎么办?”
陈元通苦笑道:“还能怎么办?等掌门师兄来定夺吧。我在这看着他,你去请掌门师兄来。一定要快!”杨逸霄仍旧躺在原地,二人俱不能近,若无一人撑住两边石砾,仍有被活埋之虞。
杨逸霄此时又极为应景地呕出两口乌血,血影赤练欢嘶一声,将那两口乌血吞入喉中,周身赤光大盛。
陆元辽瞧得毛骨悚然,应道:“好,去去就来!”说着周身真气澎湃,竟是用出了至为高深的“人剑合一”,身化飞剑,一闪便不见了。
陈元通瞧着下方朝着自己仰首吐信、耀武扬威的血影赤练以及杨逸霄渐渐平静的脸色,面上阴晴不定。
陆元辽果然“去去就来”,不过须臾,两道剑光已然自远方飞速闪现。一个长髯老道挟着陆元辽飘然而至,紧接着数道剑光由远及近,先前截击孔轩的老道们也一一来齐了。
陈元通肃然拜道:“参见掌门师兄。”
来的便是上清茅山派掌门、与苏元朗等人同辈的凌元岚。只见他相貌清奇俊逸,乌发黑髯,丝毫瞧不出已近百岁。此刻剑眉紧锁,瞧着杨逸霄沉吟不语。但听一个虚弱的声音道:“逸儿,逸儿在哪?”
陈元通微微一愣:“苏师兄?”
果见陆元辽肩上露出一张苍老憔悴的脸,正是苏元朗。苏元朗本就是一头银发,此次重伤之余心伤爱徒,瞧来简直苍老了十岁。便说他是凌元岚等人的师父也绝不会有人怀疑。
就见苏元朗挣扎着从陆元辽背上下来,磕磕绊绊地从石砾上走了下去。
血影赤练目光闪动,灼灼地盯了他片刻,又自顾自地游走起来。众人长舒了一口气,心中却也泛起了一个疑问:这血影赤练判别敌我的方式究竟是什么?
苏元朗探了探他的鼻息,颤声道:“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十指颤抖,就要去把他的脉。
“且慢!”凌元岚沉声喝道。苏元朗只觉周身空气一凝,手指竟落不下去,他有些茫然地抬起了头,瞧向凌元岚。
陈元通解释道:“苏师兄,你是关心则乱。杨师侄此刻体内都是孔妖孽的五行真气,论起强沛或许不够格,但论起混乱绝对是独步天下。你又身受重伤,如此贸然把脉很容易被他的真气震伤。”
苏元朗沙哑着嗓子问道:“那现下……该当如何?”
凌元岚道:“自然是先去了这血影赤练再说。”说着低低一喝,身周起了一种极为特异的变化,一股隐隐的天地威势透将出来,众人修为无一人在通玄之下,却仍被这气势迫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便连血影赤练也下意识地停住了,一双碧绿的眼睛幽幽地瞧着凌元岚,惊疑不定地晃着脑袋,连蛇信也忘了吐,一滴滴红色的涎水滴了下来。
凌元岚扬声道:“万物归有,有归于无,敕!”血影赤练应声嘶嘶惨叫,终究散为血雾收回杨逸霄体内。
众人尽皆失色!方才气势并不能说明什么。但方才他打散血影赤练,在场这么多老道竟连一丝一毫的不和谐都瞧不出来,恍如这血影赤练便该在此时消散空中一般!
这道境……莫非已臻至“知微”?这消息一旦传将出去,茅山派必将声名大振,直可问鼎正道牛耳!
凌元岚却似毫不在意,一甩拂尘,回身淡淡道:“走吧。”
但众人清楚记得,方才他来时,身上并无拂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