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方不明所以,却仍是应言腾空,并没有断下那柄小剑的当空疾旋,而是又取出一柄小剑——此时无论是张冠杰还是张启宗都不敢对这小剑稍作小觑,这才瞧见这剑模样。而他在取剑之时手指也仍接连不断地弹在那团剑光闪闪的小球上。
但见这剑宽不过半指,剑柄稍粗,也不过与小手指相仿,还镂空雕刻得极为华丽精细。若放在平时,定然不过是柄不值一哂的装饰物,但此时,无论是谁也不敢对它稍有怠慢。
张启宗怒吼道:“不对!你不是风剑客!风剑客会用指转剑,但用的都是三尺长剑,决不是这种小剑!更没听说过他会释放剑气!”
杨逸霄笑道:“自己放不了火,便不让别人点灯?我师兄十年来从未在人前展露过修为,你便当他还是十年前的风剑客么?”就见赵方抖手扔出小剑,纵身踏上,冲天而飞。张冠杰见他抽身,登时便欲回身先将张思旗灭口。却被赵方觑准了接连七道剑光迫得不敢妄动分毫。
杨逸霄果见“龙虎四旗”怔立原地,不知该当做什么。他大笑出声:“瞧见了吧?飞剑有灵,而这几人的元神都被大漠食心蚕吞噬殆尽,自然无法御使飞剑。所以张启宗,你才是魔门……”话音未落,笑声如被快刀切断。
只见龙虎四旗齐齐抽出飞剑,踏了上去,飞腾而起。初时转圜之际尚有一些生涩怪异,但飞到赵方眼前的时候,已然灵动无比,进退趋避之际竟宛如生人!
杨逸霄这才想起,自己此前并未听说过中了大漠食心蚕的人不能使用法宝。合着这大漠食心蚕吞噬元神之际竟顺带融合了元神印记,竟可以驱使亡人的法宝飞剑!他不由暗骂自己太过想当然,竟致鲁莽冒进。
张启宗摇头笑叹道:“魔头,若非我确定你正是魔门卧底,瞧你对大漠食心蚕装得如此无知,或许还真要被你骗将过去。虽是正邪不两立,但我也要赞你一句:不愧为一代枭雄!”
杨逸霄咬牙怒笑道:“晚辈可担不起枭雄二字,张老魔头可自取用。”
赵方也有些奇怪于龙虎四旗竟似对趴伏在地的张思旗毫无兄弟之义,沉吟片刻,还是摇头道:“张……启宗绝不可能是魔门中人。师弟你不要再说了。”
杨逸霄气急,怒笑道:“那师兄你便把我救走便是。”
赵方点头道:“便是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办。目前那边……几乎是一边倒地在指责你,还有人重提沈桓钧的钦犯身份,当前形势绝不适合你再回去,况且……”他摇了摇头,又弹指发出一大蓬剑气,漫天乱撒,青光蓬散,将张冠杰五人硬生生打压了下去。
张冠杰心生怯意,龙虎四旗倒是前所未有地拼命,奈何太过死脑筋,竟被赵方压制得死死的。若是张冠杰想要去杀死张思旗,登时便被他数道剑气打得抬不起头。
而此刻赵方主意一旦拿定,说走便走,他五人哪里拦得住?张启宗有心阻止,却被永湘子行云流水的数十剑迫得疲于应付。他要分心两处,永湘子却不知是对赵方有着充分信心还是性格使然,始终心无旁骛地与他比斗。若非永湘子本就是想来解围,并未存着相杀的心思,此刻他身上应当已多了几道伤口。
赵方脚下剑光一收,连翻了数个筋斗,腿脚踢弹之中夹着狂轰滥炸的剑气,竟让张冠杰五人丝毫无法动作。
杨逸霄只觉头晕眼花,血液似是一瞬间都冲进了脑袋,胸中烦闷欲呕。却得赵方渡气,胸腹之中登时畅快许多。他定了定神,骂道:“少整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快走!”
赵方嘿嘿一笑,将他甩到背上,俯身夹起了张思旗,剑光重亮,载着他破空激啸,冲掠而出。一路上芦苇纷纷向两边倒伏断裂,草叶横飞,与被他激起的水花一道,煞是好看。
张冠杰将欲追去,只听他背上传来杨逸霄闷闷的阴冷笑声:“张师弟,可要想好了,这一追来便是山长路远。路上遇到个妖孽魔头也很正常,便算不是妖孽魔头,也极有可能碰上梁渠一类的凶兽,一个不小心便是横尸荒野。横尸荒野倒也罢了,怕便怕荒野上鬣狗横行,到时候连尸体也找不到……”
张启宗冷哼一声:“冠杰,回来,由得他们去!”
哪知杨逸霄微一示意,赵方御剑站住,转过身来。杨逸霄双眼又似笑非笑地盯着张启宗,笑道:“张老魔头,晚辈这次是掳了张思旗为质,方才得以逃走的。你几人包括赵师兄都为避嫌没有追来。本来以为永湘子前辈一人对付晚辈足矣,奈何晚辈最后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匿迹逃了,是也不是?”
张启宗深深吸了几口气,狠声道:“是,怎么不是?”似是发泄一般,银光陡然大盛,剑招虎虎生风,威势无俦,却被永湘子木着脸轻松一一接下。
杨逸霄笑道:“至于为什么避嫌要你们七人一并留下,那晚辈就不清楚了,想必张老魔头清楚得紧。”
张启宗几欲气炸了肺,无奈道:“不错,我很清楚。”纵使牵强了些,八人一口同辞,想必也能解释得过去。万一说出实情……赵方可不似杨逸霄这般在长安没有根基,他辛苦经营十载,潜藏的能量自己不过知道冰山一角便已暗自警惧。若是惹急了赵方……怕是自己也讨不了好。今日来救的是谁他也敢照实往上报,偏偏这来的是赵方。
杨逸霄微笑着拍了拍赵方的肩膀,笑道:“师兄,快些追击我这个魔头吧!”赵方笑道:“这儿没人相信你是魔头。”饶有深意地瞧了张冠杰一眼,瞧得他遍体生寒,这才大笑一声,御剑飞走。
杨逸霄看后方的张启宗等人已然瞧不见了,低声问道:“师兄,接下来怎么办?谁来接应?”赵方自然要与他们一同回去,不可能亲自将杨逸霄送回茅山。
赵方答道:“是你贾师兄。”
杨逸霄目中亮起一丝惊喜的光芒:“贾师兄?他回来了?”
赵方微微颌首,道:“是啊,人家潜身荒外五载,不该回来么?”
杨逸霄笑道:“该,当然该。只是……”赵方“嘘”了一声,道:“他醒了。”
“他”指的是张思旗。赵方刚救起张思旗之时,便已将他经脉封住。但不知为何,他却仍在昏睡。其时不容稍作迟缓,是以赵方索性扛着张思旗一起跑路。
张思旗果然醒了。赵方降下剑光,将他放下地。他却只愣愣地盯着赵方看,双眼毫无焦点,空茫茫的。
杨逸霄笑道:“张兄?张兄?”
张思旗瞧着他,呆呆道:“杨兄……”身体一震,慌乱地四下张望,口里叫道,“我兄弟呢?我兄弟呢?”
杨逸霄想起元神已然被大漠食心蚕吞噬殆尽的龙虎四旗,虽然对他们毫无好感,仍是心中一阵不忍,避而不谈:“赵师兄将我俩救出来了,现下张冠杰和……你兄弟都不在此处。”
张思旗喃喃道:“哦,逃出来了……对了,他们要杀我!我兄弟要杀我!”两道清泪自脸颊上滑了下来。
饶是杨逸霄素来伶牙俐齿,碰上这种事也不知说什么好。张思旗忽地仰起头,露出一张满是泥污涕泪的脸,用乞求的目光瞧着赵方肩上的杨逸霄,问道:“杨兄,你不是魔门中人吧?绝不是吧?”
杨逸霄微微阖上双目,不忍瞧他:“是的,我绝不是。”
张思旗道:“这便好,这便好……你同我回去,我们找张师伯说理去!我们找张师伯说理去!”
杨逸霄微微苦笑:“我不是魔门中人……但你的张师伯却是。”赵方不满地一颠身子,引得他痛呼一声。
“这、不、可、能!”张思旗面目陡然扭曲,“张、张师伯不可能是魔头!”
杨逸霄灵光一闪:“张兄,你将张启宗最近四个月的行踪细细说一遍!”
张思旗兀自喃喃道:“不可能是魔头……不可能!”越说越是小声,眼泪却流得更急了。
杨逸霄见他显然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微一示意,赵方撇了撇嘴,心道听听无妨,一指点上张思旗的眉心。杨逸霄急声问道:“你知不知道这四个月来张启宗的行踪?”
张思旗平静下来,犹豫道:“他前一个月都在摆弄一个编钟,那编钟,那编钟……”偷眼瞧了杨逸霄一眼,住口不言。
杨逸霄沉声道:“他能用那编钟发出我的声音,是不是?”
张思旗道:“不错,联系了一个月,他已能完美地用编钟模仿出杨兄的声音,绝无二致。”
“然后一个月后,他忽然消失了一天一夜,回来之后,我兄弟五人便再也没见过那个编钟了。”
杨逸霄冷笑道:“已然骗过了恶犬妖人,自然不必再用了。至于我的气味,那也简单。他只需掩盖掉自己身上的气味,再寻一件我的衣服甚至是衣物碎片带在身上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