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赵方离去,杨逸霄赶忙向穆柳二人挥了挥手,匆匆忙忙地跑向了苏楹的房间。扣了扣门,殊无所应。他早有所料,面上笑容微微发苦,推了推,果然闩上了。
他低声道:“楹儿,怎么了?”
房中传出苏楹恼怒的声音:“怎么了?你倒有脸问我怎么了!”
杨逸霄听得笑容更苦,他当然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苏楹从小便极是粘他,独占欲又极是旺盛,想来竟是吃熊囡的醋了。
但这岂非荒唐。他脑中这般想着,口中也便这般说着:“囡囡她今年不过七岁……我真的不知道你有什么好嫉妒的。”
“砰!”门竟是开了,一只白白嫩嫩的小拳头飒然递了出来,直击杨逸霄的鼻梁。
这一着看似秀气,然则劲风扑面,真气内蕴。若是击实了,少不得眼斜口歪,鲜血飞扬。杨逸霄却似是早料此着,身子微微一仰,右手二指轻轻一搭。
苏楹毫不留情,又是一拳。杨逸霄稳稳接住,双手一翻,将苏楹的柔荑紧紧握住。正欲说话,苏楹虽然面上羞得通红,仍是阴险地一膝盖顶了上来。
杨逸霄无奈地退了一步,笑道:“楹儿……你从小就是这几招,能不能换些新花样?”
苏楹冷冷地瞧着他,对他的嬉皮笑脸没有丝毫反应,用力地抽回了手。杨逸霄也并没有一直攥着的意思。就见苏楹脚下一退,门呼啸着便要关上。
杨逸霄脚一伸,格上了那门。真气蓬然,硬生生朝里挤去,口里说着:“楹儿,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小女孩,你和她计较什么?”
苏楹努力地将他往外推,二人僵持不下,瞧来颇有恶少强闯闺房,少女宁死不从的意思。苏楹不动声色间真气汹汹而放,冷笑道:“不过是一个七岁的小女孩!便算是贵族女子,哪个不是十二三岁便早早地入了洞房?更遑论乡下女孩子了!不过等上几年罢了……”
杨逸霄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你……你居然在想这个?”
苏楹撅起了嘴:“你若不是这个心思,成天将她带在身边作甚?”
杨逸霄只感到头疼欲裂,笑道:“那便这样,等几日师父回来了,我当着你的面把囡囡交给他如何?”
苏楹笑容一绽即收,面上寒气更是几能滴水成冰:“谁要见那老懦夫!你要再提这事,小心刀子!”
杨逸霄正欲再劝,苏楹竟真的霍然抽出那柄青铜刀,湛青透明的真气附着刀身,整柄刀如落叶一般飘飘悠悠地落向杨逸霄右肩,明明走的是优雅的落叶弧线,偏生又快如闪电!
杨逸霄只觉杀意凛凛扑面,心中一寒,下意识地沉肩前冲,汹汹真气瞬间爆发,赤剑随心出鞘,“叮”的一声挡住了青铜刀,同时将苏楹撞了开来!
那平常木门哪经得起这般折腾。先前两人上演恶少强抢少女的时候已用了几分真气,木门摇摇欲坠,这时被双方交击迸爆的真气波及,凄惨地断为数片,啪嗒数声落在地上。
苏楹则是跌坐在了床上,杨逸霄沉默地站住了,心中不住地暗骂自己白痴。
两人一时沉默。相持片刻,苏楹淡淡道:“出去。”
杨逸霄并未坚持,默默地笑了笑,退了出去。
苏楹也不管门栓上还有几片木块在晃荡,把头埋在枕头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杨逸霄暗暗骂了几句,远远瞧见赵方剑光又近,只得收敛心神,迎了出去。
刀兵婆婆怪笑道:“嘿嘿,小娃子,搞砸了?”先前那木门碎得动静极大,穆柳二人却极是聪明地装作不知道,刀兵婆婆倒是极为促狭地问出口来。
杨逸霄一阵窘迫。干咳两声,面上笑意又是极为自然地绽放开来:“嗯,小女生耍耍小性子,不是什么大事。”
“杨逸霄,你去死!”屋内传来某个小女生愤怒的叫声。
杨逸霄脑袋下意识地一缩,瞧着三人欲笑未笑的样子,狼狈地掩饰了一番,朗声笑道:“赵师兄,等你好久了!”
赵方降下飞剑,瞧见杨逸霄如此热情地迎了上来,竟是吓了一跳,一双眼睛滴溜溜地望着场中其余三人,有些迷惘,有些害怕,有些不祥的预感。
三人皆暗道了一句:“你自求多福吧。”也不吭声,眼睁睁地瞧着杨逸霄拐住赵方的脖子,施展轻功跃出了天师府。
穆逢春沉吟半晌,道:“他肯定是故意不御剑的。”柳飞鹰与刀兵婆婆重重点头。
杨逸霄挟持着赵方一路飞奔,手臂卡得极为巧妙,恰好抵住了背部和琵琶骨上的几处要穴,饶是赵方元婴已成,也是挣脱不开,只能徒劳地在空中手舞足蹈,像极了海里挣扎的溺水者。
他好不容易挣出了一句话:“杨师弟……这是要、要去哪?”
杨逸霄冷笑道:“去把你的春水酿喝光!”
说罢不理赵方辛苦至极的哀嚎,一路飞去。
及至回返,已是翌日正午。杨逸霄走路却仍有些打飘,以他的酒量,想来昨夜便算是赵方誓死捍卫,春水酿的库存仍是少了不少。
这或许是自己入住天师府以来第三次有人走正门。第一次是赐府,第二次是穆逢春练剑引起的那场风波,今天……今天是自己喝醉了。第一次是公事,第二次是友人之事,这第三次才是自己之事。
公事为先?杨逸霄直有一场大笑的冲动。借着公事又想了下去,想到数月后自己的计划和退路,再数月后中原的局势和走向,还有……好在公事大都暂时处理完了,接下来的布局不用着急,自己有足够的时间,今天醉一天没有大碍……
头疼欲裂,还是想想友人吧。沈桓钧那小子不知道在茅山有没有好好修炼?赵方师兄应该还扒着那一堆酒坛子哭吧?穆逢春那柄剑的剑灵竟一直忘了让他唤出来玩玩;柳飞鹰的剑术自己也还没见识过……
杨逸霄摇晃着,走着,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脸上仍是挂着一丝笑容。自己之事?俗话说借酒浇愁,那愁倒没有如同一株树苗般越长越大,而是如同顽童堆起的小土丘一般被浇平了。
然而被浇平了只是不容易崴着脚,土还是在的。愁被酒浇了下去,不至于动不动就让自己不痛快,但愁毕竟还是在的,那片土地终究比周围高出几分……便像自己的心事,无论表现得如何洒脱,有几样都是摆脱不开的。
而且自从重逢苏楹以来,自己的一些真实心绪竟表现在了外头……杨逸霄并不排斥自己这种变化,反而有些期待。但若是类似的事情再多一些就更好了,比如……姐姐?
皇宫里一直说姐姐死了,一直找不到尸首。杨逸霄本身便是驱鬼的牛鼻子,对于鬼魂自然不会如何敬畏。而且姐姐既是作为反贼处死,也并不存在坟冢。一想到姐姐或是还活着,或是早已被一些野狗咬食殆尽,杨逸霄就直欲长啸以少解心中郁结。
但平时伪装洒脱时轻易发出的激越长啸,酒后出口的只是几声银牙咕哝。
想着走着,不知不觉竟已到了。
穆逢春与柳飞鹰齐齐御剑飞出。恰好瞧见他,双双一喜,降下剑来,扶住了杨逸霄。
杨逸霄斜乜着这一对淳朴的师兄弟,调笑道:“海里的盐巴河里的沙,你们俩总是无处不在……”说着酒意上涌,一下子便瘫在两人怀里。
想是真的醉得狠了。柳飞鹰想着,本想让你好好醉一场,但这事若是现在不说,你醒后不知会恼怒成什么样子……不得不说,柳飞鹰对杨逸霄记仇的性子瞧的是比较透彻的。
他咬了咬牙,沉声道:“杨兄,苏姑娘和刀兵婆婆不见了。”
什么?杨逸霄如遭雷殛,真气急急流转开来,心神激荡之下竟运岔了经脉,剧痛攻心,张口便喷出一口酒气浓郁的血雾!
他顾不得许多,真气疯狂汹涌,酒意瞬间消失,脑中一清,人已急急掠了出去。
穆逢春与柳飞鹰怕他有失,也急急跟上。
杨逸霄怒道:“为什么不来找我!”往日总是微笑着的俊秀容貌此刻竟有一些狰狞。
柳飞鹰解释道:“我俩也是刚发现……虽然她俩一直没有出现,但姑娘闺房我俩总是不好擅闯……后来是熊姑娘进去了,这才发现她俩不见了,另外还有这个。”说着自袖中摸出一张白笺。
杨逸霄一把抢过白笺,身法展到极致,瞬间便掠到了苏楹房间门口——昨日苏楹住的房间门板碎了一地,现在已是换了一间。
但房间中芳踪杳然,只有熊囡静静地坐在床上,冷冷地瞧着他。苏楹和刀兵婆婆竟真的已然去了,房中有一股淡淡的幽香,空余几丝怅惘。
杨逸霄拈着那张白笺,有些愣神。
“春草萋萋,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喜?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归?”
这白笺用了上清障眼法贴在苏楹住的房间桌子底下,是以熊囡竟是发觉了。笺上这样写了一首小令。
杨逸霄看着看着,忽地扭头骂了一句:“傻丫头,连《诗经》都不会背了。还‘云胡不归’,归哪去?茅山?不知所云。”
说着双掌一合,就欲把这小笺碎成漫天飞花。却忽地停了手,想了想,又珍而重之地叠好,塞进了怀中。
熊囡静静地瞧着他,目中无喜无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