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熊囡摇了摇杨逸霄的手,杨逸霄低头笑道:“囡囡,怎么了?”
熊囡指了指一块玉佩,道:“我要这个。”
杨逸霄瞥了眼丰掌柜,丰掌柜心情正坏,随意扫了眼那块玉佩,挥了挥手,道:“归你了归你了!”
杨逸霄笑了笑,熟门熟路地从柜台下拉开一个暗屉,抽出一条红绳,穿了那玉佩,给熊囡系在了脖子上。他身在熊囡身后,没有瞧见熊囡眼中一闪而过的微光。
方甫系好,只听外边一阵锣鼓之声,丰掌柜面色忽然变得极之古怪。只听一个粗豪的声音高叫道:“丰大掌柜,新招牌额兄弟几个给你扛来咧!”
丰掌柜快步跑出商铺,低声骂道:“叫啥子叫!这边,先放到屋后。”
那粗豪的声音高声应道:“好咧,兄弟们,走着!”
杨逸霄耳目何等灵敏,一闪身也出了商铺,口里笑道:“哎哎哎,别急嘛师父,新做了招牌呀?这可是好事,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给徒弟看看何妨?哎呀呀,几位兄弟辛苦了。这位兄弟,尽管叫,叫得这整个西市都知道长安城最大的兵刃、古董、珠宝商号——藏器阁——换新招牌啦!”拦住了那招牌。
只见当先一个大汉满面虬髯,形容彪悍,目光倒极是淳朴。憨憨笑道:“额也觉着是好事,可是丰掌柜不让嚷嚷咧。唉,额天生一副大嗓门,愁死额咧!”
另两个扛着招牌的大汉也道:“是咧是咧,好事为什么还不让嚷嚷咧?”“丰大掌柜这个为人太……钱需咧!”
杨逸霄笑眯眯地道:“大嗓门好啊,大嗓门豪气——让徒弟瞧瞧这新招牌没什么吧师父?你拽我干啥?哟——藏、器、阁!好字,好字啊!咦,这字咋有些眼熟呢?”
那大汉大声道:“这位兄弟,你消息再不灵通,也不至于连十几日前新上任的本朝天师也没听过吧?瞧见咧没有?底下那排小字!你识字不?额给你念念好咧:不肖弟子杨逸霄敬上,壬戌年九月初六!不知道咧吧?这丰大掌柜可是本朝天师的师父!”
身后两个大汉应道:“是咧是咧,本朝天师是丰大掌柜的不肖弟子咧!”“丰大掌柜这个人太……”搔了搔头,也不知该如何形容。
杨逸霄一把拽过几次想要扑上前阻止大汉说话的丰掌柜,捂住他的嘴巴,笑道:“哦哦,这杨天师竟然曽师从丰掌柜过,这可万万叫人想不到啊!”
那大汉得意地笑道:“谁说不是呢?额听国子监先生说咧,这管一个人叫老师一天,往后就得一辈子喊那个人爹咧!这丰大掌柜当了本朝天师的爹,日后财源还不是滚滚来咧?”
杨逸霄面色极之精彩,瞧了瞧面如土色的丰掌柜,笑道:“为人谦虚的丰大掌柜,这字是本朝天师几岁题的呀?”
丰掌柜赔笑道:“六……六岁……”
杨逸霄笑道:“丰大掌柜与本朝天师的交情居然可以上溯至十年之前,佩服,佩服!不知……”
丰掌柜狼狈难言,向着那三个大汉摆了摆手,怒道:“罢了罢了,把碑放下,快滚!”
三个大汉齐声嚷道:“那可不行,丰大掌柜,工钱还没给咧!”
丰掌柜几欲晕厥,自怀中摸出一锭银子,奋力砸了出去,恨不得这一银子砸死这三个浑人,怒道:“快滚!”。
三个大汉接着了银子,瞧见这比工钱多了数倍,这下可不发浑了,将银子揣在怀里,一溜烟地跑了,生怕丰掌柜反悔。
杨逸霄摸了摸下巴,笑道:“丰大掌柜果然财大气粗,一出手就是十两的银元宝!就是不知这招牌……本朝天师他知晓此事么?”
丰掌柜周身一震,似是忽然下了什么决心,转过身来,死死瞪着杨逸霄,哑声道:“……我买!”
杨逸霄笑意更浓:“买?如何买?”
丰掌柜双目圆睁,眼中闪过悲愤、不舍、愤恨……诸多神色,面色涨得通红,半晌才道:“……那一千两银子我不要了!另外在这一层,你还可以任选一样带走!”
“啪!”杨逸霄猛一击掌,笑道:“丰大掌柜果然爽快!唉,国子监先生说得好啊,管一个人叫老师一天,往后就得一辈子喊那个人爹咧!其实做为人子,我本来是不想收这些阿堵物的,奈何丰大掌柜实在太热情了,我就随便拿个以为象征吧!”
说着信步走回屋内,顺手拈起一块玉佩,笑道:“就这块吧……咦?”那莹润的玉佩忽然发出一阵强光,强光转瞬即逝,玉佩复归莹润。
杨逸霄故作惊讶道:“丰大掌柜,了不起!我随手拿了块玉佩,居然就是件宝物,你实在太了不起了!”
丰掌柜顿时只想一头撞死在门口石狮子上。他快步进屋,以手抚胸,压低了嗓子颤声问道:“这、这次又是、是什么?”
玉佩在杨逸霄手中滴溜溜地转着。杨逸霄右手摸着熊囡的小脑袋,笑得极为惬意:“是啊,是什么呢?我也不知道啊。”穆逢春与柳飞鹰本来一个在摸剑,一个在看暗器,此刻都转过了头来,心道此子无耻当真举世罕见。
杨逸霄笑容微敛,肃容道:“其实我当真不知道。老不修,下次要干什么关于我的只管来提,何必遮遮掩掩的。”丰掌柜定定地瞧着他,目中神色复杂。
杨逸霄招呼道:“穆兄,柳兄,咱们接着逛吧。”说罢也不等两人应声,径自牵着熊囡出门去了。
丰掌柜方松了一口气,眼前陡然一花!耳边听得咔哒一声,赤光暴闪,只让人瞧不清楚。
待得眼前恢复清明,只见那新做的招牌已然断成两截,杨逸霄笑容温暖,双手平端着一条七尺白绢,白绢上以狂草写了“藏器阁”三字,右下角则是一行小字,细细辨来,正是“不肖弟子杨逸霄敬上壬申年二月十九”。
丰掌柜不由老泪纵横。杨逸霄笑道:“送你了,师父。祝你财运滚滚。”说罢,将那白卷抛向丰掌柜,四人一道转身离去。
丰掌柜慌忙接住白绢,细细叠好,这才骂道:“臭小子!真想感谢我就把那一千两银子还我!”
杨逸霄充耳不闻。他笑吟吟地套着穆逢春的话:“穆兄,你们蜀山派真是功法奇异,用剑居然如此奇特?这……有什么讲究么?”
恰在此时,那伙计吃力地扛着一个布包裹,也走出了门。穆逢春大喜,伸手一招:“直接给我们吧,不用送去了。”那伙计求之不得,将布包裹往穆逢春怀里一塞,作了个揖就跑了。
穆逢春这才转头应道:“这……这是我们蜀山派独有的剑修法诀……”柳飞鹰目光一闪,截口笑道:“也没什么出奇的,让杨兄知道也没什么……”
他抽出背在穆逢春背上的碧水云天,当空一挥,幻出一片潋滟水幕,又随手拔出穆逢春原本用的铁剑,扔入那片水幕——但见得水光微微一晃,那柄铁剑竟已然断为数截,落下地来。只看得杨逸霄咋舌不已。
穆逢春夺回碧水云天,没好气地瞪了柳飞鹰一眼。后者却丝毫不以为意,道:“方才那掌柜的说这剑不知何以不能散发剑气,只是锋锐无匹。但我蜀山派本是剑修,此等藓芥小疾一眼可辨。不过是由于这柄剑铸造之时用的是最普通的金属罢了,那当真是一星半点的五金之精都没有。”
杨逸霄失声叫道:“没有五金之精?那……那它如何能锋锐若此?”
穆逢春沉声道:“汉代那位铸剑大师不知出于何种考虑,将几块金属里的精华尽数除去,以废料锻得此剑,犹得削铁如泥,当年那位铸剑大师的风采可以想见一斑。
“此剑灵力近乎没有,对外界施为丝毫不会抵抗。是以最为适合以蜀山独门剑修法诀令它脱胎换骨,成就神剑!我蜀山派剑修铸剑一章正是要这样一把灵力低微、铸造高明的‘怪剑’以为基,用上好五金之精为它脱胎换骨,再用五行草药巧妙地激发灵力,成就剑灵!”
“剑灵!”杨逸霄千猜万猜,也猜不到蜀山派这剑修法诀的秘密居然是剑灵!
剑灵,相传绝世宝剑经历数十载甚至数百载才会生出的剑中之灵!在生出剑灵之后,这柄剑就足以冠上神剑之名!更毋论剑灵与剑主充分磨合后,剑主使剑便是如身使臂,如臂使指,随心所欲,意到剑到!
如若蜀山派日后人人都有一柄有着剑灵的神剑……杨逸霄越想越是心惊,不由提醒道:“二位,有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蜀山派若是人人皆配有神剑,怕是会遭他派嫉恨,或许还有不少人瞄上蜀山神剑,以猎杀屠戮蜀山弟子为乐……此事还请二位深埋心底,再勿擅自对他人说起,神剑也尽量少现于人前,切切。”
柳飞鹰神色一动,快步走了几步,转身长揖到地,道:“师父说此次下山,同辈之中必得在意几人,杨兄位列榜首。是以区区一直对杨兄抱有戒心,此时方知杨兄心胸宽大,一至于斯!”
杨逸霄正待说话,柳飞鹰又道:“不过此次倒是杨兄过虑了。剑修二字并非炼剑而已。我蜀山派剑修必然要寻一口好剑,性命交修,以诞出剑灵。一旦蜀山弟子身亡,剑灵甚至宝剑自然会烟飞云散,不虞觊觎。”
杨逸霄蹙眉道:“剑灵这东西毕竟太过扎眼,也可能有人会冲着这法诀来对你们不利。低调着些!”
穆柳二人同声笑道:“明白!”
此事一明,杨逸霄也明白穆逢春绝不会有逛街的兴致,当下背起熊囡,三人各捏隐身诀,向天师府飞掠而去。不过片刻,天师府后院那株东海相思树摇着满树的翡翠叶、玛瑙果,已遥遥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