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凌元岚勃然大怒,“你,你居然去看妖法?”
杨逸霄陡觉他那如天地般渺渺冥冥的身影倏然化为一座巍峨高山,压得他喘不过起来。他心念一动,真空道境全力而动,饶是如此,身形仍似狂风中苦苦支撑的苇草一般颤抖不止。杨逸霄勉力笑道:“妖法?掌门师伯可有……看过?”
凌元岚冷声道:“妖邪之物,若非必要,本座岂会观看?”
杨逸霄已如强弩之末,嘴角已然沁出一丝鲜血,声音也如风中烛火一般飘摇不定:“那么……掌门师伯凭、凭什么断定……那是……妖法?”
凌元岚气势陡转凌厉,杨逸霄只觉当胸为巨石所撞,终于忍不住“哇”地喷出一口鲜血,如断线纸鸢一般向后飘飞,重重撞在了三清宫正中那庞大沉重的香炉上。
“嗒。”“嗒。”“嗒。”凌元岚缓缓迈步,走向杨逸霄,口中发出的声音宛如黄钟大吕,一字字极是粗暴地贯入杨逸霄的脑海:“杨师侄,你究竟想说什么?莫非你竟认为那不是妖法不成?”话语严厉虽然丝毫不减,到底注意到了此刻杨逸霄不能动用分毫真气,将自身气势略略一收。
杨逸霄陡觉压力大减,艰难地抬起头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双目却仍是灼灼发亮,直直地逼视着凌元岚,道:“是或不是。掌门师伯一看便知。既然掌门师伯如此笃定那是妖法,为什么不看一看呢?莫非掌门师伯自认道心精纯,抵不过皮革半卷?”
凌元岚眉间凌厉怒色一闪而逝:“好,好!好个牙尖嘴利的杨师侄!”他森然道,“你明知道你陈师叔昨日已将《五气玉成》毁去,如今却还说这等话,莫不是要陷我于不义?”
“什么?”杨逸霄大吃一惊,“《五气玉成》已经被毁了?”
凌元岚眉头一挑:“事到如今,你又何必惺惺作态?你说的不错,我确实没有读过那本妖法,但你陈师叔可读过!连你陈师叔都说那是本妖法,你却硬是要说那不是,莫非你认为陈师叔会蒙骗我们,抑或是陈师叔见识尚不如你不成?哈!真真是笑话!”
杨逸霄方寸大乱!在来之前,他曾想过种种情形,凌元岚勃然大怒、甚至直接要将他击毙也都在考虑之内,但他万没料到《五气玉成》已被毁了!
陈元通?为什么陈元通会说那是本妖法?杨逸霄心乱如麻,脑中千般思绪纠结一处,让他一时头脑空白,凌元岚的面容如水波般荡漾起来,他的语声也似是从极遥远的地方悠悠传来,让杨逸霄浑浑噩噩,不知所去。
良久,才又听清凌元岚悠然道:“既然你口口声声那不是妖法,也说你曾看过那卷书籍,不若现下便背诵一段,让掌门师伯品评品评,如何?”
杨逸霄悚然一惊:“那本书籍艰深已极,又似是下了什么禁制,师侄……忘了!”
“忘了?”凌元岚冷笑一声,“真是好借口。我堂堂茅山年轻一代最为精英的弟子,竟然不能做到过目不忘。茅山威名莫非便要毁在我手上?”
杨逸霄心头砰砰狂跳,脑中有一个猜测一闪而逝,再细细寻思却摸不到一丝一毫的头绪。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嗓音:“掌门师伯……谬赞了。”
凌元岚哈哈大笑道:“谬赞?师侄何必过谦?师伯我可细细了解过你在大业的每一桩事迹。啧啧,可当真是好手段哪!”声音陡转森寒,“不知今日,师侄明知妖书已毁,却又来讨要,是何目的?”
杨逸霄心头一冷,心道:“是了,眼下并不是想那些的时候。应付过眼前再说!”脑中急转,低头道:“师侄并没有什么目的。师侄也压根不知五……妖书被毁,今日冒昧打扰掌门师伯清修,还请恕罪。”
“不知道?”凌元岚招了招手,“陈师弟,似乎还得你来和他对对质?”
轻风乍起,凌元岚身边已多了一人,悠然摇扇,清淡面目此刻严肃异常。但细细一看,竟似能瞧出其中隐约笑意。
杨逸霄心中一突,陡然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果听陈元通痛心疾首地道:“杨师侄,若非今日正巧与掌门师兄商议事情,留到现在,我真没想到你竟是这种人!莫非你真是魔门中人不成?”
杨逸霄脑中嗡然!他万没想到陈元通竟会说出这般一番话语!
“陈师弟,你是不是过分了!”苏元朗的声音忽然响起,话语中隐含怒意,“逸儿不过是心忧伤势,这才来向掌门师兄禀告罢了,他没有擅自去找寻妖书,足见光明磊落。何况逸儿自八岁开始便随我修道,又是何时入的魔门?”
陈元通依旧痛心疾首地道:“苏师兄还请见谅。但杨师侄为何明知妖书被毁,还要向掌门师兄求取?”
杨逸霄瞠目结舌,直到此时方才反应过来,吃吃道:“陈师叔……我何时知道妖书被毁?”
陈元通阖上了双目,似是不忍看他:“昨晚我来看你时,不是告诉过你了么?”
杨逸霄失声道:“昨晚我根本没见过你!”
陈元通霍然睁大了眼睛,瞪着他道:“怎么可能?”
杨逸霄争辩道:“你没来过!”他瞧见凌元岚似笑非笑的眼神,慌忙道,“不信……不信可以问囡囡!”
凌元岚冷笑道:“换在从前,或许熊姑娘的话还可以信任。但经历了她为你不惜盗取妖书一事,可见她三魂七魄当已回归不少。现在她的话根本不足为凭!”
便连苏元朗也以鼓励的目光瞧着他:“逸儿,陈师叔不会骗我们。你是不是有什么隐情?说出来吧,这儿都不是什么外人,师父一定替你做主。”
杨逸霄这才冷静了下来,忖道:“凌元岚先入为主,眼下说什么他也不相信了。只是……陈师叔为何要说谎?莫非他昨晚真来过?又或者……”心脏砰砰狂跳,隐隐想到一个极为可怖的猜测,却是不敢说出来。
他再次垂首道:“师侄真气不济,这几日极易犯困,每日都是早早地睡了。或许陈师叔来时,弟子方甫睡醒,是以记不甚清……”
苏元朗忙附和道:“不错,逸儿妖气贯体,确实精力日减。”
凌元岚“咦”了一声,似是没料到杨逸霄这般简单便服软了,气势再起,铺天盖地地压向杨逸霄。杨逸霄垂着头靠着香炉苦苦撑持,竭力装作若无其事。
凌元岚微微颌首,气势一收:“便信你一回。但你既然擅自翻阅妖书,还妄图妖言惑众,足见道心不坚,正气衰颓。便罚你面壁思过两年。自去后山领罚吧。”
面壁思过两年?杨逸霄霍然抬头!想了想又极是不甘地垂下头去,道:“掌门师伯息怒……面壁思过两年,师侄实是不堪接受。”
凌元岚扬眉笑道:“呦?这还可以讨价还价不成?”虽是笑着,目中却分明透出森然。
杨逸霄低垂下头:“抱歉,但……”
陈元通道:“杨师侄,你当知道我上清门规森严。平日里你无意中早已触犯不少,但既然于茅山无损,我们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今日这事,若是门下弟子知道有人向掌门求取妖书,末了竟没受到任何惩戒,那……”
杨逸霄只听得心中森寒,道:“可是……可是……”
陈元通抢道:“可是你找皇帝有仇未报,是不是?唉,如此便更要让你面壁两年。以你的性子手段,若我们轻轻巧巧地放你出去,你还真有可能成功弑君。彼时朝廷迁怒我茅山不说,便是中原也会被胡虏趁虚而入,重现当年五胡乱华之惨况!”
杨逸霄哑然,竟是生平第一次被人辩得有口难言,陈元通那不食烟火的谪仙身姿此刻在他看来竟是那般可怖。
凌元岚满意地点了点头,道:“陈师弟说的也便是我想说的。杨师侄,面壁二年,在茅山潜心修道,如何?我是不懂什么皇帝反贼,但也绝不希望再看到一次五胡乱华。何况眼下你修为尽废,贸然出去又有何用?怕会平白丢了性命。”
杨逸霄怔怔地看了他们半晌,这才惨然一笑:“你们不明白,你们不会明白这两年于我意味着什么……”
凌元岚和声道:“我们确实不明白,但我们也确实是为你着想。”
杨逸霄惨笑道:“掌门师伯……杨逸霄最后求你一次,让我下山吧。”
苏元朗急道:“不就是两年么?逸儿,你就差这两年?何况你陈师叔说得对,你现在出去,怕会平白丢了性命啊!”杨逸霄置若罔闻,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凌元岚。
凌元岚断然道:“不可!”说着昂然向前踏了一步,已然站到了杨逸霄身前,探手而抓。
“砰!”香炉迸炸,石砾四射,在凌元岚想来十拿九稳的一抓竟抓在了香炉上。
杨逸霄真空道境一发,已然穿过香炉。只听他厉笑道:“掌门师伯,师父,对不住了!”袖中飒然飞出一道凄艳的剑光,正是赤剑,载着他一飞冲天!
凌元岚面色陡沉,方才还万里无云的天空此刻竟不知从何处搜罗来漫天乌云,狂风呼号,随着一声炸雷,竟细细密密地下起雨来!
最后一抹夕阳在西山微一跳跃,转瞬便被乌云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