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荒芜了很久的庭院里,古凌畴费力地掀开一大块青石砖,将这段地面彻底刨开,露出黝黑的土层,他朝手心吐了口唾沫,拿起放在一旁的铲子,开始掘土,动作笨拙。
“还没挖到?”柳老五从另外一个土坑里爬出来,身上满是尘土,狼狈至极。
很难想象这是中龙州最有权势的两个青年人,他们现在的样子更像是掘墓人或者那些刨地的苦工,蓬头垢面都很难形容这两位的造型。
“你祖宅里埋着的财宝究竟埋哪儿了?我们都挖了两天了,我说要派人来挖,你又说这件事不足为外人道,现在好了,咱们快累成孙子了,财宝的影都没看到。”古凌畴劈手夺过柳老五腰间的水壶,二话不说拧开盖子痛饮。
“我老娘走的时候是这样说的,就埋在我家后院西墙以北十一步的地方,不可能出错啊。”柳老五用沾着泥巴的手去挠头,却被古凌畴拍开了,他丢过来一张干净的毛巾,示意他先擦擦手和脸。
“不管她说得是不是真的,我们都要搞到钱。”古凌畴咬牙切齿,“七天过去了,我们的时间越来越少,将士们等着发饷,再没有钱,一切之前付出的努力就白费了。”
“我相信我娘,她绝不会骗我。”柳老五正色道:“你可以先歇一会,我继续去挖,直到把我娘留给我的遗产挖出来之前我不会休息。”
古凌畴一愣,他极少见到柳老五这般严肃的模样,即便在生死战场上,这个泼皮都是又贱又坏的形象。
他略一迟疑,放下了水壶,也提起铁锹,向前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了下来。
“你这样挖,挖上三天三夜也找不到。”古凌畴的声音有些奇怪,“你娘的脚步跨度难不成和你一样大?”
柳老五哆嗦了一下,像是头顶响了个雷,他懊丧地拍拍自己的脑袋,重新站到西墙边上,踱着小步走出十一步远,而后毫不犹豫地掀开石板,举起铁锹就开始挖。
只不过挖了两尺深,铁锹便触到了硬物,古凌畴示意柳老五停下,自己用手一把一把掏起土来,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一个圆圆的瓷瓮出现在两人视野中,它有一半还埋在地里,瓮口以蜡油封住,再包上一层铜,没有被开启过的迹象。
柳老五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他的脸红到脖子,手不由自主地颤抖。古凌畴却出奇地镇静,他刨去周边的泥土,将瓷瓮抱了出来。
“快打开看看。”柳老五的声音都变了。
古凌畴摇摇头,“这里面的物事怕是值不了多少钱,你自己来拿拿看,太轻了。”
柳老五骇然,一只手拎住瓷瓮,轻轻地提了起来,果然如古凌畴所说,轻得不像话,像是里面什么都没有装。
他不由得有些惶然,母亲所留的遗产难道真的只是一个谎言么?一个骗了自己十年的谎言?
“锵锒”一声轻响,他拔出腰间的短刀,随手挑去瓷瓮上的铜封与蜡油,一只手伸入瓮中,摸出一面只有一半的古老玉璧,而后是一封未开的信封,纸张已经发黄发脆。
最后,柳老五神色凝重地从瓮里摸出一个尺许长短的卷轴,将它轻轻放在了地上,瓷瓮则随意抛到一边——它已经空了,作为一个器皿来说,没用了。
古凌畴一把抄起卷轴,小心翼翼地展开,而柳老五盯着玉璧和书信,眼也不眨。
“这是……”随着卷轴的展开,古凌畴的神色越发凝重,那暗黄色的纸张上绘制着一幅极其详尽的地图,却不是中龙州的,而是处于极北方位的极澜州地图。
“为何母亲会有极澜州的地图?”柳老五凑过来瞟了一眼,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他看向地图的左上方,那里有一排娟秀工整的字迹,他认识那字,那是母亲常用的正漓书体。
“极澜盛产烟纹云锻铁,此铁价比黄金,色深银,蕴金纹,以之铸甲胄,刀枪难伤,远胜折铁,奈何极澜州酷热,少有人烟,难以采集。”
柳老五的眼神一亮,他知道烟纹云锻铁的大名,那是绝世的材料,甚至可以铸造修士的兵器,可它的产量一直十分稀少,没有人知道哪里大规模出产这种矿物,于是就导致烟纹云锻铁的价格居高不下,甚至到了有价无市的地步。
“极澜州荒海,居然有此奇珍?”古凌畴啧啧称奇,忽然间眼睛又瞥到右下角的一排字。
“极澜多山海,此乃表象,其地底多为溶洞,彼此相连,可横跨数州,其中产一异兽,名为枭池,日行五千里,通人性,驰兽见之,无不退避,长丈三有余。尝有数千枭池行于地底溶洞,引发地表大震。”
“枭池兽?”柳老五露出讶色,“我记得枭池兽在太禾末年就绝种了,怎么可能还存在?”
“那是因为源初王朝的扩张引发了北疆强族——陵族的不满,太禾年间的陵族之乱,十万枭池铁骑一度让源初王朝兵败荒海,后来陵族灭绝,源初帝国就下令捕杀这种神话般的坐骑。”古凌畴见识广博,很快便理清了思路,“可是还是有漏网之鱼,一些枭池兽钻到了地下,逃过一劫,重新繁衍了起来。”
“如果能得到烟纹云锻铁和枭池兽,我们就能组建出一支无敌的军队。”柳老五的眼神火热,“想象一下,人骑具装烟纹云锻铁重甲的十万骑士一起冲锋,整个北疆大地上有谁能阻拦?北疆武卫都不行!我们会横扫一切阻碍!”
古凌畴反手一巴掌拍在柳老五的后脑勺上,“少意淫多办事,现在我们最要紧的就是钱,这两样东西的信息固然重要,远水解不了近渴,看看玉璧和信封里有什么信息。”
柳老五将玉璧放在手心婆娑,古玉的质感温润凝厚,墨绿色的玉早已被包上一层浆,握在手中令人不愿意松开,单从本身价值,这玉璧也能在古玩市场上卖出不下一千玉币了。
“只有半块,分割玉璧的手法高明利落,一刀截断。”柳老五摸着玉璧的断面,做出这样的判断:“玉质是极好的夕云州漆韫种,西璇地区的玉,怎么会流到这北疆来?”
“我不是请你鉴定古玩,看看玉璧上的图案,有没有什么玄机?”古凌畴皱眉,自己的这位朋友什么都好,就是老容易脱线。
柳老五撇撇嘴,很不满自己品鉴古玉的过程被打断,他将玉璧翻过来,手指沿着上面刻画的图案滑动,勾出一条条诡异绝伦的曲线。
他的脸色忽然变得和手上的玉璧一样绿,眼神惊恐,那恐惧的情绪像是要从眼睛里扑出来。
“羽……羽……”柳老五的嘴唇颤抖得像寒风中的树叶,不住地念叨一个词,声音低沉可怖,一旁的古凌畴也被他吓了一跳,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位老友脸上出现如此骇然的神色。
“羽鹰棘!”柳老五几乎是怀着绝望喊出那个恐怖的名号。
古凌畴定定地愣在那里,像是头上响起一道狂雷,黑暗的记忆从脑海最深处翻涌出来,无数血组成的画面在眼前一幕幕闪回,他的记忆又回到了多年前,那时黑甲黑刃的武士屠遍整个北疆东部,一切生灵在他们的刀刃下跪服,他们则以血染红大地,不论是源初王朝的军队还是异族的勇士,在那些黑色的死神面前都孱弱如婴儿。
“你的母亲……是羽鹰棘的一员?”古凌畴木然地转过头,看向处在崩溃边缘的柳老五,“柳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废园外响起了悠长的叹息,黑衣的武士遥遥地看着跪坐在尘土中的青年,目光中满是黯然,他的手掌粗大,皮肤皲裂如树皮,左手的小拇指上戴着一枚极不起眼的黑色指环,那指环朝向手掌的一侧,刻着一头紫黑色的羽鹰,它抓着一段枯干的荆棘,击天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