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顾危用牙齿使劲咬着手上的绳索,这群该死的黑甲军趁他不备,在他的后脑勺上狠狠来了一棍。当他醒过来的时候,身上已经被绑满了拇指粗细的麻绳。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麦子发霉的臭气,脚底下湿乎乎的,抬眼四顾,却只能看到黑乎乎的石墙与铁窗棂。
居然是被关到大牢里了。濮顾危吐了口唾沫,暗骂一声晦气。
他双臂发力,想挣开绳索,但只是让绳子勒得更深而已。
于是他该用牙咬,然而那麻绳中居然编织了一些金属丝线,割得他满嘴是血。
有人来了,铁靴踩在石板上的声音非常刺耳。濮顾危急忙松开嘴窝到墙角。
铁窗外的人戏谑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只困于铁笼中的猴子。
“濮校尉,捆在你身上的绳子不单只是麻绳,里面还夹杂了细铁丝,除非你长了一副钢牙,不然还是别去咬它。”铁窗外的人发出善意的提醒。
“不需要你来马后炮。”濮顾危咧着嘴冷笑,“我那些兄弟们呢?”
“降了。”
“对一个犯人有必要撒谎么?”
“我说的是实话。”窗外的人语气十分诚恳,“那些人的意志,并没有你想得那么坚定。”
牢房里没了声音。
“您又何必看不开呢?”那人很有耐心地劝说道:“柳舒没有被杀,而是甘愿当一个农夫,其他的守城军也大抵投诚,连柳舒的挚友班涛都去巴结柳磐他们,你的坚持已经没有意义了。”
“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情,不劳你操心。”濮顾危冷冷地打断他的话。
窗外传来一声轻叹,而后是铁靴与地面摩擦的声音。那人走了,并未多作停留。
濮顾危可以坚守自己的底线,因为他是一位真正的武士。但大户们没有那么高的思想觉悟,过惯了富贵安乐的日子,他们只想让这种日子无休止地延长下去。
“班家主,听说你和柳舒交情不错?”古凌畴笑眯眯地问出这句话,下首的班涛浑身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如遭雷击。
“某家与柳舒却有来往,但却未曾资助过他……”班涛眼珠子转了一圈,决定睁眼说瞎话。
“周楠河以东的沃土,乃是杏阳最好的田地,而这块地就在你的名下。我差人查了查账本,你每年一半的粮食拿去贩卖,剩下来一半存入府库,可有谬误?”古凌畴收起笑脸,目光变得冷峻起来。
“没有。”班涛抬起头,“这只不过是平常生意,大人也不允许么?”
“如果只是平常生意,我当然不会管。”古凌畴狞笑,“但是你那块地是怎么来的,你不会心里面没数吧?”
班涛急忙道:“那河东的田地,都是某家正当收购过来的,一亩地二十玉币,有何不妥?”
古凌畴点点头,“买来的田地?你可知道源初律法,土地不可买卖或兼并,违律者流放,永世不得回返。”
“就算抛开这条律例,你犯下的罪依然不胜枚举。”古凌畴厉声道:“柳舒私募雇佣兵,你不仅不报官,还极力支持,两罪并罚,应当斩首示众,家族流放宁源河以北!”
班涛呆愣在原地,眼睛睁得很大。倒不是古凌畴喊出的斩首示众和全族流放把他吓到了,而是他从来没见过那么厚颜无耻颠倒黑白的无赖。
买卖田地犯法?源初帝国啥时候有这条律例了?强买强卖才勉强沾边。可自己买卖土地是和原地主商议妥当再进行交易的,从来没出现过什么情况。
至于私募雇佣兵?那所谓的雇佣兵不就是你们扮的吗?拿了钱还背刺柳舒一刀子这种事也干得出来,现在又反过来一口锅扣他们脑袋上。
班涛觉得自己的下限又一次被刷新了,同时感觉自己的胸口很闷,像是憋着一口血要喷出来。
其实他也知道,古凌畴就是在给他乱扣帽子,原因无他,就因为自己和柳舒是死党。
古凌畴从一开始就没有提一条罪状——勾结柳舒,这是等他自己来划清界限,顺便暗示他自觉割肉交钱,不然后果自负。
“在下与柳舒只不过略有交情而已,当时柳舒权势熏天,他说要招雇佣兵,在下安敢反对?”班涛心里面对柳舒说了声对不起,为了自己一家的安危,兄弟你就背个黑锅吧。
“如此说来,你是受制于人?”古凌畴冷笑。
“某家不得不从,所幸大人及时到来,从柳舒的魔爪里解救出杏阳城百姓,为表感谢,某家愿献二十万玉币以慰劳将士。”班涛拱手躬身,一副诚意十足的样子,牙齿却咬得很紧。
二十万玉币不是个小数目,即便是班家这种豪门望族,一口气拿出这么大一笔钱也是伤筋动骨的事。不过伤筋动骨总好过一命呜呼,权当花钱消灾吧。
“你觉得一些阿堵物就能收买我么?”古凌畴的声音柔和了一些,但语气还是很严厉。
“再加上五千头驰兽,三十万斤粮草!”班涛的心都在滴血,还是高估了这位的道德水平,这不是伤筋动骨,这是在他身上剜肉!
“唉,这世道不太平,个人自有个人的难处,既然班家主如此通情达理,本将军也就不计较以前那些事了。”古凌畴满脸感慨痛惜欣慰之色,看得班涛很想抄着刀子给他身上来两下。
一旁不说话的那几个大户手都在哆嗦,古凌畴这是杀鸡给猴看啊。一句话,钱不够就砍人,不划清界限就准备好棺材。
“闫家愿出五万玉币,一万副锁棱甲以资军用!”闫老头最有眼色,知道这事得自己主动提出来,如果让古凌畴开口,那说出来的条件能把他吓死。
“老先生之前资助我军鱼鳞甲,乃是良善人家,这五万玉币就不必给了”古凌畴笑嘻嘻地说,“至于锁棱甲么……我军将士的确需要,还要多劳烦闫老先生了。”
老闫没想到古凌畴会这么和善,不仅不加价还主动帮他省钱,一时间错愕不已。
古凌畴并不在乎那五万玉币,杏阳城两三天的商税都不止这点。最主要的目的还是用这种凌之以威,怀之以德的手段让大户们死心塌地——说得通俗点就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彭阖彭闾两兄弟对视一眼,都从各自的眼中看出了忧虑。彭山厉新丧,加上围城期间商队不能进出,威远镖局的财务已经颇为吃紧,经不起古凌畴狠宰。
“我听说威远镖局的彭山厉镖头死于狮魁军之手,可有此事?”古凌畴居然没有狮子大开口,而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家父确是被狮魁军所杀。”彭阖拱手施礼,面有悲痛之色。
古凌畴点点头,“新一任的镖头可曾选举?”
“家父棺椁尚未入土,镖局内人人自危,加上护镖的主力被狮魁军歼灭,现在难以为继。”彭闾接口道。
“你们可认识苏吉元?”古凌畴没头没脑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苏吉元……他是家父收养的孩子,我们自然认得。”彭氏兄弟愣了愣,旋即如实回答。
“这年轻人很不错,在我黑甲军中服役,屡立战功,还曾与狮魁军的统帅交手而生还。既然是贵镖局的成员,那再好不过,我看就让苏吉元担任威远镖局的新镖头吧。”
彭家两兄弟惊得浑身一震,班家是被恶狠狠地切了一块肉,老闫家是出了点血,而他们威远镖局就是要换个脑袋了——彭山厉遗留下来的产业居然要让苏吉元接手,这要置他们于何地?
“古将军,威远镖局乃是家父一手开创,苏吉元与家父并非血亲,怎能如此安排?”性子比较急的彭闾连声发问,一旁的彭阖赶紧拉拉他的袖子,示意自己的弟弟闭嘴。
“这是为你们好。威远镖局现在混乱不堪,需要一位镇得住场子的人来领导。苏吉元与令尊情同父子,又功勋卓著,自然是最佳选择。”古凌畴平静地说,“贤昆仲倒也不必拘泥于家族旧业,年轻人要开拓眼界,望向天下,本将军也颇为欣赏二位,想封二位为杏阳城巡查校尉,二位意下如何?”
“巡查校尉?那可是个肥差。”彭家两兄弟不约而同地想到这一点。古凌畴提出的条件非常优渥,巡查校尉有权利搜检行商的包裹,没收其中的违禁品。
至于违禁品怎么定义……那就是文字游戏了,从规则里面钻空子的智慧,彭家兄弟从来就不缺少。这差事可比收拾威远镖局这个烂摊子好上千百倍,不干是傻子。
谅苏吉元也折腾不出来什么风浪,这个烂摊子给他又如何?
“蒙古将军青睐,我等愿为将军肝脑涂地!”两人齐刷刷跪下,向古凌畴行大礼参拜,表忠心的形式还是要走的。
古凌畴笑着挥挥手,三家大户非常自觉地退了出去,城主府又安静下来。坐在紫檀木宝座上的古凌畴抬眼望向外院,那里还有一群身穿绸缎的豪绅大贾,他们等得焦头烂额,神色张惶,就像一群即将走进屠宰场的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