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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羽裂长空(31)

濮顾危从兵器架子上取下一杆宣花斧,翻动手腕舞了两下,觉得颇为称手,当下就把斧头提在手上,信步前行。

他走向南门,那里需要他。

云梯架上了城墙,尸傀们顺着梯子往上爬,城头的士卒们忙不迭地张弓搭箭,将箭矢送入尸傀那泥土捏造的身体里。

“他妈的他妈的!”李大眼一边咒骂一边往手中的千机弩填装弩箭,他所镇守的那一段城墙是凸出去的一块,自然而然就成了风口浪尖。近两千尸傀架着云梯发起了猛攻,而这段城墙上的守军仅有两百人。

十倍的人数差距!

乱武纪六年十二月十八日深夜的这一场突袭攻城战,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很少有城池是真的被强攻下来的,大部分城市都有坚实的墙壁与大量的守军防卫,居高临下的优势使得攻城的一方需要以数倍的兵力才能抗衡。

这也是为什么兵法会说: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

狮魁军的人数并不比杏阳城内近一万四千的守军多出多少倍,他们的最优方案应当是消耗战——毕竟尸傀们不需要进食,不需要太多的辎重。

而城内的百姓守军是要吃饭喝水的。城内粮食被吃光的那一刻,就是狮魁军胜利的那一刻。

李大眼挥刀砍翻一个登上城头的尸傀,一脚将它踹了下去。身边的两个黑甲军举着两杆木叉子,一左一右架住云梯的末端,猛地发力,整架云梯连带着上面的十几个尸傀齐齐往后倒去。

“趴下!全部趴下!”李大眼大叫一声,抱着脑袋就滚到了地上。

城墙发出轰然一声巨响,李大眼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在微微地颤抖。一块磨盘大小的石头嵌在了墙上,它的周遭是碎裂的砖石。

“是投石机。”濮顾危望着城外黑暗中那些若隐若现的巨大身影,它们像是一个个独臂的巨人,不断挥动仅存的上肢,将一块块巨石抛掷过来。

“调集其他城墙上的弓手,箭矢换成火箭,另外让黑甲军的骑兵带上火油,我们得烧掉那些投石机。”濮顾危平静地下令,但眼神却如狼一般凶戾。

投石机装填的速度很慢,但数量弥补了这个缺陷。离城墙近三百米外的地方矗立着足足五十架配重投石机,它们排列成三排,第一排发射之后,装填完毕的第二排就被推到前方;当第三排也发射完毕后,原先退下去的第一排又准备就绪。这样连续不断的进攻稳定而致命,杏阳城赖以防守的城墙会被逐渐打烂。只要出现一个缺口,狮魁军就可以长驱直入。

阿克里射出一支特殊的箭,这支箭的箭头在离弦后发出金色的光,愈飞愈明亮刺眼。在箭矢到达离地六十米的时候,那箭簇忽地炸开,将整片天空都照得通明。

黑色的骑兵突兀出现在草地上,濮顾危下达命令的几分钟后,黑甲军的精锐轻骑兵快速集结,从西门冲出,迂回到南门。他们的手中持着弓矢,那箭矢外涂了一层白磷,只要脱离弓弦,它们就会熊熊燃烧。

骑兵们发起了冲锋,这一次并不是为了斩杀敌人,而是要毁掉那些致命的投石机。

这并非易事,狮魁军中不仅仅有尸傀,还有那些怪物般的尸侍卫。

一把弯刀砍向濮顾危的脖颈,擦着头发过去了,接着是一杆铁矛刺了过来。

濮顾危一手抓住了矛杆,另一只提着斧头的手挥动了一下,袭击他的家伙当即被劈成两段。那是一个幸运的尸傀,躲过了箭雨的攻击,顺利爬到了城墙上,可惜还是没能幸运到最后。

两百位刀斧手死守在城头,这些武士都是濮顾危训练出来的精英。他们不屑于使用轻巧锋利的长刀进行近身战斗,而是抡动大斧重锤把冲到城头的尸傀砍翻砸死。

有这支生力军的加入,黑甲军的压力减轻了不少。这场战斗的局势在向对他们有利的方向发展。

“现在就看黑甲军的骑兵能不能捣毁那些投石机。”濮顾危擦去头上的汗珠,将目光投向城下。

燃烧着的白磷箭已经射出,在夜空中像是一颗颗火流星,这些骄傲的轻骑兵引以为豪的不仅仅他们精湛的骑术,他们的箭法也同样犀利。

最边缘的投石机已经中箭,时值暖季,木材干燥,几支白磷箭命中目标后便爆燃起来。只是短短几分钟内,一座投石机就被火焰包裹,投石机下的尸傀也未能幸免。

冲天的火光照亮了黑夜,投石机成为一个个巨大的火柱。濮顾危望着那些退去的尸傀,久久不发一言。

他不认为狮魁军只有那么几十架投石机。这一次的突袭只是一次佯攻,目的可能只是为了摸一摸杏阳城的底子。

“我们城里有没有投石机?”他对身边的刀斧手问道。

“还有三十来架,不过都是老式的。”回答他的人不是刀斧手,而是柳舒。

“您啥时候来的?”

“你提着斧头上来之前,都是我在指挥。”

顶着个黑眼圈的柳舒望了望被石块砸得坑坑洼洼的城墙,脸上的神色越发不悦。

所有人心里面都在问同一个问题:杏阳城经得住几次这样的猛攻?

老天爷从来不会管人们想什么和需要什么。夜晚过去,太阳照常升起,暖风裹挟着来自明琅海的水汽席卷这片生机勃勃的草原,覆盖到被烧焦的土壤上。新的草叶钻出土壤,迎着阳光挺立,酷似他们的祖先。战死的尸傀化为泥土回归大地,生魂循着本能游离到九幽,生命的轮回依旧在继续。

轰隆隆的声音来了,并不是雷声,而是滚木与地面的摩擦声。

足有成人大腿那么粗的滚木上安置着一台簇新的投石机。一架、两架……又是五十架投石机被尸傀们推了过来。

从城西赶来的苏吉元愣愣地看着那些由木头构建的怪物朝他们缓缓推进,又望了望城墙外被烧焦的投石机残骸,只觉得自己血管里的血正在一点点变得冰冷。

“没完没了。”濮顾危嘟哝了一句,他刚闭上眼睛小憩了不到十分钟,现在又被惊醒过来。

柳舒往嘴里灌了一壶茶,稍微振作起精神,他早有思想准备。围城不仅仅是攻击城墙,还要攻击守城方的心理。尸傀不知道疲倦与恐惧,因此狮魁军可以进行无休止的骚扰,全天绕着城墙乱转,让守军得不到休息。

这招很卑鄙,但是也很聪明。

“我们的千机弩最远能射到多少米外?”柳舒问濮顾危。

“八架巨型千机弩的射程可以达到七百米,大型的五百米,中型的三百米左右。”

“投石机能扔多远?”

濮顾危略一迟疑:“看他们所用的类型,应该是配重投石机,如果只装填些较小的石块,射程应当在五百米上下。”

“把所有千机弩的箭矢换成白磷箭,一旦进入射程范围就直接发动攻击。”柳舒吩咐了一句,“让换防的人上来吧,兄弟们熬了一夜,需要休息。”

————

黄廷很想好好地睡一觉,杏阳城被围的这几天,他一直不眠不休,为了一个计划殚精竭虑。

他摸了摸嘴边的两绺鼠须,狭长的眼睛看着杏阳城的布防图,目光落在北门与东门的位置。

那里是目前为止比较太平的地方。狮魁军自西南奔袭,主攻的也是西门与南门。

“找个什么借口比较好?”黄廷的眉毛纠在一块,“要把他们的嫡系调走,计划才能顺利实行……可怎么调开他们呢?”

作为羽鹰棘里面的一根“刺”,黄廷无疑是合格的。十一月末的时候,当那头苍青色的大鹰送来一个小竹筒时,他兴奋得发抖。看完那竹筒里的信笺后,他先是大笑两声,又闭上嘴,心脏里的血直往头上冲,涨得他满脸通红。

羽鹰棘新的鹰主终于现世,这个昔日无比辉煌强大的组织在经过数年的空位期后终于拾起了自己的头颅。

每一根“刺”都在等着这一刻。

更令他惊喜的是,这一次他这根微不足道的“刺”被委以重任,信笺的末尾居然烙着一枚印记:一头展翅高飞的白色大鹰,五棘中的白棘亲自下达的命令!

“引黑甲军入杏阳城,开杏阳城门为呼应。”

这是信笺上交代的任务,简洁明了,白棘的风格向来如此。

苍青色的大鹰落在他的胳膊上,金黄色的眼瞳望着正东方,它对着那里发出一声尖利的鹰啸,而后振动翅膀飞去。

于是接下来的一切都顺理成章地发生了。黄廷孤身一人跋涉了半天,见到了所谓的黑甲军。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黑甲军的领军人是黑棘,五棘中资历最老辈分最高的存在。

他有些紧张,黑棘却和煦地笑笑。老爷子摸出一个信封递到他手里,然后转头走了。

信封里装着一张契约,后来那张契约出现在柳舒手里。

黑甲军入驻的那一刻,黄廷长长地出了口气,任务的一半已然完成,接下来只是时间问题。

狮魁军的到来加快了黑甲军融入杏阳城的进度,兵员短缺的情况下,这支“雇佣兵”成为了首选。

柳舒手上拥有的不过是由大户们赞助的家兵甲士,还有那几乎算不上战斗力的杏阳城原守军。黄廷不认为这样的组合能挡住黑甲军的挥戈一击。

黄廷深吸一口气,强压住疲倦。长期的熬夜与思考让他的精神变得有些衰弱。

也许该出去透透气,他想。

今天的天气并不很好,街道上多了很多尘土,空气中也飘荡着尘埃。

北疆的沙尘暴只发生在宁源河以北,那里的狂风还刮不到中龙州,这些尘土实际上是城墙里的夯土,被投石机砸得四处飞扬,有部分落到了城里,就成了这般景象。

“早知道还不如待在屋里。”黄廷在连着打了两个喷嚏之后这样想。

街上没有什么行人,兵荒马乱的时候大家全所在自己的窝里,活得很苟且。十字路口走过一队二十来人的城防军,这些根本没打过仗的家伙扔去守城墙就是送死,现在唯一的功能就是维持一下治安,就这样也没能办好,杏阳城里的偷窃与抢劫案根本没人管,府别城中的别驾?早溜了。

南边城门的喊杀声震天响,石块砸在城墙上的沉闷声音像是雷鸣。

他一路往东走去,路上倒也无人阻拦。他来到城墙边上,只见墙头上只站着稀稀拉拉几百个黑甲军,杏阳城本土的军士却是一个也看不到。

迎面走过来一个小孩,他瞥了黄廷一眼,露出狡黠的笑。黄廷和这小孩对视了一刻,眼中露出惊喜与愕然的神色。

“你怎么也来了?”他压低声音问。

“怎么?看到自己的老大来了不开心?”小孩嘿嘿冷笑。

来者正是黎笃,这个逆生族的老头混在黑甲军里面进入了杏阳城。

“城头上怎么只剩下这点黑甲军了?”

“本土兵全部拉去西边和南边了,那里急需人手,空着北门和东门又不敢,所以只能每个门留下七八百位黑甲军镇守。”黎笃不紧不慢地说:“昨晚上狮魁军又发起攻城,好家伙,投石机都拿出来了,我们这儿又调走两百人去帮忙……就只剩下这些零碎咯。”

“这是拿人命往里面填啊!”黄廷悠悠长叹。

“可不就这样么。”黎笃面无表情,“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两人沉默了片刻,黄廷又问道:“鹰主他们还没来么?”

“两天前就来到周楠河边上了。”黎笃撇撇嘴,“没带大部队,只带了十几个护卫过来,说是要看看情况再做决断。”

“现在的情况不是大好么,东门和北门都被我们所控制,柳舒疲惫不堪,杏阳一鼓可平!”

“放屁。”黎笃呲着牙打断他,“是,杏阳城是可以拿下,但城外那些尸傀你打算怎么办?”

“以绝对兵力的优势消灭掉不就完了?”黄廷想也不想就答道。

黎笃捏了捏拳头,考虑到自己年纪大而且身板不占优势,还是强行把火气压了下来。

“所以我说你做铁矿生意做傻了,不知道战争的多面性。”黎笃语重心长地说:“打下一座城池,先要安抚百姓,这个过程不能急,要派兵维稳,要征收粮草……可你现在拿下一座人心惶惶的城市,城墙坑坑洼洼,外面强敌环伺还切了你的粮道,就这样你指望再出战?”

黄廷愣住了。

“鹰主和古凌畴的意思是再多等等,这事儿要有耐心。等到两边都打得差不多的时候再发出致命一击。”黎笃解释道:“有黑棘在,杏阳城十拿九稳,唯一麻烦的是狮魁军,不过古凌畴看起来已经有了法子。”

“什么法子?”

“我怎么知道?”

“那你跑过来干啥?”

“这个……”黎笃有些语塞,“通知你个事儿,鹰主率军到达之后你得接应,打开东北二门的重大使命就交给你了!”

“你不说我也明白,这是我的任务。”黄廷觉得喉咙有些干,扭头去找水喝。

“大路上找水喝……果然生意做傻了。”黎笃从自己的腰间抽出一个竹筒抛过去,“上好的三勒酒,记得给我留点!”

————

戴播将药膏抹在胸口的伤痕上,呲着牙穿上衣服,额头上已有冷汗渗出。

这些天他一直没有再上战场亲自厮杀,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后军中指挥尸傀。

事实证明将领的作用就是指挥与布阵,而非靠着一腔蛮勇横冲直撞。戴播率领的是一支尸傀军团,它们不存在士气和恐惧这种概念,所以也就更用不着主帅一马当先打头阵。

就像一个人调动自己的身体,大脑发出指令,四肢就跟着动起来;让大脑干四肢的工作,那叫自杀。

“杏阳城应该坚持不了几天了吧?”白粲用手搭了个凉棚,望向北方的城塞。

“如果天天都这样高强度攻击,不出十天我们就可以班师。”戴播露出苦涩的笑:“前提是我们的投石机足够烧。”

“不是还有一百架吗?不够的话就让尸傀去砍树继续造。”白粲很无所谓地说。

“制造的速度跟不上焚毁的速度,这样早晚还是要烧光的。”戴播喟然长叹:“这里的条件也不行,树木也不算多,如果有一大片林子,我们可以考虑造超大号的投石机,隔着八百米扔石头,那些千机弩就没有威胁了。”

“集中力量攻打城墙较薄弱的地区也是个法子,但目前为止,杏阳城的软肋还没有找到。”戴播补充了一句。

“切断水源?人没水喝活不过三天!”白粲一拍脑门,又想出来个主意。

戴播很无奈地摇摇头:“杏阳城的水源主要来自于周楠河,这条河的宽度足有一百多米,最深处有二十米深,还有地下暗河通往城内,所以切断水源也不可行。”

白粲懵了。

“少主你就别想走捷径了,围城是持久战,我真没听说过有哪位名将能够在几天内把一座城强攻下来的。”

“太禾时代的名将韩震,旬日内攻下南荒十五城,这难道是假的么?”

“南荒那地方常年被冰雪覆盖,一座城能有一两万人就不错了,韩震带着十万大军一路横推也很正常。”戴播想了想,“如果给我十万人,我也能在几天内攻克杏阳。”

————

班涛看着眼前被烧成焦炭的粮仓,良久不发一言。他的眉毛紧紧拧在一块,眉心的悬针纹清晰可见。

“家主,是属下们办事不力。”十几个人跪伏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请家主责罚!请家主饶过小人!”

“又要我责罚,又要我放过你?”班涛冷笑,“责罚你有用吗?在这里磕头有用吗?你们的贱命值这一仓粮食么?”

他挥了挥手:“把这些蠡虫全部拖到城墙上,将他们的罪名告知士卒,让他们来处置!”

几十个甲士将这些人拉走,像是拖拽着一头头待宰的猪羊。

“城内还有多少存粮?”神情憔悴的柳舒从废墟中走出,他的头发有些散乱,脸色枯黄。

班涛伸出两根指头,想了想,又收回一根。

“一仓粮食?”

“准确的说不到一仓。”班涛的脸色难看极了,“烧毁的粮仓里主要是米面……剩下来的一仓里面都是腌肉干货和蔬菜。”

“预计能吃几天?”柳舒的声音带着颤抖。

“半个月,甚至更少。”

两天两夜没睡觉的柳舒只觉得脑袋一阵眩晕,眼前发黑,身体软软地就要往后栽倒,班涛急忙搀住他,让他慢慢地靠在墙上坐了下去。

接二连三的坏消息,极其繁忙的事务,还有紧张的战事,这三座山死死地压在柳舒的头顶,不断折磨着他的肉体和精神,粮仓失火更是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失火的原因极其可笑,看管粮仓的那几个人想偷出些粮食拿去卖,却一不小心打翻了蜡烛;蜡烛掉在干草垛上顿时引发了大火,火焰无可遏止地点燃了整个粮仓,冲天的火光和烟柱即便是站在杏阳城外也清晰可见。

所幸救火队来得及时,不然整个杏阳南部的城区都要被大火焚毁。

“我们打不起持久战了。”柳舒喃喃自语,“只有突围才是唯一的出路。”

“东北两门没有被重兵包围……我们可以向那里撤退。”班涛小心地提出自己的建议。

“不,只能从西南这两道门冲出去,往东方和北方逃遁就会落入柳磐的虎口之中。”柳舒否定了这一提议,“整备好士卒,饭食美酒全部供应好,明天,我们决死一战。”

狮魁军磨刀霍霍,黑甲军也整装待发,双方都没有意料到决战来得如此之快,分明杏阳陷入围城才不过三四天时间。

城内忽然热闹起来,一队队城防军牵着驰兽走到大路上,数千头高矮不齐的驰兽沉默地前行,这些温驯强壮的生命将被送上战场。

“一共四千头可以骑坐的驰兽,鞍具找到三千七百副,内府里面还有些库存,应该足够了。”班涛向柳舒汇报道。

“给黑甲军送去,明天我们突围。”

“城防军呢?”

“他们派不上用场,有些连弓箭都拉不开,把不多的物资花在他们身上就是浪费。”柳舒轻蔑地说。

柳舒在侍从的帮助下穿上了锁棱甲,他要来一杆长槊,双手挥动,槊锋抖得如盛开的梨花。

大盘的酒肉被民夫端上了城墙,黑甲军毫不客气地接过美酒佳肴,二话不说将往嘴里猛塞。不吃白不吃,守城是个要命的活计,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一颗飞石给砸死。既然随时会死不如先做准备,做个饱死鬼也好过肚皮贴后背在九幽晃荡。

“明天早上我们所有人都要发起突围,一举击溃狮魁军。成败在此一役。”李大眼艰难地咽下一块卤牛肉,很不讲究地打了个嗝。

“我看到城里面那些驰兽了,柳舒这是发了疯?”苏吉元不解地问。

“他要我们所有人都骑上驰兽发起冲击。”阿克里无奈地耸耸肩,“你们倒还好,我曼骨族有几个高大的好哥们就苦了,他们那体重……”

“能把驰兽压成沙驼。”李大眼抢白,“说真的阿克里,我每次看到你坐在驰兽背上就为你的坐骑担心,怕它脚下打滑。”

“打滑?”阿克里没理解到李大眼的意思。

“对啊,一打滑就站不起来了。”

“啪”地一声响,阿克里把手里的猪耳朵扔到李大眼脸上,两人又开始日常互殴。

苏吉元很无奈地看着这两个奇葩在地上翻滚,原先刚进黑甲军的时候,这两人打架他还要劝劝,后来发现他们纯粹是打着玩,也就习惯了。只是在这个当口还有心思搞这些,不得不说这一人一曼骨族的神经确实粗大。

“老苏,你要是把那个拿枪的混蛋砍了,之后准备干啥?”阿克里把李大眼甩到一旁,忽然间问出了这个问题。

“没想过。”苏吉元颓然地摇摇头,“我只知道我要给彭师傅报仇,以后的事……我还有以后么?”

“人可不能只为了报仇而活着呀。”阿克里嘟囔:“你知道吗,我们曼骨族以前有一位朔汗王,他的父亲被人族设计陷害,死的很惨。朔汗王当时才十七岁,亲眼看着他爹死在眼前,就发誓要报仇雪恨,结果你猜怎么着?”

“淦!这个故事你给我讲了不下五遍!”李大眼抗议,“不就是做了无用功吗,可悲可叹的朔汗王历尽艰辛统一了北疆曼骨族各部,然后又猝死在一个风雪夜里。”

“故事的后续我没有告诉你。”阿克里的神色忽然变得肃穆起来:“朔汗王的儿子蛮离继承他的遗志,对人族宣战,然后就在一两个月之前……在铁陵州,被北疆武卫打得差点灭族。”

苏吉元歪歪头,没听懂这傻大个要表明什么。

“他呀就是想告诉你,你一个人想向狮魁军报仇就和朔汗王起兵造反一样,送死。”李大眼把话捅明了。

“这话怎么说?”苏吉元愕然,“我和那个拿枪的混蛋差距并不大,上次输在兵刃上,这一次我有信心将他格杀。”

阿克里长叹:“你又能杀得了多少人呢?狮魁军的背后可是北疆七世家之一的白家,你想靠一人之力对抗一个大家族么?”

苏吉元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

“所以嘛,还是继续跟着我们混,白家那群王八羔子我们早晚要把他们推平。”李大眼颇为豪迈地笑着。

“你们和白家有仇?”苏吉元直直地看着他。

李大眼不说话了。

“我感谢你们的好意,如果真的要推平白家,请算上我一个。”苏吉元轻声说。

悬在空中的太阳又缓缓地坠下,很罕见,今天狮魁军仅仅是在早上用投石机发起了一次进攻,白天却没有再来骚扰。黑甲军也乐得清闲,连日连夜的鏖战着实把他们累坏了,所有人都抓住这宝贵的休息时间,调整自己的状态。

阿克里靠着垛堞睡着了,曼骨族虽然体质强悍力大无穷,但毕竟不是铁打的,昨晚上到今早晨的战斗中,他驻守西门的一个角墙,杀得天昏地暗,力气早已耗竭,强撑到现在完全是靠着一股子血气。

李大眼连着打了两个呵欠,也有点压不住睡意,他找了个避光的地方侧躺下去,很快那里就传来了鼾声。

苏吉元孤立在城门楼前,望向无边无际的远方,太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战斗中的每一刻都如一生般漫长,休憩的十个小时却只如一分钟般短暂。李大眼再睁开眼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满天星斗泼洒在黑色幕布般的星空中,银河横穿太虚的景象无论看多少次都那么摄人心魄。

星空下的人怀揣着各自的心思,他们沐浴于同一片星辉,明天却要以兵刃斩向对方。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粮仓被烧毁的事情是盖不住的,那场大火被太多人目击。老百姓们虽然依旧缩在家里不出来,但心里面已经打起了算盘。

再加城防军上大规模征用驰兽,大家就算是傻子也多多少少猜到柳舒要干什么了。

有人开始收拾起细软准备跑路,有人则无动于衷。跑又如何?跑得过驰兽么?城头变幻大王旗,未必自己这个小老百姓就会遭受池鱼之灾。

三片形状奇怪的乌云遮挡住了星光,但很快又消失不见。没人注意到它们,这当口谁有心情去关心星星月亮?

黑甲军的所有人都集合在城中的主干道上,不论是重步兵还是重骑兵,亦或是弓弩手和轻骑兵,他们都骑上了驰兽,身上穿着厚重的锁棱甲。

柳舒站在他们面前,凌冽的目光扫过这支悍军。

“我不得不告诉各位一个消息,一个坏消息。”柳舒朗声道:“就在昨晚上,我们的粮仓失火了,大部分粮草损失殆尽,这场持久战,打不下去了。”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乱动,七千黑甲军像是铁铸般坚定。

“所以留给我们的选择只有一个,那就是歼灭城外的那帮行尸走肉。”柳舒拔出自己的佩剑,“杀了他们全部,解开杏阳之围!”

“杀!杀!杀!”黑甲军发出震天的狂吼,那声音回荡在整个杏阳城中,听到喊杀声的人无不心头一颤。

“太阳升起的那一刻,南门会打开,你们随我冲出去!”柳舒拉住驰兽的缰绳,长槊指向南门,“不成功便成仁,与我一同赴死!”

战前动员的不仅仅是柳舒,周楠河畔的一支大军无声无息地到来,两位年轻人带领着这支队伍一路向南,现在他们马上就要抵达目的地所在。

“还有四个小时天亮。”古凌畴朝天上看了一眼,“纳风它们来了么?”

“都到了,随时可以进攻。”回答他的是沉闷嘶哑的声音,一身黑袍的紫棘昂然看向杏阳城。

和他一样目光炽热的人是戴播。此时他已经将自己的长枪擦拭干净,明天这杆枪会饮下很多人的血。

“斥候回报的消息说,西南角上的一堵城墙损坏严重,守卫的人也少,明天我们集中力量将那里攻克,杏阳城就唾手可得了。”戴播笑着对白粲说。

“攻下杏阳城后我就再也不参与这种行动了。”白粲表现得兴趣索然,“我不是当将军元帅的料,航海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人各有志,勉强不来的。”戴播叹了口气,“如果世道太平的话,我倒想开个武馆……”

没人在乎他们的理想,想开着船去漂泊的人带着军队杀戮无辜;想开武馆的人成了刽子手。

命运就是这样嘲弄着它手中的提线木偶。

————

晨曦的光芒掩盖了星辉,当天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黑色的骑兵群动了。

绞盘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在这阵响声中,南门被缓缓拉开,大风急不可耐地吹拂过来,尘土与水雾拍打在骑士们的甲胄上,留下极淡的痕迹。

“出阵了么?”白粲仰起头,看到了那支杀气腾腾的铁骑。

“这是要决一死战的架势啊,他们守城的主力就是那些穿着黑甲的军士,现在全部拉出来了,看来是打算搏命。”戴播从营帐中取下自己的长枪,翻身跃到驰兽的背上,“我也想快点结束这一切……”

“你没必要亲自上阵。”白粲提醒他,“坐镇后方让尸侍卫和尸傀上,也是一样的。”

戴播摇摇头,“我是个武人,打仗打惯了,不亲自上去厮杀总感觉少了些什么……战死沙场是我的夙愿,如果真的有能击杀我的人,我反倒欢喜不尽。”

他抓住缰绳,两腿一夹驰兽肚子,飞也似的跑了出去,三千位尸傀骑士紧跟在他身后,那些魁梧的尸侍卫也挪动步伐,不紧不慢地走向战场。

两军一上来就开始了正面的交锋。没有投石机,没有千机弩,骑兵与骑兵之间最原始的战斗,以长矛弓箭决定胜负!

铁翎箭离弦,在反曲弓提供的巨大动能下,它们旋转着飞出,如蝗箭雨笼罩了尸傀军的前锋部队。数头驰兽被箭矢同时击中,长嘶一声便翻倒在地。驰兽背上的尸傀跟着一起栽倒,被自己坐骑巨大的重量倾碾在身上,立时没了动静。

骑枪穿透了黑色的重甲,长达五米有余的铁矛完全贯穿了军士的身体,对他们的内脏造成致命的伤害。淋漓的鲜血从军士的胸口喷涌出来,顺着枪杆滴落。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倒在了枪下。

驰兽们相互碰撞在一起,它们的速度快,体型巨大,相互撞击时发出巨大的声响,坐在它们背上的骑士挥舞着骑枪与长刀,奋力地劈砍戳刺,都想要把对方置于死地。

柳舒一槊将身前的尸傀刺死,坐下驰兽高昂起前肢,海碗大小的蹄足乱舞,一下子将冲来的一个尸傀连骑带人踹飞出去,他勒住驰兽的嚼头,正打算调转方向,忽然间听到耳后风声凌冽,接着就是“嗡”地一声响,他的眼前直发黑,耳朵里满是耳鸣声,像是有一万只蜜蜂在耳中狂啸。

袭击者是一位尸侍卫。它手里的斧头有车轮大小,如果柳舒被劈中,很可能会被砍成两段。

他是幸运的,坐下的驰兽感觉到了危险,向前走了一步,这救了他的命。

一把重剑横砍过来,剑风呼啸中,尸侍卫巨大的头颅被生生砍了下来,污血溅到了柳舒的脸上,那无头的尸体摇晃了两下,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阿克里抬手振去重剑上的血迹,转向下一个尸侍卫。他是曼骨族,力量比人类大太多了。

也唯有这样的蛮力可以抗衡尸侍卫,而剑法精湛的阿克里是极少数可以斩杀尸侍卫的存在。

战场的形式逐渐开始变化,最开始的势均力敌的局面已然不复存在。尸傀悍不畏死,黑甲军骁勇刚烈,但人力终有穷尽时,开始黑甲军还能依靠高超的武艺技巧压尸傀一头,但随着气力衰竭,不知疲倦的尸傀慢慢占据了上风。

苏吉元又一次碰上了戴播,两人鏖战在一块。这一次他没有托大,青痕蓝寂未曾出鞘,他拿了一长一短两把枪,挡者披靡。

戴播惊异于这个年轻人的枪术,上一次与苏吉元交锋,他确实是占了兵器上的优势,以长枪对双刀根本就是倾轧式的克制。现在这个年轻人舍弃双刀改用双枪,居然能和他僵持不下。

单长枪的好处在于力量大,且空出一只手,可以控制驰兽,也可以手拿盾牌。而双枪则牺牲了部分机动性,换来鬼神莫测的攻击方式。

苏吉元手里的两杆枪像是一条毒龙和一条毒蛇的搭配,短枪既可以格挡护身,还可以抽冷子发起突袭,防不胜防。而长枪则被他当成大棍使用,力大势沉的一下直接迎头劈上去,就是隔着头盔也能把人砸昏。

这就导致戴播有些手忙脚乱,他的枪术确实高超,但鲜少遇上双枪手,若是一般的对手也就罢了,偏偏眼前这个小子力大无穷,手上的长枪硬生生玩成了狼牙棒,每一次劈打下来都让他心惊胆战,急忙架枪去格挡。而刚一抬手,那神出鬼没的短枪又往他的肋下探来。

在这样的攻势下,戴播颇为被动。想要迅速分出胜负也做不到,两人技巧与力量都在伯仲之间,真打起来,没个几十一百回合是看不出高下的。

他不想再和苏吉元纠缠了,二者都没有杀死对方的能力,空耗着毫无意义。

戴播调转方向,猛地一踹驰兽肚子,他冲出战圈,手中长枪平挥,将数个黑甲军扫下驰兽,飞一般奔出。

尸侍卫们围了上来,苏吉元驱策追风全速前进,手中的长枪平端起来。

挡在他前面的尸侍卫被枪锋贯穿,巨大的冲击力让它不断倒退,苏吉元猛然拔出背后的青色短刀,平平砍出,一刀剁下了尸侍卫的脑袋。

个体的表现并不能改变整个战场,尽管有苏吉元和一些精锐战士及时救场,黑甲军仍旧处于弱势。悍不畏死且不知疲倦的尸傀死了一个又冲上来一个,除非将它们全部赶尽杀绝,不然苦战还将继续。

————

黄廷满头是汗,费尽力气将控制城门开合的绞盘拉到尽头。

东门终于打开了。穿着皇云重甲的骑兵们昂然自若地走进杏阳城,为首的年轻人冲着黄廷挥挥手,黄廷回了他一个小拇指,然后躺在地上喘大气。

“把城头的旗帜换掉吧。”古凌畴下令,“柳舒和狮魁军的战场情况如何?”

刚从北门风风火火赶过来的柳磐擦了把汗,“不太妙,双方伤亡都很大,但是黑甲军有点顶不住。”

“这一次连守东北两门的人都敢调离,柳舒确实是豁出去了。”黄廷揉搓着自己被扭伤的手腕,因为黑甲军的军士一个都不在,开门这个任务就真的由他亲力亲为完成了。

“辛苦你了。”柳磐露出关切的神色,“占领杏阳城之后,城北的地你可以随便划一顷。”

黄廷立马就不痛了,直着眼睛半天说不出话,倒不是为那一顷地,而是自己居然被至高无上的鹰主挂怀了。

“不要抢掠百姓,抵抗的人一律就地格杀。”古凌畴下达了第二条命令,“现在,我们得去帮帮黑甲军。”

穿着皇云重甲的一千精骑飞速驰过长街,冲到了南门处。

“援军!是援军!”正在苦战的濮顾危一斧头劈开了尸傀的手臂,宣花斧旋斩,又砍开了这倒霉蛋的天灵盖。他兴奋地大吼,援军的到来必然可以改变局势,让士气大振,他看到了胜利的希望。

“黑棘把周楠河军营最后的一批人带来了么?”柳舒望着那支颇有些陌生的军队,不由得有些奇怪。

昨晚上他确实是派遣黑棘去周楠河搬救兵,但按道理说,周楠河驻屯的也是黑甲军,为什么身上却穿的是明黄色重甲?

“可能是精锐部队,所以服饰有所差别。”他只能这样宽慰自己。

柳磐粗略地看了一眼战场,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尸傀这种没脑子的玩意你倒是用强弩攒射啊,非要拿一堆具装骑兵打近战战场?人和牛不比脑袋聪明比力气大,这不纯粹吃饱了撑的吗?

倒是那些尸侍卫让他颇有些惊骇,皮肤坚韧近乎刀枪不入,力大无穷堪比木族,确实是棘手的存在。

紫棘扛着他的那把腰刀,百无聊赖地看着混乱的战场,就好像一个成年人看一群小孩打群架,毫无趣味可言。

“紫棘,把那些尸侍卫砍了,然后清场。”柳磐不耐烦地说。

紫棘点点头,拔出腰刀走向战场,长度足有七尺的巨刃闪烁银光。两个正在围攻黑甲军的尸侍卫刚刚回过头,只见刀光闪动,两个大脑袋便飞了出去,空留下无头的尸体站在原地。

“虎入羊群”不足以形容紫棘的战斗力,屠具装骑兵如屠狗的尸侍卫在紫棘面前仿佛变成了弱不禁风的鸡崽子。紫棘只是随意地挥刀、挥拳就能撂倒这些高大的尸侍卫。这个木族人徒步冲到战场中心大开杀戒,居然如入无人之境,尸傀连让他出刀的资格都没有,紫棘只需要轻轻一扒拉,那些尸傀就飞到二十多米开外,影子都瞧不见了。

天空中多了三团红色的云朵,地面上的沙土忽然扬起,突如其来的狂风让正在鏖战的戴播愣了一下,这风的风向竟然是自南向北,而暖季的北疆不可能出现这样的季风。

血色的阴影笼罩了大地。戴播见到了他人生中最恐怖的一幕。

三头翼展逾二十米的巨鸟从长空中扑击下来,它们的翎羽铁一般坚硬,泛着金属的光泽,振翅之时,羽裂长空!

灾翅鸟,天空中的霸主,风的精灵,在它们面前,陆地上奔跑的一切生灵与蝼蚁无异。

悍不畏死的尸傀向着灾翅鸟冲去,最大的那一头灾翅鸟却只是扇了扇翅膀,几十个尸傀像是风中的柳絮一般倒飞了出去。

“纳风,不要玩了!解决他们!”紫棘冲着那头灾翅鸟大叫。

纳风发出一声长啸,它伸出双爪,抓住两个尸侍卫,那铁钩般的爪子稍一用力,两个尸侍卫就被生生捏爆。

这些让柳舒为之胆寒的怪物,在灾翅鸟面前却不过是小老鼠一般的存在。

“撤!撤!”戴播的声音都变了,这样的景象即便是在最荒诞的梦中也不曾见到过。他的冷汗潸潸落下,手心已经湿透了。

被三头灾翅鸟杀得鸡飞狗跳的尸傀军已经不剩下多少人了,这三只怪物根本就没用什么招数,只是拍拍翅膀,伸出爪子随便挠一下,或者用尖利的喙乱啄一气就能让整支军队的阵型崩溃,对它们造成巨大的伤亡。尸傀手上的铁槊和弓箭根本无法穿透它们身上坚韧厚实的羽毛——就像老鼠拿着牙签去戳一只金雕。

明黄色的骑兵动了,柳磐策动驰兽出击,开始追击溃军。对于白家的人,他向来都是秉着赶尽杀绝的态度,更何况白粲这一次可是自己送上门,怨不得他。

他掠过柳舒时忽然间拉住了缰绳,冲着这位二哥笑了一下,然后两腿一夹驰兽肚子,又继续追杀狮魁军去了。

“怎么会是……你?”

柳舒呆呆地站在原地,像是头上响了个焦雷,他木然地转过头,望向城门楼上的旗帜。

一面黑色的鹰旗迎风飘扬。

乱武六年十二月十七日,杏阳城被古凌畴和柳磐攻陷,守城军一千四百余人以及柳家次子柳舒,校尉濮顾危被俘。

此次战役史称杏阳之围,柳舒与白家的矛盾导致古凌畴有隙可乘,事先安排了大量人手渗透杏阳,不仅仅从柳舒处骗取了大量财物,也为后来几乎兵不血刃夺得杏阳做好了准备。

羽鹰棘的旗帜再一次飘扬在凌冽的风中,笼罩世界的铁幕正在慢慢合拢,源初王朝的阴影中,新生的帝国已然孕育出了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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