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屑飞溅,落在身上如针扎般。
王江海手握长刀,紧紧盯着残破的木门。
刀是制式长刀,精钢所造,各州府军皆配此刀。
王江海自接替父亲的位子,成为五云镇城门守卫军后,抽刀无数次,却从未见血。今日抽刀,他深知必是血光之灾。
最先踏入王家大门的,是一只粗壮的大脚,王江海只看了一眼,就感觉全身气血倒冲,嘶哑的喊道:“杨威,竟然是你!”
来人身高九尺,黑面虬须,身如巨熊。他是镇上的铁匠,也是王江海的至交好友,前几日还一起把酒言欢,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老王,不是兄弟不讲道义,只是这一万两的诱惑,实在不是常人能抵抗的了的。你乖乖认命,兄弟定让你少些苦楚。”杨威双臂绑着一对皮护手,他修习武道无望,这几十年来潜心练就一身横练功夫,也算是难得好手。
王江海在这一刻,好似看透什么,非但不恼怒,反而冷笑起来,道:“王某这颗人头,如今竟然值一万两,杨威,且看你有没有福气拿这一万两。”
两人知根知底,在杨威看来,王江海不过年轻时练了几日军中刀术,他这辈子都没与人交恶过,这军中刀术,恐怕在他手里也只是花架子。
而自己不同,这一身金钟罩铁布衫可是实打实日积月累练就出来的。不说刀枪不入,对付王江海这样武道不入品级的人来说,足矣。
“老王你可高看自己了,张家要的是王贺,你不过是添头白送。”杨威别看长得五大三粗,一张嘴从不饶人。
一干看热闹的人七嘴八舌的怂恿杨威打头阵,不管输赢如何,只要能让王江海受些伤,好叫后面的人捡便宜。
杨威早想试试王江海的斤两,擦掌磨拳,踏步上前。
王江海不敢大意,早已起身将长刀斜于胸前,左手食指与中指,紧紧夹着刀背。这是大夏军中刀术的一式,叫弹刀,适用单独作战,出其不意。
这一式,王江海练了四十年,每日十回,共十四万六千次。
王江海左手食指与中指关节处,有厚厚的老茧。他年轻时也曾想拜入名师门下,只不过天资平平,经脉未形成真气运转,武道一途寸步难前,只能止步于此。
没人知道,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练习那套简洁的军中刀术,已致巅峰。
王贺曾经当着父亲的面,嘲笑过那套看似笨拙可笑的刀术,说那不过是唬人的花架子,真对上敌人,对方只要使出真气外放的招数,这套刀术毫无意义。
可王江海知道,军中刀术,才是真正的杀人技。父亲教授他这套刀术时说过,这套刀术乃是数百年来,由实战中总结精简出来的,无数将士用敌人的鲜血,证实了此刀术的强大。王江海的爷爷,王贺的曾祖父,就曾用这套刀术,将一个武道六品的武者,斩于刀下。
“贺儿......”王江海看着眼前的杨威,想到十数年前,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还曾经抱着儿子,热络的嬉戏。而此刻,他却目露凶光,恨不得亲手将王贺,送到张家面前,邀功领赏。
杨威没有给王江海留有太多时间,上前几步后,就加快速度,爆喝一声,巨大的拳头,凝结无尽力量,朝着对方面门轰去。
不少人被这一拳的破空声,惊的一脸讶色,杨威已很多年没有出手了,没想到功力精进到如此可怕的地步。
拳来的很快,攻势猛烈,王江海不敢大意,疾步后退。往后七步,就是前院石阶,王江海一脚抵在石阶上,弹刀术随即发出。
右手腕力运用巧劲,将刀锋如毒蛇般弹出,电光石闪间,杨威的拳头,千钧之力击打在王江海的左肩上。
王江海的身体,被巨力撞击,往后跌飞出去,重重的摔在地上,狼狈不堪。
“上啊,一万两银子......”不知谁喊了一声,原本在门外观战的人群,一时间簇拥着往院子里挤来。可没走几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杨威身上,突然飙出一道血箭,在空中飘飘洒洒。
“杀人啦!”有人仓惶后退,一万两赏银可以让人丧失良性,却无法让人无畏不知死。
杨威在身体,顿了顿,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他收回拳头,想要捂住颈部汩汩冒血的伤口,却怎么也捂不住。
“你......”他再也说不出第二个字,魁梧的身躯轰然倒地,如巨岳崩塌,激荡尘土。
见出了人命,不少凑热闹的人不敢上前,他们如何也想不到,那个看似外强中干的王老头,竟然只一个照面,就把杨铁匠给杀了。
王江海的左肩骨被这一拳轰的粉碎,可他深知,要是不站起来,下一刻必定要被这些狼子野心之人,群起而攻之。
他用刀身支撑着站了起来,只撇了一眼杨威的尸体,不带一丝惋惜。
弹刀术,果真是杀人技。
王江海从未像今日此时这般,感觉浑身充满用不完的劲,尽管左肩疼痛难忍,却是心中有万丈豪气。
“王江海,你,你竟然又杀人!”对门老张指着他瑟瑟发抖,声嘶力竭道。
“若不退出我王家大门,休怪我刀下无情!”王江海低喝道,眼神冰冷。
老张心中咯噔一声,退却了几步,仍不依不饶的骂道:“姓王的,我早看出你不是什么好东西了,杀人偿命,看你们家有几条命可偿!”
王江海不想多说,将手中长刀一抖,殷红的鲜血落到石板上,触目惊心。
连杨威这样的人物,只一招就命丧当场,在场的人中,惧怕他往日凶名的都不敢上前。而那些手头有几分功夫的,却心有灵犀般,小心翼翼的将王江海围了起来。
他只不过是一个人,就算手中长刀犀利,能将这里的全部人都杀死吗?只要一拥而上,必定能将他捉住,只要夺了他手中的刀,还不是任人宰割?
两名镇上开武馆的拳师,与王江海不过是点头之交,此时分为左右,离王江海最近。
其中一个穿着武服的拳师,朝着同伙使了个眼色,暗示他先出手将王江海拖住,然后自己再上前,夺去他手中的刀。
可他连连变化表情,同伙却恍若未见。拳师酬酢再三,终于还是忍不住,向王江海受伤的肩头抓去。
左肩受伤,十四万六七次习练的弹刀术无法使用,王江海深知要是去招架拳师,必定会被他的同伙有机可乘。索性不去理会,准备迎战拳师与同伙联手的招式。
果然,在拳师抓住王江海左臂时,也是一愣。他没想到会这样顺利,预想的几种应对方法,竟然毫无发挥的余地。
另一面的同伙,也趁着这个机会,变拳为爪,往王江海喉咙抓去。
王江海不顾左臂被扭成麻花带来的剧痛,将长刀横扫,封住袭来鹰爪的攻势。本欲乘胜追击,身体却被另一名拳师牵制住。
为防止其他观战之人趁虚而入,必然是要速战速决,今日王江海已不敢妄想活下来,但至少要为妻子争取逃脱的时间。
左臂被扭断的同时,王江海手里的长刀,也狠狠刺入那名拳师的腹部。
他如同一只受伤护犊的野兽,双目赤红,往后跌靠在门沿边。
短暂的交手,并不如何精彩,只不过是你来我往,以命相搏。
王江海看着身前咬牙切齿的乡亲,突然笑了。
他笑这世态炎凉,笑这人如禽兽。
“他已支撑不住,大家伙上啊,拿下他,便是一万两白银!”有人朝着饥饿的兽群,投下诱利,这些人,顷刻间,又不惧死起来。
人群蠢蠢欲动,纷纷围拢上来。而王江海,把手里的刀握的更紧。
就在这时,从堂内冲出一个人影,手里举着一根扁担,挡在王江海面前,朝着人群一阵挥舞。
“你们走开,走开啊!”面色煞白的女人,几乎用尽全部气力,手里的扁担,落在人群中,显得苍白无力。
“素真!”王江海想要将面前的女人护在身后,却发现,另一只手已经失去知觉。
他本想问,贺儿呢?可当他看到妻子颈边的血痕时,就明白了。这个一辈子唯命是从的女人,竟然以死相逼,做了唯一一次倔强的事。
妻子回头看着王江海,满脸泪水,眼神中却还有些许欣慰。
她手里的扁担被拍落,无数人影蜂拥而上。
王江海挥舞长刀,落向这群野兽。
大夏的城门守卫军,也是正经的兵啊。
可这一次挥刀,却只为守护家人。
他这辈子,挥刀数十万次,却从未像今日这般,感觉身心俱疲。
仿佛除了挥刀,这天下间就再也没有其他事。
“师父,不出手吗?”腰挎大刀,身着赤色武服的女子问道。
“这家小子有些意思,有几分脾性,老夫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老者负着手,像在自言自语:“武道一途,追求极致者,必须要舍弃一些东西。如今老夫让他先舍,成仙成魔,就看他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