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虑就好像白蚁一样，侵蚀着漫画人的信心。我希望得到所有读者的喜欢，但是有可能吗？肯定有读者冲出来说我画风简陋，有读者说我的故事漏洞多……”
“可是这些读者说得有道理，你的画可以更加精致点。”
军长对着话筒咳嗽了两下，说：“我的很多读者都说我的画已经很精致很华丽了！”
“但我们编辑也觉得你的画面是简单啊，背景都是图层块。你却只听忠实粉丝的话语，怎么进步呢？”
“女为悦己者容！已经患得患失够了，看清楚一定有读者不喜欢，只要看着忠实粉丝前进就好了。他们欣赏我，给我信心。”
“市场是广阔的，你要尝试进步，迎合更多的读者群。”
“稿费都是这么多，我画轻松点就好了，反正……我都是排名第一。我每个月就是画画，然后拿稿费。画画，拿稿费。继续画画，拿稿费。而且１００块一张，我一个月拿固定工资两千块。这生活多么的糟糕！”
岁七点击电脑，下载完画稿，放进部门网络公用，说：“这期稿子收到了。其实你还是在焦虑……”
“我的职称好听哦，漫画家，但是工资只够日常生活消费，连换一个电视机都没有钱。我受不了了。为什么我不答应你跟两刊呢？因为我将会在《漫画橙》连载一个新故事！”
“什么？”岁七差点没有把电话掉下来，他说：“在《漫画橙》上连载？”
“没错，半个月前那边的编辑已经跟我联系，表示希望我在那边开一部新作。那个编辑在漫画界非常有名，口碑非常好，我相信你知道是谁。所以我想在另外一个平台寻求发展。我这样就把所有话都说清楚了，你们也不必再为我的事而纠结。”
岁七感觉天旋地转，这次半月刊化的计划失败了……应该有很多读者会流失吧。
“喂，岁七编辑，还在吗？”
岁七回过神，对着话筒答道：“嗯，他们的稿费比我们高？”
“高百分之五十。”
岁七心想：《漫画橙》这班坏蛋，知道我们给他的稿费，然后再提升的，这样岂不是公司内部的恶性竞争。水涨船高，难道也迫使我们杂志提高稿费吗？此时余总肯定不会通过的。
“我跟贵刊是有感情的，所以我的作品不会中断的。最近我在忙着给《漫画橙》那边筹备新作的人设大纲。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的话，我就挂了。”
岁七慢慢地放下电话，无精打采地走去洗手间，用清水洗脸。此间，他看到镜子里自己的身后出现一个人影，此人身穿纯白衬衫西裤，正是金牌编辑游子轩。
岁七把洗手盆里的水推向游子轩，冰冷的水珠四散开落到游子轩的身上。游子轩躲闪不及，被水洒满身。他最讨厌自己的衣服被弄脏，很凶地大喊道：“你干嘛？哪有人洗手洗成这个熊样！”
岁七一手抓住子轩的衣领，说：“你……明明知道《苹果动漫》有困难，还落井下石？！”
岁七手上的水一滴滴地滑落在子轩的白衬衫上，湿了的衣服紧贴着子轩的身体。
“嘿嘿，本少哪里得罪你了？”子轩冷静地说道。
“你跟军长联系了？”
子轩的眼睛看着岁七的头顶，说：“对啊，怎么了？”
“你知道我们现在没了他，就等于停刊吗？”
“全国每年都有杂志停刊，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岁七拿起一条洗厕所的水管，对准子轩开水。水喷涌而出，打击着子轩，水花四溅。洗手间顿时到处湿淋淋。
子轩抢过岁七的水管，也照着岁七脸上喷去。
一个员工在洗手间门口张望了一下，说“哇，洗厕所么？！”然后转身离开。
“你们杂志一直走文艺风，刊登治愈系插话类的比较多。为什么这次要抢我们的漫画家？”岁七咬牙切齿地问道。
“现在流行看连载，我们杂志也想增加连载的份额。”
“为什么一定要找军长啊？”
“难道我们还要找你们的二三线作者不成？！”
两人紧紧地抓住水管，彼此不让半步。水直直地射到天花板上，然后落下来。洗手间中间多了一条水柱喷泉似的。
“本少的衣服很贵的，今天全给你弄脏了。你这忘恩负义的黄毛小子，不管怎么样，本少也是把ＧＶ２０００交付给你，让你成为公司炙手可热的写手啊。”
“这事，我感激你！但是……你不能害我们杂志！”
“本少做好事不求谢，你也不能欺负本少吧。本少可不是慈善家，这叫市场竞争，懂吗？！”
“你是在恶性竞争！”
“这话怎讲？”
岁七眼神射出一道光芒，说：“咱们是同一个公司，如果你的稿费提高了，那我们杂志的竞争力就降低了。我们继而提高稿费，你们又随着上涨，那么就是一场无休止的恶性竞争，两败俱伤。”
“公司没有对稿费做出上限，只要编辑部合理分配就好了。反正我们杂志每年贡献不少毛利，这样就足够了。”
“以后难道我们要重点隐藏我们的稿费，作为最后的底牌。对外肯定是必须的，但是咱们同公司，你们太容易偷窥到了。”
“拜托，我们可没有偷窥过你们。”子轩用力扯了一下水管说：“累啦！要不咱们松手吧！”
岁七点点头，把水管放在地上。
子轩看着岁七这种行为，真是哭笑不得。他说：“知道你是心急，但是要讲究方法。你这样子，对事情没有半点用处。”
岁七鼓起包子脸，一句话不说。
子轩摇摇头，说：“本少部门在申请，在你们杂志停刊后，把优秀的漫画家资源移植到咱们杂志。然后加页加价。”
“我们杂志是不会停刊的！”
子轩冷笑道：“你们连主编都没了，还能搞出什么飞机？张朴宏主编有命令了，就要一次把你们搞垮掉。军长的联系方式也是他给的。”
岁七又拿起水管，子轩马上倒退三步。只见岁七把自己的头放在水管下，哗啦哗啦淋湿全部头发。
“你应该清醒了，这事情根本不是你所能控制的。以前本少欣赏你的倔强，但现在你这个优点已经变成你的绊脚石了。你愚蠢到无可附加的地步，你在跟《漫画橙》作对，跟余总作对，这样子会有什么好的下场！尽快找一个好码头吧，其实你们编辑部的人都暗地里联系了公司的其他部门，随时都会调过去。”
“不！不会的！你没有必要在这里挑拨离间。”岁七挨着洗手间的墙壁，缓缓地坐在地上。
“军长方面，本少是不会放手的。他应该下周一就会拿出初步新作大纲。其实，你们大可以换一个新作品还顶上。”子轩全身振抖地笑了起来，说：“只有几天时间，你能找到一部跟《金银铜铁》相媲美的作品吗？”
“《金银铜铁》的一月两刊，必须要拿下来！”岁七双手握紧拳头。
子轩踢出一脚，把地上的水泼到岁七的脸上。岁七反应不及，喝下一口水，他咳嗽不已。
“你这个笨蛋，真是执迷不悟。”
岁七用手擦去脸上的水，大喊道：“你们太过分，连一点生存空间都没有给我们。”
“小孩子，太嫩了。公司资源就是这么多，如果全部集中在《漫画橙》上面，这将是打造世界品牌的机会。难道你没有看出吗？你们杂志只是一个历史遗留问题，大家都在想办法把这个问题解决。这次机会，大家不会放过的。”
岁七带着乞求的语气说：“许老和筱柳很辛苦才创刊，不能延续到我进来之后就停刊的。这样不就是说是我的问题吗？！你放出一条生路吧。军长可以继续在你们那边开新作品，但是在我们这边跟两刊，这样不错啊！”岁七露出微笑。但这微笑没有在包子脸上维持一秒，便立刻僵硬地粉碎掉。
“你认为他会愿意一个月画６０页吗？如果是可以的话，他应该早答应你了。漫画家的内心深处都是自由散漫的。都是一群渴望挣脱一切束缚的野兽，而编辑就是驯兽师。这本来就是与天性作对的工作。你们调教的不好，他就会跑到本少这边。”
子轩拍拍岁七的肩膀，说：“你弄脏本少的衣服，真的很讨厌你。不过你也是着急想为杂志做点事情，才这样发傻，本少就原谅你吧。不要说，本少不理你们杂志死活，现在放钱到你口袋了。编辑调教漫画家的必杀技……如果你运用得好，不要说６０页，一个月画上１２０页也有可能。”
“啊？是什么调教必杀技？”
“每个漫画家都有一颗野心。”
“什么意思？”
“驯兽师三部曲。第一，看清楚要调教的是什么兽。第二，绑紧它的心。利用食物训练它，同时有需要的话，在旁边鞭打它。第三，操控它。”
岁七一头雾水，为什么说编辑变成了驯兽师呢。
子轩继续说道：“其实筱柳已经把军长进行过调教，却没有进一步利用和操控，使得他要逃跑。”
“已经进行调教？”
“没错！驯兽师的第一招，必须是让猛兽吃不饱。低稿费，让漫画家必须维持供稿。画手想拿到更多的稿费，就必须画更多的画，此时就让他一个月交上４０页、６０页……进一步的操控。筱柳没有让军长吃饱，却又没有更大的空间让他画画，只能迫使他跑到别处找吃的。”
岁七恍然大悟，原来主编的低稿费是这个策略，也许她正想要半月刊化的时候，就发生了变故。
子轩微微笑道：“驯兽师第二招，困兽斗。每天拼命赶稿，这样的结果就是失去空间上的自由，也就是变成俗称的‘死宅’。死宅不会到处乱跑，找他就非常容易了。本少都会让这些死宅住到公司附近，这样便于管理，而且公司提供房屋补贴。”
“为什么要困兽？”
“到处乱跑很危险。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失去他。他住的地方是你给的，工资是你给的。他离开家乡，生活圈子甚至也变成只有几个编辑和几个跟他相似的画手。你说他会跑到其他的公司杂志吗？他这样念头初萌时，就已经被驯兽师打消了。”
“果然是金牌编辑啊！”
“哼，这些都是皮毛。接下来还有驯兽师第三招：偶尔放养。三年五年他都会想出去透透气，游逛游逛。此时就安排一些读者见面会、签售会和采访给他。让他觉得出去走比宅在工作室还要累十万八千倍，他又乖乖地蹲在工作的地方画画。你们几个编辑连一个军长都绑不住，怎么像本少一样看着身边十三只兽呢。”子轩骄傲地笑着。
岁七既羞耻又愤怒，他咬着嘴唇没有吭一声。
“驯兽师为的就是做一场好的演出。其实观众重点是看兽的表演，驯兽师只是一个中间人，他把所有的兽集中在一个舞台上，让猛兽做表演。他的工作就是这些，很多人幻想驯兽师跟他的猛兽有一段浪漫的感情交流。其实……不切实际，猛兽是想在驯兽师身上拿到它想要的东西，驯兽师就想它做出好的演出，仅此而已。
“多少人进场，驯兽师是不用管，也管不着的，他的收入是固定的，偶尔有票房奖励。”子轩带着自嘲性地笑了笑，“观众永远都只是会记住表演的动物，而对驯兽师有印象的很少。所以驯兽师就像编辑一样，在大舞台上却低调地被遗忘。”
“其实你一直都在说编辑像驯兽师吧……”
子轩嘴角微微翘起，“以为你只听懂本少在说禽兽呢……”他边说边走出洗手间。
岁七在地上爬起来，全身的水往下滑，他咆哮着：“好吧！我一定会让军长跟两刊！”
子轩在洗手间门口，暗地里说：“导演有没有安排衣服换的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