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六年前的弑神案并不容易,案几上的卷宗要看完得花上个把月的时间。灵医师仇婉若只专注于一长一短的符号,她将有关古符号的文卷都整理出来。用灵玉水墨书写着自己的笔记。涂宏全看不懂这些东西,如果案卷中出现了灵医师不懂的地名,他有问必答。比如问到一位神族府邸所在的“妙休坊”,他立即作答“离着东道郡的西街不远”。此外他就干些平日里侍从的活,又是端茶又是送水。机灵的年轻人也趁机夹带了亲昵的称谓,开始是“灵医师姐姐”、“神族姐姐”,到后来又成了“婉若姐姐”。刚到锭口城的神族姑娘也并不排斥稍显亲近的称谓。
四旬年纪的护灵官独自坐在案几边,他东翻西找忙得焦头烂额,两三个时辰过去似乎也没有找到一点头绪。
“我刚才正在查案,我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他忽然说到,“凶手最后一次作案被阻止之后弑神案就完结了,锭口城再没发生过神族被刺的事件。”
涂宏全走到了案几边:“来自东方的神族管留昇,他在神翎院任职史学官,逃过那次刺杀后就离开了锭口城。”
“差点抓到凶手的是你们翼骑司神尉封天明。”护灵官又说。
“封天明大人差一点得手,但凶手实在厉害还是让他跑了。那时候封天明大人还不是白虎神尉,但已经是我们锭口城最厉害的神翎了。”
“你跟我讲讲当年你们神尉大人是怎么做的,所有杀害神族的凶案都是没有征兆的。还有当时在锭口城的神族少说有四五十户,神尉大人为什么偏偏能出现在那里。”护灵官把一本文卷拿到涂宏全的面前,“所有人的观点是凶手用的是匿踪术,至少七段之上的术力。在神族接连出事之后,神翎院布置了最强大的地炁法阵。神族也换了自己的亲信值岗,但没人能找到刺客一丝踪迹。但封天明为什么你说为什么封天明的运气那么好。”
“我...这我也不知道,翼骑司并不是负责弑神案。封天明大人守在神族的家中,正巧就遇到了刺客,我猜是巧合吧。”涂宏全打着马虎眼,悄悄坐到了仇婉若的身边。
护灵官哼了一声,继续埋头在书卷里。涂宏全看了看灵玉盘,时间已将酉时,他轻声:“婉若姐姐,这会儿是神翎院承元殿用膳的时间了。”
“嗯。”仇婉若揉揉眼睛,伸了一个懒腰,“涂宏全你去把钦使大人叫醒吧。”
“好的,婉若姐姐。”
护灵官从案几的座位上站了起来,他的脸色很不好看:“那个人自称是洛神殿钦使,结果什么事都不干,我们钻研了一下午的案卷,他却在屋子里睡了一下午。”
“前夜钦使大人追杀飞魈,今天刚从外面回来。”年轻神翎的话换来了护灵官的冷眼,“谁知道他跑去城外做了什么。他就是只会挥剑的武夫,我想不通洛神殿为什么派他来,我看他就是来混日子来的。”
“装模作样。”涂宏全心里嘀咕着。想护灵官跟神剑侍的官职大同小异,只不过是洛神殿于泗水神殿的称谓不同。现在洛神殿来的神剑侍已经立了大功,那护灵官自己只会瞎叫唤。这会儿涂宏全也没再多话,把屋子里的书卷整理了一下。来到书房后室,抱着巨剑的“钦使大人”横在卧榻上,怎么也喊不醒。仇婉若见到了,索性把边上的毛毯替他盖上。
三人来到了外面。穿过神翎院的大道,看见靠湖边的承元殿。锭口城的东晚很冷,神翎院的厚皮大衣遮身,但瑟瑟湖风刮在脸上还是很疼。
承元殿门幽亮的长明灯,正站着一排白衣的姑娘,宗学府的礼务官员,她们手里拿着厚厚的一叠请柬。原来城中郡的北石寺在明晚办一场“避劫消难”的法会,按照惯例北石寺的重大法会邀请神翎院每一位神翎。
经过承元殿大门的时候,三人都拿到了请柬。样貌出众的灵医师被人认了出来,有神翎送上了精美的礼物,价格不菲的灵玉饰品。更有高官邀请他们共进晚餐,但灵医师一一婉言相拒。神族的姑娘有一副高冷的样貌,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却又能将他们拒之于外。在旁的护灵官借机打听着六年前的弑神案,但不管是谁只要听到“弑神案”便立即躲开了。
走进承元殿内,涂宏全小声提醒着:“婉若姐姐大家都想结交您,都想结交灵医师。不过没有人愿意提及六年前的事,所有人都避讳。”
仇婉若不动声色的笑了笑:“我知道你们神翎院也有一位灵医师,我们以前在泗水城见过,他的学识非常渊博。”
“你说封尚哥,他是我们很好的朋友。他可是我们这儿唯一的灵医师。不过他实在太忙了,没有一刻闲的,今天救治了意外的明天又要救重病的,还得为神翎院所有人调养炁息。尤其是这些年,他与洛城做医药学的研究,现在神翎院都很难看见他。要是我们城里多一位灵医师就好了...。”
涂宏全话到一半,护灵官冷言打断了他:“九岳观冥天师预言了末世劫难,但你们神翎院并没有为此感到担忧。难道真的以为鸿教僧侣开几个法会劫难就没了。”
注意到手上的请柬,珠光宝气的寺庙跟金光闪闪的大字。虽然说是“避劫消难”的法会,从字里行间也看不出紧张的氛围。再看看周围众人,拿到请柬的神翎们根本没当回事,说说笑笑的一如往常。
但鸿教法会只不过是一场法会,一贯如此。
“护灵官大人,这样的法会北石寺每年要办几十场,大家总不能一直绷着死人脸吧。”涂宏全说到。
“你们太不当回事了。你们难道没听说吗,封氏宗族的宴席上又一次出现了末世劫难的征兆,当晚魔怪袭击了悬龙山,事实就在你们眼前,劫难的征兆就在你们眼前,一群人就像是瞎了一样。”
护灵官越说越来劲,年轻神翎越听越来气。
“我们昨天就知道悬龙山发生的事,难道不是神爵玩的把戏,为了能名正言顺的调查六年前的弑神案。谁还把一则预言当真,再说我们边境经常会遇见魔怪,我们翼骑司一年到头也要猎杀不少,你可以去翻翻我们的案宗。”
话被堵了回去,护灵官一脸不高兴,仇婉若在旁也没说话。到了大殿纷发膳食的地方,碰一鼻子灰的护灵官无处发泄,又开始找翼骑司的茬。一会儿说怠于公务,一会儿说有人故意放走刺客、这下彻底惹恼了涂宏全。他猛得站起身:“对不起护灵官大人,神尉大人是我见过最正直最无私的人,如果你连他都要质疑,恐怕我很难再胜任这份差使。”说完,年轻神翎就走了。
涂宏全走到大殿的修炼房,炁息无法平息反而愈发心烦,最后索性离开承元殿。一路回到灵械服自己平日工作的地方,那间屋子中架着一件待修的银色铠甲。年轻的修手深深吸了一口气,炁力慢慢集中在灵玉手套上,前面的铜网冒起了丝丝红烟。
“软银打造的贴身铠甲,从里到外全都裂开了。就算是阳金术的高人,要独自修复这样一件铠甲也可不容易。”听见轻盈的铜铃声,涂宏全抬起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
“十多天前,一群吃人的猲狙袭击了南方的村子,我们翼骑司布下地缚术的法阵,有一头漏网了。凶兽突然扑向边上的村民,情急之下神尉大人施展了不擅长的离震位之术。施术的时候炁力过于刚猛,震碎自己的铠甲。这几天日子我跟我哥哥已经修好大半,其实剩下的活不多了,我想在神尉大人回来之前应该能修好。”
仇婉若摸着铠甲修复的痕迹,从上而下,手腕上的铃铛震出连贯的声音。
“也是因为这件铠甲所以没去多头岭,所以你留在这里,又遇到了我们。”
“或许吧。”涂宏全依旧低着头,“但灵医师大人,我不能再跟你们做事了,你们周笠岛的神族有的思想。我们过我们的安稳日子,我还是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仇婉若并没有顺着他的话:“有件事你说的对。如果我们总是与这格格不入,没有人愿意会给我们提供线索。我们也只能到处碰壁,对调查案件毫无意义。但护灵官阁下一直是这个急性子。”
涂宏全悄悄地望了一眼高冷的神族。
“护灵官阁下他是跟着我父亲,我父亲是个古板的人,他也像我父亲那样咄咄逼人。不过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完全不用理睬他。他们都是冥顽不化的老人,但我们不是。”神族姑娘耸了耸肩膀。
“婉若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年轻神翎的嘴里有了一丝笑意,“护灵官大人心急我能理解,但是当年死了那么多神族,洛神殿震怒调查的神翎来了好几波。他们看完了卷宗中的每个字,每个案发的现场仔细观察过,完成调查文书就回去了。就算调查不出结果也不会有人怪责...。”
“但是涂宏全,这是一件非常最危险的任务,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仇婉若说到。
“危险的任务?”涂宏全又重复了一遍,他摇了摇头,“在这里不要惹怒商政官封徽鹭大人,就不会有危险。”
“如果你担心危险的话,可以放弃。”仇婉若又说。
涂宏全以为神族姑娘在开玩笑,他装作一副“义正填膺”的样子,“再危险的任务也不怕,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之。”又说着不痛不痒的话来掩饰,他忽然注意到对方的脸色变了,完全不同于平日的温润尔雅。
“灵医师大人,这件案子里难道还有隐情?”
“我能相信你吗?”
灵医师说出的几个字在屋子里来回回荡。涂宏全发现一股水炁封住了四周,这狭小空间内的两人只能听见对方的声音。水象神术中的“封音术”,即使这附近根本没有人。
“我能相信你吗?”仇婉若又一次问到。
涂宏全轻轻点了点头:“婉若姐姐我会保守秘密,但我不会..我知道接下去你会让我去办事,我不想要任何好处,但是我不会背叛神尉大人,不会背叛翼骑司...。”
“你不会背叛。”神族姑娘的手指指向了他胸口的神雀翎,“你应该效忠神殿,九岳神宗殿,神翎的职责是效忠于天神。”
年轻神翎再次点头,灵医师说到了正题:“你刚才问我为什么盯着那些古文字的书卷。其实这是一种古老的文字,又是阴阳相交融合的意思,书卷上有人将其称之为“爻”。在我们泗水神殿建立时期,那里的老人又将它称作为“古魔文”,妖魔所用的文字。”
“古魔文?婉若姐姐,你说一长一段的怪符号是南土妖魔的文字?”
“在上古传说中,创世神魔大战,亦是万物生灵与妖邪的大战。深渊之魔曾向众邪妖传授过文字,神魔大战之后那些邪魔妖祟留在了南土。”仇婉若继续解释,“在三百年的南妖族战争结束后,有人在覆灭的泗水国王宫内发现“古魔文”。一直到现在,六年前“古魔文”再次出现在锭口城,神族族人接二连三遇害。前日在南湖郡南湖边的神庙中人们又见到了“爻”,当夜在悬龙山的宫殿,首席执政官又被魔怪飞魈袭击,这些不会都是巧合。”
涂宏全想了一会儿:“六年前姬氏族人被刺杀之后,神殿神族派来了不少监察的神族,他们怀疑我们中有人故意出卖神族。查了我们所有神翎的通信文书,翻箱倒柜但是毫无收获。他们又派人盯住了所有神翎的一举一动,从日常工作到衣食出行,但凶案仍旧在发生。那时候反而是排除了所有人的嫌疑。但照您这么说如果有人能看懂“古魔文”,那么凶手的确有可能在利用那些文字避开了监察。但是...我们这里谁能看懂这种文字呢,除了那么多篇文章,谁也没能说出文字的真正意义。”
“不知道,但我的直觉告诉我,锭口城里一定有人能看懂。而这正是我们要查证的。”仇婉若继续说到,“弑神案发生之后我们周笠岛的神族已向神宗殿禀告了这些事,神殿没有给我们消息。不过我相信只要我们查出真凭实据,九岳神宗殿绝不会袖手旁观。”
涂宏全点了点头:“所以我们的任务非常重要,对了婉若姐姐,护灵官大人知道吗这些吗?”
神族姑娘摇了摇:“父亲就是让他查案,顺便保护我。我可没把“古魔文”的事告诉他,像他那样咋咋呼呼早晚把人吓光。”年轻的神翎又被逗笑了,心里了的不行,但也努力不让自己笑着出声,“那钦使大人呢。”“看看再说,我会找机会的...。”
这时外面隐约传来了隆隆的马蹄声。逐渐,声音越来越响。黑翅怪鹿的旗帜在高墙外飘过,又见白角神鹿与金眼神兕的旗帜。“是商政官封徽鹭大人的黑甲御卫队,商政官大人回来了,我们去楼上看看。”
两人跑到翼骑司三层的塔楼顶上。
青黑的夜里,一支上千人的军队正向神翎院而来,个个骏马长剑与黑甲,在湖边的大道上黑压压的一片。不仅如此连后勤都有几号百人,巨貘拖着一车车灵玉矿石,踩的沥青石的路面吱吱作响。
面对着这番情景,即使是泗水城的大神族也多少被惊到了:“商政官的御卫队居然如此庞大,那些...他们都是神翎吗。”
“后面大队是商府护卫军,商政官可以随时抽调他们进入自己的御卫队。神翎的衣甲有暗金色纹绣,很容易认出来。”涂宏全说到。
仇婉若看了看,又感慨道:“那也有三四百位神翎了。”
“是的,比我们翼骑司要多出几十倍呢。而且都是神翎院中佼佼者,最不济也是三羽四羽。商政官的府邸开出远比其他人更丰厚的条件,六年前神族青氏离开神翎院之后,那些厉害的有名气的神翎都被商政官挖走了。新来锭口城的神翎也挤破头皮想跟着...。”
说到这里年轻的神翎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直愣愣地盯在了仇婉若的脸上。